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若不是多情人,誰會守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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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象中,蘇唳雪是個性格剛強的人,極少做寂寥語。李眠關不知該怎麽安撫,把人從地上拖起來,習慣性一搭腕,表情瞬間驚悚如見鬼:“將軍,你的內力呢?!”
    白兔城不是一直很太平嗎?
    最近這幾仗,也沒聽說她掛彩啊。
    再說,誰能傷她至此呢?
    “唔……眠關,是你啊。”
    蘇唳雪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定睛將眼前人看分明,含糊道。
    “將軍,大家找不到您都急瘋了!還有,您內力呢?”
    眼前人耷拉著眼皮,搖了搖頭,淡淡地道:“早沒了。”
    “怎麽會這樣呢?——誰把您害成這樣的?是不是月凝霜那毒丫頭又給您下毒了?!您跟我說,我饒不了她!她信誓旦旦跟下官保證,餘生秉承醫者之道,懸壺濟世,治病救人,都是騙我玩兒的嗎?”
    內力這東西對蘇唳雪多重要,別人不知道,當大夫的還能不知道嗎?
    一身修為盡失,小公主拿朱雀靈力幫她塑的護體金身就破了,抵禦不了寒毒蝕心,隻能靠烈酒減輕痛苦。
    “不許聲張。”蘇唳雪低低地道。
    大夫最識人心,李眠關覷著她,試探地問:“將軍,您是因為……公主嗎?”
    脈象顯示,聽到那個稱呼,黑衣黑甲的人心頭猛地怔忡了一下。
    “我做錯了一個決定。”蘇唳雪神色黯然地靠在酒櫃旁,苦笑,“當時,追兵眼看就跨過護城河了,她見我太著急,一下子把靈力都散盡了,一河水的冰瞬間全化了,就連洞庭湖都多出了好幾處溫泉眼。”
    “殿下年輕,手上向來沒輕重,您又不是不知。”李眠關無奈,“以後可咋辦呐?殿下沒了靈力,您沒了內力,這病咋整?”
    “不是還有你嗎?”冷峻的人睨他一眼。
    “將軍,您可太看得起我了!”大夫絕望地哀嚎,“我師父他老人家要是還活著,說不定還有可能……”
    “那意思我沒救了唄——你們禦醫局真是一茬不如一茬,還好意思跟人家藥閣相提並論?”
    “哎嘿!將軍,雖然下官比不上月大夫,但您說出來就有點兒傷人了吧?”李眠關忍不住抗議。
    黑衣黑甲的人瞥見軍醫袖口沾染的血凝固成的一片暗色,沉聲:“眠關,霍雲死了,徐正死了,金吾衛那些半大的孩子都死了,也不知他們在地下跟爹娘團聚了嗎……他們死得這樣慘,可我還活著,無情無義地活著。你說,他們會不會怨我?”
    “將軍,您喝醉了……”
    李眠關垂眸,輕歎。
    世人都說,公主多情。誰叫那小丫頭天生就長了一副多情樣兒呢!
    可在李眠關看來,她們之間,多情的反而是這個人。
    那雙過分鋒利的眉眼,每次跟小公主對上,都會先移開視線,變成溫柔的樣子再回望。
    多情之人大多也敏感,世間太多羈纏、太多別離,如果總去接收,難免傷懷,終致思慮過重,折損了自己。
    可若不是多情人,誰會守百姓?
    多情即佛心,慈悲。
    李眠關忽然有點兒想念那個善解人意,又心腸歹毒的同行——醫者最高境界是醫心,十年來,這孤單自苦的人不知多少次滑向落拓、失意、自毀自殘的深淵,懷疑自己,責怪自己,虐待自己。若不是那霜雪般的女子一直從旁悉心開解,這家夥恐怕早就瘋了。
    都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但尋得一知己並不比結發廝守來的更容易。大漠之上,多少漫漫長夜,二人在軍帳裏嬉笑怒罵,肆意開懷,將沙場艱險統統暫拋腦後。
    她們都是世間少有的女孩子,不似尋常閨閣愛些風花雪月的詩詞戲文,偏偏心儀這世間來來往往、大情大義的人傑與鬼雄。當她們相遇,少女對英雄豪傑單純的崇拜與想象變得具體了,奇異般地逐漸轉化為惺惺相惜、榮辱與共的袍澤之情。
    一個為百姓鎮山河,一個為至交改命簿。
    她們不是戀人,但對彼此的情誼比戀人更深厚。
    選侯城外,定北軍大營。
    大家隱隱聞到了蘇唳雪身上一股酒氣,一個個交頭接耳,麵帶譏誚色——風流的將軍又尋歡去了。
    蘇唳雪掃了眾人一眼,也不解釋,沉聲:“金吾衛還剩下多少人?”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張口結舌。
    先前,金吾衛那邊一直是霍雲管,他戰死後,這些事就沒人過問了。
    “回將軍,我粗略統計過,算上輕傷,總共還剩下一千一百一十二人。”
    忽然,人群中響起一個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越,但還摻雜著些不正常的沙啞,顯然是累的。
    冷峻的將軍示意那孩子走到近前,眯眼打量一下,隻見少年粗布短褐,並未著甲,手上拿著個冊子和毛筆,身上有幾處髒汙剮蹭,血跡斑斑,頭發也有些亂,看上去十分狼狽,但眉目間少年郎的銳氣仍在。
    “你叫什麽名字?”
