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9章 曲江坊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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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過了初五,新年的喜悅便漸漸開始消失了。
    不過,長安卻並沒有因為春節的遠去而安靜多少,因為,即將到來的上元節,更是讓長安百姓期待。
    先不說十裏花燈,便是那一夜的燈火魚龍和少男少女可借著燈謎,向自己心儀的另一半表達年輕人的心思,並且送去自己親手所製作的花燈,希望新的一年,對方就如這花燈一般,可照亮一切黑暗。
    上元節的意義,在大唐,是要比春節更濃重些的。
    這個時候,不論是高門大戶的孩子,還是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也都開始歡天喜地準備上元節所需要的小燈籠。
    上元節的風吹來,讓長安空氣中都彌漫著淡淡的春意。
    曲江坊內,倒是有些不同。
    今年的曲江坊,有些平淡,如果說往年,曲江坊這裏會舉辦花燈,詩會,還有各種各樣的活動,以一同慶祝上元節。
    但是今年,因為有紡織作坊的入駐,顯然,上元節想要在這裏所舉辦的一切活動,都取消了。
    日升日落,忙碌聲亦然。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曲江坊內外所高高掛起來的燈籠,連接成線,又連線成麵,恍若白晝。
    無數織工,仆從,奴隸還有大小官吏仍是瞪大了眼睛,各自在自己的崗位上。
    “頭,聽說明天就要交貨了,咱們這邊到底什麽情況?我怎麽有點看不懂了?”一處值守的暖棚中,一個皂衣小吏用力的朝自己不斷搓著的手上哈了口氣,朝旁邊的中年人詢問道。
    那中年人雙手抱著茶壺,整個人都仿佛裹進了被子裏,賴洋洋的抬了下眼皮,搖搖頭:“管這些事幹什麽?”
    “咱們的工錢,賞錢反正沒少就是了。”
    “太子殿下做事,豈是咱們能夠琢磨的?”
    “管好自己就行了。”
    “等這裏的差事結束了,好好找個地方樂嗬樂嗬。”
    中年人說著,便‘跐溜’了一口茶水,然後舒坦的閉上了眼睛。
    皂衣小吏嘿嘿一笑,雙手插進了袖子,蜷縮於蒲團上,連連點頭:“是極是極,頭說的對!等結束了差事,頭,小的請你平康坊走一趟,下次還有這麽好的差事,可不要忘了小的。”
    “這才幾天?殿下給的賞錢,都快要趕上我半年的俸祿了。”
    “雖說沒在家過年,可值了,太值了!!!”
    中年人很是滿意的笑了出來:“還算你小子上道,好,那就等到結束。”
    “嘿嘿嘿········”
    兩人齊齊發出了一陣淫笑。
    旁邊的一處作坊內,織車轉動的聲音,嘎吱嘎吱······
    此起彼伏。
    就像是有無數蟲子啃食著樹皮一般,讓人抓心撓肝的難受。
    不過,這裏的織工早就已習慣了這一切。
    一個織工長長吐了口氣,停了下來,用力的甩了甩自己已是快要沒有知覺的胳膊,那筋血活絡的感覺,疼的她呲牙咧嘴,不過同樣也是舒服的打了個冷顫。
    一天天的,隻用胳膊轉動織車,再加上天寒地凍,這胳膊處,都已是有壞死的血肉了,但,不能閑著,來往巡邏的官吏那雙眼睛,就像是毒蛇一樣,隻要你閑下來,便會向你露出獠牙。
    而能休息的時間,也隻有當你麵前的香燭燃燒殆盡後,所更換時的短短一小會兒。
    巧了,旁邊的織工也停了下來,同樣用力的甩甩胳膊,扭扭脖子,那骨頭發出的‘哢嚓’聲,就沒有停下來過。
    “累死了,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花娘,聽說了嗎?北山縣紡織作坊那邊的織工,不僅賞錢工錢充足,每天吃的飯食,還都是北山縣大食堂提供的,聽說每天每個人都能分到一塊秦川肉。”
    “咕咚·······”
    “不僅如此,人家還是在密不透風的作坊裏做工,甚至睡覺的時間也都很是充裕。”
    “真的是羨慕,若是早知如此,當初真該直接跑到北山縣去。”
    “相比之下,咱們這裏簡直就是狗窩一樣,要啥啥沒有,那餅子恨不得能把牙給崩斷咯。”
    這織工壓低了聲音,趁著這個機會,幽怨的吐槽。
    另一名織工輕輕捋了下早已幹結的頭發,瘦弱的臉上露出幾抹苦笑:“劉娘,小聲些,再讓他們聽到了,你的工錢怕是都要被扣光了。”
    聽到這話,那織工哼哼唧唧的縮了縮腦袋,可還是忍不住罵道:“啥工錢,奶奶的,就沒見過這麽摳的人,還太子呐,到現在了,一個銅板都沒見過,聽說,這些官吏比咱們拿的都多。”
    “是咱們幹活,還是他們幹活?”
