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以世故沾染純良,令她入歧途,是她萬死莫贖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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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府。
    “搬什麽搬?我老太婆住得好好的,個把刺客算什麽?我還怕他們?!”
    祠堂偏僻,死角也多,為防萬一,蘇唳雪命含章將老夫人送回正屋居住,這樣跟西院離得也近,護衛起來比較容易,也更保險。
    可威風凜凜的老夫人認為,這是將軍府對宵小之徒的妥協,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老夫人,您消消氣兒哈……”
    麵對將軍府最高輩分女主人的淫威,蘇家暗衛統領就像個小跟班兒似的跟在後頭,點頭哈腰,忙不迭地賠不是,“事發突然,您老就聽將軍一回吧,將軍也是為了您安全著想……”
    除夕夜的刺殺,敵人派的是死士,一個舌頭都沒抓到。
    但含章還是從屍體上找到一絲端倪——那些刺客,剃了頭發,換了衣服,甚至連耳洞都打了,一個個偽裝成契丹人的模樣。可他們並不是契丹人,甚至也不是吐蕃人或回紇人,而是金吾衛。
    通常,金吾衛們會用一種鬆油養護武器,氣味極其特殊,也極淡,一般人根本察覺不到。
    但含章可以——他來自那裏。
    鑒於此事太過敏感,將軍命他不許跟任何人提起,尤其是老夫人和公主。
    此時,蘇老夫人正杵著烏鐵槍,望著被刺客禍禍得百廢待興的院子,眼角直抽抽。
    長孫家大小姐,生來高貴體麵,十年前她還沒撂挑子的時候,府裏上上下下哪處不是井井有條?現在可好,蜘蛛網都快爬人腦門兒頂上了!
    尤其是東院——
    “瞧瞧!這還是人住的地兒麽?跟個山洞似的亂糟糟的,要啥沒啥!這牆皮……還掉渣?!——含章,你你你,現在就去軍營把他給我薅回來,我倒要問問那小子是喝西北風活的嗎?”
    蘇家老夫人的嘮叨,殺傷力比白狼軍團的鋼刀還恐怖。含章實在無法,隻得去軍營找將軍求救。而當最後一線天光被地平線吞沒時,喝西北風“神活”的家夥終於一身水一身泥地出現在了大門口。
    南宮離頭一個發現她——“你你你……你咋啦?掉坑裏啦?”
    “沒事,剛回來的時候,騎得太著急。”蘇唳雪撲打了一下,周身烏突突騰起一大團灰。
    “咳咳咳……媽呀!好了好了,你別撲騰了,趕緊去洗洗!”
    黑衣黑甲的人想了想,去水房打了一桶水,兜頭就要澆下去。
    “停!”南宮離眼珠子都要驚掉了,趕忙上手攔,“大冬天澆涼水,你作死啊?!”
    “沒事,以前都這樣。”
    行軍打仗,一身血一身泥是家常便飯,大家都一樣,沒那麽多講究。
    然而,這些跟嬌滴滴的小丫頭說不通。小公主死活不同意,踮著腳尖,趴到她身前,掏出手絹一點兒一點兒地擦幹淨她臉上的血汙,吩咐仆人們去燒熱水。
    蘇唳雪無奈:“殿下,真不用。東院也沒浴房,您叫他們燒熱水放哪?”
    “東院沒有,西院有啊。”女孩子一笑,拉著人,帶到自己的浴室,“放心,我不偷看。”
    下人們立刻忙不迭準備起來,一邊忙活,一邊忍不住笑——
    公主殿下真乃女中豪傑,這不明擺著要大將軍洗幹淨了,好去侍寢麽……
    黑衣黑甲的人被俏生生的小丫頭和一堆帶色兒的目光搡進霧氣騰騰的屋子,瞬間傻眼。
    女孩子愛美,不僅閨房花裏胡哨,連浴房也不肯湊合半分,大大的水池被花瓣、香葉填滿了,朦朧縹緲宛若仙境。
    如何分辨她尚在人間呢?
    旁邊,有一大堆布娃娃……
    “殿下,這也太奢侈了。”她皺眉。
    小公主抿抿嘴,柔聲道:“是麽,可我怎麽覺得還不夠——我說過,要給你蓋一棟黃金的屋子。”
    冷峻的人忍不住笑:“那臣豈不成禍國妖妃了?”