    “將軍,我叫沈嶽,是李大夫的徒弟。”小大夫爽利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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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唳雪抽出軍刺,遞給拿筆的少年:“小子,敢殺人嗎?”
    “殺過。”
    “有前途。”她略一挑眉,“從今日起,你就跟著我做副尉。”
    “啊?”
    “啊?”
    李眠關和少年同時震驚。
    “將軍,他是我的人!”護犢子的大夫將孩子一把薅到身後,“您撬牆腳都不跟下官打聲招呼嗎?”
    “怎麽,我撬不得?”她嗤笑一聲。
    而後,轉向那孩子,俯身到平視的高度,輕聲問:“嶽兒,願意跟著我嗎?”
    “嗯!”
    小小的少年使勁兒地點了點頭。
    他曾流落於飲馬河畔,聽過兩句話:若取中原,先取定北軍,若取定北軍,先取蘇家人。讓蘇家人的血像泉水一樣流遍祁連山穀,讓定北軍的頭顱像堆穀子一樣堆滿玉門關的城牆。
    婉姑姑說,將軍憑一杆斷魂槍,震懾漠北十餘年,是英雄。
    哪個少年郎不崇拜英雄呢?
    此時,他還隻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人,有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和一雙明暗交雜的的灰眼睛。
    很多年後,人們才體會到,被這樣一雙冷峻的眼睛盯著是多麽膽寒的一件事。
    而後,銳氣逼人的將軍令道:“定北軍中軍校尉、各路執戟長,向我集中。”
    幾個將官模樣的人側身穿過人群,走到蘇唳雪麵前。
    先前,涼州城一役,定北軍折損大半,後來陸續補充了一大批新兵員。蘇唳雪大半年沒在軍中,新提拔起來的將領她幾乎都不認識。
    鑒於此,郭老將軍才特意把徐正調過來。
    可他戰死了。
    整肅的將軍掃了一眼她的眾位新同僚,並不打算多寒暄,唰地推開地圖:“諸位,我們需要改變一下戰術——契丹人眼下將大部分兵力放在選侯城前線,後方空虛,我們可以繞過去。那裏是他們的故園,有他們的妻兒老小,一旦受到威脅,必定回援。”
    此之謂,攻其所必救。
    這是逆轉敗勢最有效的方案,也是唯一的方案。
    然而,大家卻陷入爭議——
    “將軍,現在咱們全力應付正麵戰場尚且不敵,倘若再分兵,風險太大了!”
    新任左路執戟長憂心忡忡地道。
    “是啊,我看咱們還是得去借兵。”另一位右路執戟長附和。
    “可眼下,誰能借給我們啊?”
