第百零四章 化石
    太一曆三一一三年，一月三十一日，陰，下雪前，早晨，紅竹屋小院，百裏之言林俊把最後扒掉的樹皮給齊老先生送去當柴燒，順帶送了些新鮮的肉食，然後就乘著紅竹筏往藍河平原飛去。忙碌了那麽多天，木料終於分割完了，陰幹的時候小方在刷養護層和查蟲卵，還要給小院內外刷新的防火層。紅竹筏停在距離小鎮遠處的田野裏，最近地界的雨雪落了又化，化了又落，新積的雪又踩的咯吱咯吱作響，穿著冬裝的百裏之言和林俊慢慢往熱鬧的小鎮走去，路邊的行道樹是陳舊的灰綠色，有的還頂著一個小雪帽。遠遠望去，小鎮邊村落的上空有幾縷青煙升騰，看著又像是白煙，可能是因為背景色不同吧。
    臨近小鎮的時候，小村落多了，岔路變多了，車轍印多了，雪水夾雜著泥水，還好是硬質地麵，不是真的泥漿。靠近小鎮前，百裏之言和林俊互相檢查了一下對方的外貌狀態，百裏之言伸出右手感受了一下自己呼出的白色水汽笑道：“齊老爺子說你們年輕人在冬天裏呼出的水汽越長越好......”黑色短發，麵部幹淨，收腰羊毛外套也很正常。二人已經能清晰的看見鎮口的行人了，在跨過一個路口時，一股暖流撲麵而來，跟野外是兩個溫度，這或許就是人氣和煙火氣的延伸吧。路邊樹上掛著的類似鬆果的果球上消融的冰晶變成晶瑩的水滴欲滴未滴，枝杈間的烏鶇跳了兩下飛走了，因為有人的存在，小鎮的熱鬧逐漸鋪開。
    最妙的是下點小雪啊，也在此方天地間。小鎮的早市已接近末尾，路上的行人和車子熙熙攘攘，但不吵鬧，三三兩兩你來我往，前人雪水留下的腳印，下一刻就被後麵的人覆蓋。隨大流的百裏之言瞄準了一家籠屜蒸騰的早餐鋪子，夫妻店外加兩個女幫工都有一樣的圍裙，百裏之言和林俊點了兩籠包子和一碗湯，林俊隻是象征性的吃了一個包子，他還是習慣曬曬太陽，或者用其他方法收集能量。吃完早餐後的百裏之言長呼了兩口氣，他樂嗬嗬的看著直撲地麵的水汽笑著對林俊道：“這也算是吐霧吧？”說著就抄著手往外走，林俊在後麵結賬沒有說話，隻有小鎮中央整點的鍾聲響起，這也是百裏之言走去的方向。
    中州世界的地界表麵千百年來已經很少出現二層小樓了，但鎮上一般會有一座純物理鍾樓，旁邊有學校小院，所以會有一些書販子。百裏之言在一個書攤旁翻看了一會兒，挑了《花和膳》和《樵漁轎》兩本書，攤主道：“一本是講戀愛的，一本是說世事的，都不錯......”百裏之言隻是問了價格付了錢就把書拿走了。百裏之言在開放的校園裏閑逛了一圈，裏麵有幾個小孩子在玩雪，回想自己小時候也是貪玩兒，不知疲倦，亦不知溫飽。繞過鍾樓往小鎮的另一條街道走去，是一些其他類型的商鋪，地界的人們在鎮上基本上能換到自己生活的所需物品。快中午的時候，林俊告訴他，齊老爺子發信息讓他過去幫忙燒鍋。
    在一個四下無人的街角，二人瞬間置換到鎮外的紅竹筏上，百裏之言進了艙室，林俊啟動了竹筏在空中顛倒了兩下，抖掉上麵的積雪，就消失在原地了。百裏之言還沒燒好一壺茶，林俊就告訴他到了，他倆從停從齊老先生後院的竹筏上走下來看見幾個人正驚訝的看著他們那，或者說是看著突然出現的懸浮竹筏。齊老爺子掂著菜刀，係著圍裙走到後院道：“他就是你們說的那個‘囚犯’，你們互相自我介紹一下，然後讓他過來給我燒灶......”前院又來了幾人，他們一個自我介紹道：徐道勝、曲仙衣、圖布奇、季安東、祁季旺和安若素。站位看出，徐曲一路，季祁安一路，圖是單人，百裏之言禮貌的介紹自己，林俊也是，他們六人好像對林俊更感興趣。
    百裏之言來到齊老先生的廚房，齊老爺子遞給他一個圍裙道：“別弄髒了自己的衣服......好像你的衣服也不會髒。”百裏之言坐在灶前的小凳子上給灶裏添柴抱怨道：“我以為你腿腳不靈便了呢，原來是來客人了......”忽然聽到外麵一陣呼嘯，林俊駕駛紅竹筏載著那六人去兜風了。百裏之言道：“你家的人工人......”齊老爺子道：“小茶杯在洗菜，配菜，它可沒你家的小方強，還有待會兒，我讓你大火你就大火，讓你小火你就小火，我的這些學生啊好多年沒來過了，也不知道他們聽誰說的我快不行了......”百裏之言聽罷嗬嗬直笑道：“所以你把羊、牛、兔、魚、豬肉都料理了，證明自己？要我說弄些菜葉子就行了......”
