珷珗城。
    整座城，一磚一瓦。
    消失不見，轉而變為一巨大的深坑，深坑的範圍，比原來珷珗城更大，且深度，約一百丈。
    吳景霖冷冷的看著，說道∶“哼，不錯嘛，八重天能有這般水平之人，走，去見見這位不顧全城性命，隻為複仇的人吧。”
    吳真諦衣服換了回來，道紋消散，脖子上又掛上了佛珠，變回原樣，背著劉客情，道∶“師父，您是不是知道這的事啊？”
    吳景霖回答∶“知道，但我一直都不想摻和，不過這個人，我當真不知。”
    說罷，兩道雷電閃過。
    在那巨坑的中央，也就是最底下，百裏肅靈雙眸微微眯著，隻是青年模樣消失不見，他變成了一位飽經滄桑的白須老者，模樣與罪滿幾乎一樣，渾身枯瘦，一手撐著那柄金劍，抬頭仰望天空。
    半個天晨，半個地露。
    他有些滿意，那雙老眼掉出淚來，一瘸一拐，境界跌落成一個凡人不說，還受了重傷，但他覺得這一切都值。
    他一小步一小步的撐著劍走，身體直打哆嗦，仿佛下一息，他便倒在地上，咳嗽幾聲，血沫噴湧，連迭不止，他卻交雜著咳嗽聲笑了。隻是眉眼忽然一抬，幾條蒼老的皺紋擠在一起。
    吳景霖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眼前，一旁站著背著劉客情的吳真諦。
    百裏肅靈看向劉客情，瞬間不淡定了，兩手撐在腿上，抬不起腿，便用兩隻手拉，他的眼睛方向一直變著，隻是那眼瞳的方向沒變，死死的落在劉客情身上，嘴裏囁嚅道∶“這是……黃毛小子，他……”
    吳真諦垂眉看向身後的劉客情，緘默不語。
    那老頭臉色蒼白，一手止著咳嗽，另一隻手正要碰到劉客情。
    吳景霖站在一旁開口道∶“你是？”
    白發老者心思卻全在劉客情身上，隻是吳真諦拍了拍他，他也下意識的將吳真諦的手推開，說∶“別煩我。”後又呆滯幾瞬，才反應過來，老淚縱橫。
    “你有辦法救他，對不對？”吳景霖問。
    老者擦了擦眼淚，有些絕望的說∶“我沒有靈力，我沒有靈力啊。”
    吳真諦說道∶“我有。”
    “你的不夠！”
    老頭的目光還停留在劉客情身上，像是陷入深深自責，嘴唇顫抖，一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怪罪自己道∶“我傻了，我傻了呀，我哥的傳人，怎麽就……”
    吳景霖淡淡的說∶“我的夠，你快點，別耽誤時間。”
    老者的目光這才移開，趕忙詢問∶“幾重天？”
    “九重。”
    “九重！那快點，那快點，你是誰呀？”
    “沒必要知道我。”
    “到三災峽穀，到三災峽穀！”
    ……
    三災峽穀屏障之外。
    百裏肅靈說道∶“我在戰鬥過程中，幫他煉化此劍，這劍又認他為主，將此劍溫養在他的血竅之中，將靈力注入劍中，再使劍進入他體內。”
    吳景霖聽後，張開手掌，一股磅礴的靈力，像是無底的深海，注入的那劍中。
    不到小半刻，吳景霖便收了手，“再多，這劍就受不住了。”
    此時插在地麵的那柄金劍，通體散發靈光，恍若琉璃，光若皓月，靈力之強，使得整柄劍竟有些透明起來。
    吳景霖抬手便將那劍，強行注入到劉客情體內。
    百裏肅靈雖滿臉憂愁，知道是風險大，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吳真諦則目不轉睛的盯著那金劍，緩緩抽離出土縫間，又慢慢融入到劉客情體內。
    隻是那劍剛一觸碰，劉客情胸口散發的金光有些抵觸，劉客情整個身子猛然抖動一下。
    可將百裏肅靈嚇了一跳，又轉為喜悅，說道∶“有救，有救。”
    吳景霖眉頭微皺，極力控製好力度，要在劉客情自己五重天的身體內，注入一柄蘊含著九重天靈力的劍，稍有不慎，劉客情隻怕就要因扛不住靈力過強，爆體而亡。
    吳真諦手心捏了把汗，默默祈禱。
    當然，這一切最主要的還是劉客情自身，扛不扛得住。
    周圍一下寂靜的可怕。
    吳景霖心中默念∶“生死皆由天命，若你真如老鄒所言，就不會在此處倒下。”
    ……
    ——“劉客情，劉客情。”
    ——“誰？”
    ——“天欲亡吾，幸得有汝。”
    一片漆黑，一種幽靜。
    ——“天欲亡吾，幸得有汝，為何？”