    “對啊,這咋辦……”
    蘇唳雪默默觀察兩員小將,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將妄動則軍不重,他們還太年輕,光會提出問題,卻還沒培養出解決的能力,張嘴就來,人也沉不住氣。
    “簡單啊,咱自己沒兵可借,就跟外人借唄。”忽然,旁邊一位年輕的將領說。
    中軍校尉高鶴,年紀才不過二十出頭。能做到這個位置,一方麵是他通文墨,也略懂兵法,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是長孫王妃高氏的本家侄子。
    高家祖上前朝也曾出過名將,如今大浪淘沙,便沒落了。
    “外人?誰啊?”左路執戟長小將眨眨眼,問。
    “白癡,動腦子能死啊?這都想不明白?回紇唄。”高校尉抱臂,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蘇唳雪抬眸瞥了那校尉一眼,微微皺眉。
    這個人,她知道。
    蘇老夫人是長孫王府郡主,說起來,高鶴跟她還是拐著彎的姻親關係,二人互相聽說過,但從來沒見過。
    父親說,帶兵的將領跟別的官不同——將領是拉車的,不是坐車的。
    以鶴為名的孩子,自己太俊,家世又好,壓根兒不在乎別人,高高在上,自覺優越,正氣不足,邪氣有餘,實難當大任,跟隻比他低一級的執戟長都不尊重,跟士卒就更別提了。
    可她誰的麵子都能駁,唯獨長孫王府的麵子不能駁。
    “這不行吧?回紇不敢得罪契丹,怎麽會借給咱啊?”右路小執戟長撓撓頭,不解。
    “有何不可?回紇二王子努爾曼不是還沒娶親嗎?和親唄。”高鶴嗤道。
    而後,轉向蘇唳雪:“將軍,聽說當初收回瓜州時,眾目睽睽下,二王子直勾勾地盯著公主,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住口!”黑衣黑甲的人眉目一凜,一把眼刀射來,“高鶴,這話別讓我聽第二遍。”
    高校尉被這淩厲的殺氣擊得心口一滯,俊美的臉刷地一下子就白了,不禁涔涔汗下。
    這些天,他一直想請這位遠房表哥喝一杯套套近乎,總被以戰事頻仍為由拒絕了。
    這也罷了,沒想到,今日竟還當著所有底下人如此不給他麵子。
    “將軍,事關定北軍生死、大熠複國,公主怎麽能置身事外呢?自然該有所犧牲,不然,豈不白受這一國上下百姓敬重?這……這不是她的職責嘛?!”
    “職責?”
    肅厲的人將手中的旗標撂到地圖上,冷冷地逼視著眼前人,叱道,“敢問高校尉,你的職責又是什麽?憑什麽仗打敗了,就得叫一個無辜的女孩子去和親,而一幫大老爺們兒搪塞一句輕飄飄的‘兵家常事’就能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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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子打仗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娘們兒怎麽能比?除了隻會哭哭啼啼,她們幹什麽了?公主一輩子衣食無憂,受萬人膜拜——享多大尊榮就擔多大犧牲嘛!”
    “嗬!”蘇唳雪冷笑,“這麽個風雨飄搖的世道,有什麽尊榮好享?是頭上有瓦、身下有床,還是吃飽穿暖、免於困勞?難道高校尉真以為,女子都沒腦子,看不出這都是你這種懦夫的圈套?——這幾天,浩瀚惡仗,將士們個個奮勇,向前者誰不掛彩?高校尉,你倒是全乎得很呐。”
    “你!”高鶴氣急敗壞,“蘇嘲風,一個小娘們兒,都被人用過了,你至於抓這麽緊嗎?你以前不是挺風流麽?兩年了,你倆在一個島上大眼瞪小眼,哪哪都摸遍了,還沒玩兒膩啊?哈哈哈哈!”
    軍帳內的溫度嗖地一下子,降到了三個月前的寒冬臘月。
    這世上跑得最快的不是軍馬,是八卦。龍華殿內的事,當天就傳了出來。一夜之間,流言四起。她一直瞞著,不想讓小丫頭傷心。
    但不懷好意的唇舌太多了。
    “將軍……”
    李眠關手心裏直冒汗,生怕下一刻她手起刀落,直接砍了那大放厥詞的畜生。
    “高鶴,你心腸歹毒,明目張膽行不義之事,實在辱沒了定北軍威名。”黑衣黑甲的人沉聲,“來人,杖責二十,去一切軍銜,趕出大營,終身不用!”
    “姓蘇的,你居然敢打我?!你怎麽跟你娘交待?怎麽跟長孫王府交待?!啊——啊啊啊——!”
    猥瑣的懦夫被架著拖出軍帳,扒掉褲子,霎時慌得連聲調都變了,配合著兩寸寬兩指厚的長木板一下一下落在屁股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嚎得幾乎背過氣去。
    冷峻的將軍漠然地看著被打得皮開肉綻的人,不為所動:“心術不正,敗壞家風,我若不罰你,才是沒法跟長孫王府交待。”
    李眠關有些憂心,走到那黑著臉的人身邊,悄聲提醒:“將軍,您這麽幹,怕是會落人口實,說您見色忘義、公報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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