    好像是夾穀先生送的一些獵物，等他們六人兜風回來後，餐桌上已經擺好了葷素十一個菜，還有一個鵝湯在鍋裏燉著。八個人按照主次落座，百裏之言屁股朝門口，林俊則去看著鍋裏的湯和溫著的酒。酒菜齊備，然後就是客套寒暄，齊老爺子起頭，推杯換盞，兩位女子也隨意喝了一點，酒過三巡以後，他們都開始吹噓了，百裏之言雖說這次也喝了不少，但是隻感覺一點醉意。他右邊的徐道勝搭著他肩膀道：“小夥子，談戀愛，哥告訴你，不能隻會送花和好吃的，你看那本書沒大用......”曲仙衣鄙視他道：“得了吧，自己這些都不到，還教別人......”另外幾人和齊老爺子都哈哈大笑，圖布奇俏皮道：“得手了，當然就不會用‘花和尚’了，改用‘魯智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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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羞紅了臉的曲仙衣拉著安若素求救，安若素嬉笑道：“聽說某人聽說躺在管材中能悟道，還把管材放進枯井中，要不是你用錯用了木材棺，大水把你衝出來，用石棺早就得道了......”大家看著圖布奇笑的更開心了，圖布奇麵色一紅舉著酒杯支支吾吾道：“沒有的事，別聽她瞎說......我先自罰一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葷的素的，搞笑的胡扯的，互相揭露對方的‘糗事’，百裏之言沉浸在這種嬉笑怒罵之中，齊老爺子誰都不幫，不停的打圓場活躍氣氛。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屋內一片其樂融融，百裏之言正在想巫雲什麽時間回來的時候，季安東朝大家擺擺手然後向著百裏之言問道：“說真的，花開堪折直須折，你心裏怎麽想的？”
    回過神來的百裏之言看著大家想了一下指著桌上的肉食的點綴蘿卜雕花道：“我內心大概是這個樣子......”圖布奇立即道：“花心大蘿卜？”幾人聽罷包括百裏之言在內都哈哈大笑起來，季安東笑道：“這麽誠實可不好，咱們可以私下討論一下......”安若素抱著胳膊鄙夷道：“又來一個......”祁季旺對百裏之言問道：“你為什麽把老爺子的人工人叫做‘小茶杯’？”齊老先生道：“因為每次他來我這裏做客，我隻讓它給百裏先生端小茶杯......它沒有名字。”百裏之言呷了一小口酒道：“我又不能直接說您摳......。”祁季旺打量著女仆外形的‘小茶杯’上身若有所思道：“我還以為是另外一個原因呢......”