    “妖妃就妖妃,我把你藏起來,以烈火來守,誰都別想傷害你——誰都別想。”
    那雙如妖的眼睛,透著淩厲的色,比離火更熾烈。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傷,竟會令這個人十年前一病不起,連她都不得不趕走。
    當初,母後臨死前也是這樣,疾言厲色將她罵走,連最後一麵也不讓她見。
    這種事不能再發生了。
    “你去洗澡吧,我幫你守門。放心,我不會走的。”她提著裙子走出去,把門關上。
    過了一會兒,裏麵傳來卸甲和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溫熱的水包裹住冰涼的身體,蘇唳雪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寒顫,長長吐出一口氣,連精神都禁不住一陣兒恍惚。
    “哎呀!將軍,我忘記把衣服給你了!”
    突然,俏生生的女孩子將門拉開一條縫,小爪子伸進來,將一疊衣物擱下。而後,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扒在門邊不肯退出去。
    蘇唳雪知她又要犯毛病,一揚眉:“殿下鬼鬼祟祟的幹什麽?要看就大大方方進來看。”
    “啊……啊?”
    小姑娘突然一下子羞得滿臉通紅,唰地合上門,按著嘭嘭跳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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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唇角微微勾起來,忍不住笑——小樣兒,還治不了你了?
    出來後,蘇唳雪將裏衣穿好,發現一件青藍色外衣以前從沒見過:“殿下,這……”
    除了王公貴族,大熠男子衣物做工都比較簡單,不似女子會有許多刺繡和鑲邊。但這衣裳料子極好,色澤清雅,華光內斂,一看就不便宜。
    “你的新年禮物。”
    小公主莞爾一笑,將長長的衣袍展開,給她套上,興致勃勃地這兒摸摸、那兒扯扯,就像欣賞自己剛打扮好的布娃娃。
    “你穿衣服素淨,但素淨衣裳不等於就不講究,反而對料子要求更高,最起碼尺寸得合適吧?你平時愛穿有領子的衣服,那領圍就得格外注意,大小得和脖子之間正好能放根手指頭才行,大了不好看,小了勒得慌……唔,這件裁得還是糙了點。但這料子好,你個子高,身形修長,人又清俊,這顏色適合你。這樣,回頭我叫禦製坊的師傅來給你量尺寸,把它改一改,保管叫你穿著又舒服又精神,好不好?”
    蘇唳雪任由她擺弄著,凝眸,不語。
    女孩子停了手,怯怯:“你……不喜歡麽?”
    “啊,不是。”整肅的人回過神來,“但這顏色會不會太淺了?——這也不耐染啊。”
    女娃娃年輕,純潔,心地幹淨,喜歡輕盈活潑的顏色,挑的時候雖也考慮了她的衣著習慣,但明顯還是照顧自己喜好更多一些。
    給老夫人挑那一套,淺青的色仿佛塞外萬裏晴空,倒也雅致。
    可她……
    畢竟是女扮男裝,這麽秀氣的衣料子,實在有些危險。
    然而,那雙黑蒙蒙的眼睛垂落了,輕聲道:“這個顏色,叫碧落。”
    上窮碧落下黃泉,是對摯愛之人吟的詩。
    “我的將軍,終此一生,無論你在哪兒,我都會找到你,即使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隔——這是我對你的承諾,永遠有效。”
    蘇唳雪聞言,不禁心口一慟:“殿下,臣大您這麽多,早晚要先走,你我萬不能同死。”
    她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原以為這份情,隻要她自己理清楚了,就能斬斷。
    可小丫頭竟當著她的麵兒說出了生死。
    十年戎馬,她已看過了山川百尺,萬裏長風,此生足矣。
    可她還小,什麽都不懂,才在世上活了十八年,大半時間都枯耗在無趣的四方城裏,沒看過好風景。
    以世故沾染純良,令她入歧途,是她萬死莫贖的錯。
    孰料,淚水又闖進那雙動人的眼睛:“嗚嗚嗚……唳雪,你不要死……我不要自己一個人!”
    “殿下,臣就是打個比方……”
    “我不想聽到這樣的比方!”
    “我就是發表一下個人見解。”
    “我不想聽到這樣的個人見解!”
    蘇唳雪:“……”
    她歎氣,握住小丫頭軟乎乎的小爪子,將一件東西放進她掌心:“給,新年禮物。”
    那是一塊木牌,觸手極溫潤。就像這個人,和正謙恭,素有仁風。
    “這是個啥啊?”
    小姑娘止住眼淚,對著陽光,好奇地打量。
    木牌包漿看上去很有些年頭,楠木上條條金絲纖細如發,清晰而流暢,在陽光下一照,金光閃閃,散發出一種華貴高雅的氣息,一看就是難得的好料子。
    但可惜,上麵有深深淺淺許多劃痕,正反都有,大大影響了木料的美感和價值。
    “殿下若是喜歡,就對臣笑一下,好不好?”