    “簡直就是分不清。”
    “還是說,就沒拿咱們當人?”
    “什麽都不給也就算了,還這麽逼著咱們做工,就沒見過這樣的,聽說昨天隔壁作坊,有兩個織工直接被累死了,如果再這麽繼續下去,估計我也撐不住了。”
    “奶奶的·······”
    正說著,有一個小吏走過來了,手裏拿著兩根剛剛點燃的香燭,插進了兩人麵前的盆子裏。
    “說什麽呐!”
    “閉嘴!”
    “好好幹活,少說些有的沒的,不然把你的舌頭給拔出來!”
    小吏狠狠瞪了眼織工。
    織工翻了個白眼,不過也不敢再多話,咬著牙,再把快要沒有知覺的手,放到了織車上。
    趕緊幹活,再把這一炷香熬完,就能回去休息了。
    想到睡覺,這織工的眼皮都開始打架了,旁邊的織工輕輕咳了一聲,這織工打了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這才看見自己麵前正有一個官吏凶神惡煞的盯著自己呐。
    趕忙低下頭,滿是龜裂的手指再次捋起來了棉線。
    偶爾棉線會劃過傷口,帶走幾絲嫣紅和一聲痛楚低呼,可即便如此,棉線也不會停·······
    當香燭燃到中間的時候,作坊裏剛才還很是此起彼伏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輕,越來越稀,大多數人都已是到了極限。
    四處巡查的官吏,這個時候也都是相互打著哈欠,或依靠著柱子,或蹲在一角,懶得再多盯什麽了,隻是一味的裹著身上的衣服,來對抗寒冷和困乏。
    大家都在熬,隻要熬到香燭消失,今天這一日,便結束了。
    剛才被嗬斥的織工,這會腦袋已經不斷的點頭,閉著眼睛,睡得很香。
    旁邊名為花娘的織工同樣停了下來,收拾著自己的位置,把今日紡好的棉線全都整理了下,計算著夠不夠一件棉衣棉服的用量,若是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織布了。
    相比於織車,顯然織布更輕鬆些,起碼不用一直轉輪子,讓胳膊能夠平衡休息下。
    隻是,她心裏正算著,突然,感覺後背有一股股熱浪衝過來。
    茫然的抬起頭,想要看看發生了什麽,但被四周用來擋風的布帛遮住了視線,可,抬頭間,卻是能清晰看見東邊那發出橘紅的天幕。
    就像是太陽初升了一樣。
    漫天紅霞,好看極了!
    “哎?劉娘,你看,太陽又出來了?”
    “時辰不對啊。”
    “這大晚上的怎麽·······”
    她戳了戳旁邊還睡著的織工,說著說著,猛地一頓,她驟然起身,這個時候,她才反應過來了。
    “走水········作坊走水了!!!”
    “劉娘,別睡了,走水了,走水了,快逃啊,快逃啊!!!”
    “什麽?”
    “啊?”
    “老天爺·······”
    “佛祖啊!”
    “怎麽會這樣,快跑啊!!!”
    “·········”
    一瞬間,作坊大亂,同時,整個曲江坊也終於全都反應了過來,哭喊之聲,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