    兩位女士去自己盛了湯吃了主食，就在小院溜達了一小會兒，然後去齊老爺子的書架邊去找書看。隻聽得客廳裏酒桌上‘關公戰秦瓊’‘趙括追馬謖’一般的胡咧咧，林俊溫了三次酒，百裏之言也沒想到老爺子家還有那麽多存貨。像一個聽眾一樣聽他們幾個東拉西扯，最後弄明白了。陳芝麻和藍穀子有事今年回不來就騙他們幾個過來了，百裏之言對已經低頭不語的齊老爺子問道：“老爺子，我聽到院外麵有人敲門......”齊老先生頭一抬：“嗯？”然後喊道：“素素去開門......看看是不是芝麻和穀子回來了。”後麵一句聲音就很低了，然後就開始打瞌睡。書房的女子噘嘴道：“他們可真能侃！”
    見此情形，季安東和徐道勝把齊老爺子扶進他臥房，脫了鞋子讓他高枕睡好，鵝湯也沒喝，小茶杯和林俊收拾餐桌，然後是泡茶給他們幾個解酒。散場後的閑聊就很正常了，大部分都是說世事艱難，不知道這茫茫星海中，我們中州在哪個位置，要是在一個曬鹽場上那可就完蛋了。圖布奇給大家介紹了一下他在主樹看到的最新《天塹圖》《四季圖》大致內容，還有觀察者觀測到了七百年前出離的‘指針號’飛船的‘表針’。祁季旺說中州有一個整天睡在書盒子裏的女子，黃金屋不是很稀奇，顏如玉還真是稀奇，一般女子都是梳妝台，她是書妝台，百裏之言大概猜到說的是誰了。
    有些好笑的是徐道勝的感慨，他說自己以前對人都是唯唯諾諾總是說‘行’‘行’‘好’，後來發現自己有困難了，自己對那些人說的確是‘行行好’，然後一轉語氣生氣道：“後來，我基本上都是說‘滾滾滾’了。”這個百裏之言很理解，老好人在哪個世界都是最底層的乞丐。關於娶妻生子的討論，幾個大男人的一致結論就是‘莫待無花空折枝’和避免‘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上邪與尚邪’。書房裏的曲仙衣問安若素道：“你這兩個好哥們，你一個都沒看上麽？”安若素無奈道：“我倒是看上一個，可是他們一個都沒看上我，氣人！”曲仙衣想了一下道：“那可不一定！”
    對於未知的看法，他們討論了一會兒《看見未來的方法》《第七天》《寄長夜》和《尚未化魚》等裏麵的內容，通過談話內容，百裏之言發現中州世界的人談起正事來很嚴謹，不隻是把自己的想法收斂在一定正確的安全範圍內，還不會出現‘拋磚引玉’的現象，相反他們往往會把‘玉’又變成石頭。這個現象可能也跟觀察者觀測到許多潛行飛行器偽裝成空間隕石有關吧，既然懷璧有罪，那就把碧玉扔了，變成石頭。天色已經黑了，齊老先生醒來出了臥室看見客廳裏的幾人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道：“我去重新做幾道菜，咱們晚上再喝一壺......”幾人忙起身道：“不了，不了，老師，我們也該回家了......”
    從哪裏來，回哪裏去，六人謝絕了齊老先生的再三挽留，就乘著飛艇離開了，隻剩下百裏之言。齊老先生對林俊道：“把鵝湯端來吧，該燉爛了，也是晚飯時間了，吃了再走。”百裏之言道聲：“噢。”百裏之言喝湯吃肉的時候，看見齊老先生泡茶，用鵝腿骨指著他手捏的茶葉道：“金色吉蘭葉，老爺子給我來一大杯吧......”齊老先生嘴角上揚道：“想得美！”說完就放進茶壺裏開始煮茶，百裏之言吃的正香的時候，齊老爺子透過光亮仔細看了看茶葉盒中的吉蘭葉，又瞟一眼百裏之言的眼睛欣慰的笑了笑道：“好吧，這次給你倒一大杯！”百裏之言擦擦嘴笑道：“難得，那我就少喝些湯，哈哈。”
    飯後，茶間，齊老先生道：“除了帶走巫雲以外，還有準備共度一生的對象麽？”百裏之言腦海中浮現‘顏如玉’的樣子道：“有是有，隻是......”齊老先生鄭重道：“我的學生都比我強多了，你雖然不是我的學生......算是一個朋友吧。他們有人說我側目藐視這世界，其實我側目看的隻是我自己的影子，奈何覆水難收。”這次是大碗茶，百裏之言有些不適應，回到紅竹屋小院的時候已經天黑了，燈光下的百裏之言也產生了那種‘側目孤影’之感。百裏之言在小雪中往竹道上走了一小段，返回屋內洗漱完畢後，在自己的小冊子上寫道：覆水可收。已然發現百裏之言眼睛康複的即墨惜墨看著畫麵中的四個字自言自語道：“物理上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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