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末，一輪彎月漫上枝頭，趙儼端著一杯熱漿走上畫舫甲板，看著眼前燈火映紅天色的漢中城，心裏生出一些壓抑的情緒。
    亥時為凶時，如果諸葛孔明把時間拖到亥時，那這一趟十有八九是要黃了。
    他手裏的一杯茶還沒有喝完，水寨關口的吊橋就撲通一聲落在水麵上，接著幾條快船引著一隻輕舫出現在趙儼麵前。
    “趙太守，久聞大名，久仰久仰。”一個身材並不高大，但看起來標準勻稱的男人出現在眾人麵前。趙儼看了一眼男人的黃四方紗帽，知道來的是偏文職一類官員，但一時間天色昏暗也看不出從幾品。
    “這邊有禮，代眾人向大人問好。”趙儼一邊讓眾人放輕鬆，一邊上前兩步做出回應。“敢問大人如何稱呼？”
    “哈哈哈，趙太守當真是貴人忘事，當年赤壁大戰，您在大江之上縱橫舌戰，我就在席下坐著瞻仰，當時隻覺得先生神勇，後來才知道這是大儒之範！“來人賣了個關子。
    趙儼聽到對方這麽說，就微探身體往前看，仔細打量來人。可惜這漂泊半生遭逢的人太多，根本看不出所以然。
    “不為難趙太守您了，我是漢中守令董允。”來人再次鞠躬施禮。
    “原來是董太守，川中好兒郎聲名在休昭，不曾想今日在這漢水之上遇到休昭，真乃儼某之幸甚啊。”趙儼趕緊客套起來。
    “哈哈哈，趙太守竟然識得我！這一兩日，一定請讓我一盡地主之誼。今日我們暫且不敘，丞相還在等著趙太守呢。”董允說著讓人把船靠近清漆大舫，對趙儼一行做出請的姿勢。
    趙儼也不再客氣，手持使節帶著郭厚安和隨行上了董允的輕舫，讓一名管家把禮品細軟一並交割到快船上。
    輕舫轉出漢水，進了一條人工渠，然後七繞八繞推進漢中城，又在城市河道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這才停靠在一個並不寬敞的碼頭上。趙儼抬起頭看了一眼天色，卻正是亥時正濃。
    上岸有一片廣場，廣場上漆黑一片，隻等著所有人聚攏在一處，前邊的簷樓上突然挑起一隻碩大的燈籠，這燈籠似乎是被某種東西包裹了三麵，燈光直指向眾人，把眾人腳下米範圍內照的是燈光如晝。
    趙儼四下打量，卻被那燈光晃在眼前什麽也看不清，一直往前走到台階上才看清門樓前站著兩排白羽軍。有白羽軍的地方，想必是諸葛亮在漢中的落腳地了。隻是令他沒想到的是，諸葛孔明的丞相府竟然離居民區如此近，而且離碼頭也太近了，如果有人蓄意謀殺的話，未必有延緩之力。不過他又轉念一想，這諸葛亮是什麽人，門樓可以簡單，想必府院內肯定是機關重重。
    懷著一種揣測的心情，趙儼剛跨進門樓，就看到在照壁前迎接的楊儀和蔣琬。難道這丞相府就兩進院子？他心裏暗暗猜測。
    “趙大使，真沒想到多年後會以這樣的形式見麵，你看起來更有風采了！”楊儀昂著腦袋，一邊拍手一邊領著眾人往前走。
    “楊長史！儼何德何能敢讓長史親自等待，罪也罪也……”趙儼一邊說一邊回頭看了一眼郭厚安，然後快步朝前走去，他要趕在楊儀邁出第三步之前就來到楊儀麵前，這叫做三步之遙！據說當年在新野小沛，呂布去投劉備，劉備親自在城門迎接，雙方見麵後，呂布卻頤指氣使的站在城樓前等著劉備去接他，劉備往前走了三步見呂布依然不動，當時就站在原地請呂布進城，呂布這才趾高氣揚的進了城……
    後來蜀漢就留下這個三步之遙的規矩，但凡雙方會見，不管身份尊卑，來的一方不能讓接的一方走出三步之遠，這個叫做尊重和禮儀。當年呂布沒有重視劉備的那三步，劉備自然也沒讓呂布撈到什麽好處，第二天就打發他去守小沛了……
    楊儀見趙儼還算是個守規矩的人，舉止都在禮數之間，於是就挽著趙儼的手走在前排，一路上說些追憶往昔的舊話。
    雖然談話內容極大的分散了趙儼的注意力，可他還是見縫插針的打量起丞相府的結構。三進院子都是左廊右房，說明這宅子不是新修的，到了第三進，眾人擠進偏堂，堂內陳設簡單，但納風聚氣，加上四角若有若無的篝火，讓人有一種暢爽安神的寬心感。趙儼的目光往大堂後邊看，隻見影壁左右各有出入口，心裏猜測往後應該還有進深，他早就聽說，諸葛孔明開府，府內並沒有政事辦公部門，有的都是他精心培養、謀劃的私密部署。這些人上達蜀漢政務，下達百姓生活，遠觸各國機密，近則震懾朝野百官，所謂一座丞相府，治國兩春秋。說的是在丞相府內做事，一年是當兩年來用的。
    “忽聽大司馬差人來使，孔明頗感幸甚，自我到漢中，還未曾有魏國官員來訪。“丞相隨著兩名小童走出影壁，目光輕柔的拂過眾人，最後落在趙儼身上。
    “晚生天水太守趙儼，見過丞相。”趙儼隻是看了孔明一眼，就不敢再同他對視，因為那一雙目光太過異彩，眼神中沒有戰爭殺伐的戾氣，也沒有對功名利祿的渴望，更沒有對任何人的偏見和野視……該怎麽去形容這一雙目光呢，驚為天人，前所未見！低下頭的那一刻，趙儼已經想好回去該怎麽給曹真匯報諸葛亮的樣貌。
    “不必拘禮，看座吧。天水太守原來是閬中人，與我頗有舊識，你們雍涼都督郭淮也算我半個相識，但是趙太守，我是第一次見，想必是隨大司馬從洛陽而來吧。”丞相開口道。
    “丞相果真大識，晚生一直在洛陽尚書台任職，近隨大司馬到長安。”
    “那就說得過去了，不然長安的事情怎麽會拖天水太守來使呢？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我倒是很想知道大司馬與亮有何言所贈！”
    趙儼提醒自己挺起腰背，然後把來使的目的一一說了，身上已經被汗水浸濕了貼身衣物。此刻漢中的天空之上，那輪彎月正在被雲團一點一點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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