    小姑娘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耷拉著小嘴巴,不肯叫她如願:“哼!我又不是你萬花樓那些鶯鶯燕燕,一塊破木牌就能打發!這麽醜,鬼才稀罕呢!”
    冷峻的人也不計較,抬手輕輕摸了摸女孩子長長軟軟的發,眼神還是一樣柔:“殿下,臣以前一直想不明白,為何您這麽愛哭的小丫頭,我娘怎麽就那麽喜歡。後來我明白了,您可能就是她當初想要生的那種小閨女,頭發順長,乖巧可愛,要吃要喝要娃娃,愛哭愛笑愛耍賴,還愛鑽進她懷裏嚶嚶嗡嗡地撒嬌,有時候貼心得要命,有時候又鬧騰得叫人頭疼……可這才是作為一個人活著的熱情。你的笑容,你的靈動和鮮活,你真實的喜怒哀樂,就是世上最美的寶物,什麽也比不上。”
    而後,她轉身出門。
    “哎!你才剛回來,又去哪兒啊?”
    南宮離趕忙追出去,急道。
    癡戀一個人就是這樣,即便心上人再不解風情,送的禮物再難看,總歸舍不得。
    “殿下,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可惜,現在沒時間了……但臣一定會給您一個交待,無論以什麽方式。”
    含章已經喂好了飛廉,蘇唳雪翻身上馬,拽起韁繩,頭也不回地駕馬而去。
    “什麽嘛!”小公主一下子惱了,“啪”地把木牌往地上一摔,“沒頭沒腦的,她打發叫花子呢!”
    含章低頭一看,臉色唰地就變了:“殿……殿殿殿……”
    “沒事兒吧你?嘴凍上了?!”小公主撇撇嘴,嫌棄地白楞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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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章將木牌拾起來:“殿下!這哪兒來的?”
    “問問問,一天天就知道問——那瘋子給的!”南宮離劈手奪過來,不耐煩道。
    含章急得臉都白了:“殿下,將軍可能要出事!”
    “為什麽這麽說?”南宮離愕然。
    “殿下不知,此乃無事牌,以金絲楠木雕成,千年不腐,千年不蛀,千年不變形,是蘇家家主的象征,也是統禦暗衛的唯一信物,不死不傳。”
    “不死不傳?”一絲不安劃過南宮離的內心,“那……她給我幹嘛呀?她沒死呀?”
    含章歎了口氣,沉聲:“將軍一定是預感到了什麽,否則,不至如此。殿下,他有沒有給您說要去哪兒、做什麽?”
    “她什麽都沒說啊!光誇我呢……”南宮離一遍遍回憶著方才的對話,一片茫然。
    含章斂起衣擺,單膝點地,衝她規規矩矩行了個禮:“殿下,將軍把無事牌交給您,就等於是把身家性命全都托付給您了。從今日起,暗衛營任您調遣。”
    “我要暗衛營幹什麽?我不要!”小姑娘跳著腳地急,“——你去幫我把她追回來!”
    “這……這……”含章明顯有些為難。
    主子的事,他一個小小暗衛哪敢管啊?
    南宮離咬著唇,唰地將無事牌懟到他臉上,差點兒把鼻子摁沒了:“不是說任我調遣嗎?去!追回來!”
    含章隻好磕頭告罪:“殿下,屬下攔不了將軍。”
    “你!”
    “但是,您可以。”
    “我?”南宮離詫異道,“我怎麽追得上她?飛呀?!”
    含章掏出一個小巧的琉璃盞,裏麵有一枚不停躍動的銅錢,幾乎就要破盞而出:“先前在軍營,將軍找我拿了一對青蚨錢。屬下一直覺得心中不安,為防萬一,方才將另一對青蚨錢的子錢藏在了飛廉的鞍子裏,此為母錢。殿下拿著它,一定能找到將軍。”
    青蚨尋子,不以遠近。這種錢分母子二幣,隻要子錢離開,母錢便會飛以尋子錢。即便相隔萬裏,亦能遙相呼應。
    “好,走!”
    南宮離一把抄過琉璃盞,令道。
    其實,她很清楚,那個人也很清楚,若當真要托付將軍府,三十萬定北軍、三十六暗衛,誰都比她一個小丫頭更合適。
    可若是為了留住她,再沒有比這更難拒絕的借口。
    無懼生死的大將軍,被年紀輕輕的女孩子用生死嚇壞了。無聲的木牌,訴盡了那一腔烈烈衷腸中最深重的一重介懷和一片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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