    ——“這句話是我的上位主人留給你的，一切的一切，都源自於一個預言，曾天下間，有位占卜聖人，與百裏靜肅，乃是摯交。他當初曾肯定的告訴百裏靜肅，為國以血薦軒轅，死劫難逃，百裏靜肅淡然回道，為國且行，生死不論，占卜聖人知其決心，欲尋其死後，可代其位之人，於是銷聲匿跡，為此算卦五年，最後發現之時，已然暴斃身亡，隻留下一預言，百年光陰，自有人在。百裏肅靈知曉好友心意，於是欲以劍傳之於後代，找到最佳之選，可突生變故，此事作罷，百裏靜肅是我的上一位主人，而我，便是所傳之劍的劍靈殘魂，我已欲死，空留此言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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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劉客情，醒了！師父。”
    吳真諦聲音響起。
    劉客情睜眼，胸口的傷，竟然消失了，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夢裏有個人對自己說兩句。
    周圍依舊是那片三災峽穀旁廢土。
    吳景霖打坐著，又睜眼起身，走向劉客情。
    劉客情呆呆的望向他，隻感覺此人的氣勢強大到可以與慕容千秋匹敵，都是世間力量的極致代表，如深淵不見底，自己生不起反抗的念頭，他隻是輕輕走來，劉客情就感覺自己像是一顆小石子，墜入那深不見底的深淵，過了許久，未曾聽到回響。
    “劉客情。”
    吳景霖緩緩開口道。
    吳真諦立馬積極的介紹，“這是我師父。”
    劉客情一手撐在地上，迅速爬起身，鞠身作揖說道∶“多謝前輩救我，上次您救我時，一直沒來得及跟您道聲謝，這次。”
    這樣說下去，吳景霖打斷道∶“不用謝我，要謝，謝他吧。”一手指去。
    周圍坐在地麵的百裏肅靈，不起眼的像是位普通的老漢，他目光慈祥，眼中有光，看向劉客情。
    劉客情也看向了他，一時百感交集，吳真諦拍了拍他的肩膀，劉客情微微點頭，走上前去，拱手道∶“老先生，多謝。”
    百裏肅靈輕輕撫須，語重心長的說∶“小子，有些事，可能我做的不對，但我不後悔，你若心存芥蒂，怪我也不會說什麽。”
    這時，吳景霖雙手環胸，目光瞥向百裏肅靈，說道∶“好了，劉客情醒了，為什麽要將他帶回三災峽穀，說說吧。”
    百裏肅靈淺淺一笑，“可否予我一些靈力？”
    吳景霖沒說什麽，輸了一些給百裏肅靈。
    百裏肅靈吸收了靈力之後，又不知怎的，長歎了一口氣，一時有些發愣，嘴裏像是在品著陳年老酒。
    他再次舒了一口氣，旋即，張開四肢，一股內力衝向周圍各處。
    潘冗、邱爺殺死的手拿狼牙棒的修士、姚爺殺死的那位將軍、虓爺拚命殺死的刀客、以及張爺殺死的手拿鐮刀之人，還有那手拿巨錘之人，卻隻剩下一團焦炭，這是吳景霖來時出手所殺。
    這些屍體全部聚攏在一塊。
    劉客情和吳真諦的眼色瞬間犀利起來。
    盯向那幾具屍體。
    百裏肅靈五竅開始流血，身體顫抖，他卻淡然笑道∶“小子，我跟你說的，要最好的花，放在故人墓前，其實你也能猜到，故人是百裏靜肅，是我哥啊，我進不了三災峽穀，也不會到他的墳前，就在這兒吧，看好了，這最好的花。”
    他強行壓縮內力，頓時那幾具屍體被壓出鮮血，他雙手猛然往上一抬，那幾具屍體被送到半空。
    “哈哈，看好了。”
    那一朵花。
    鮮血做的。
    血是淡雅之墨，紅墨繪花。
    給予了他紅豔的底色。
    血花在天空中一片片花瓣綻放而開。
    豔紅與天藍，絢爛與血睲，複仇與折磨，喜爽與恐懼。
    無不是一片片花瓣。
    猩猩血，掩千花。
    那血於天空中綻開，又化作水墨消散在天空。
    四人仰頭觀花。
    吳景霖說道∶“你是百裏肅靈啊，哼，一把年紀了喲。”
    百裏肅靈回應道∶“我知道您是誰了，你應該是我的前輩，人族雷法成就最高者，吳景霖。”
    灼灼之花，淡散而去。
    百裏肅靈忽然麵容嚴肅，走向劉客情，劉客情呆呆的看著百裏肅靈，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側在劉客情耳邊輕聲說∶“我這人說話還是算數，所有的話，都在那柄金劍裏，這劍，名字你自己取個吧，但記得，要看清他的原本模樣，用好它。”
    劉客情道∶“老先生放心。”
    那老者說完，又走向了吳景霖身前，彎腰拱手道∶“前輩救吾兄之人，又讓我了卻了心願，晚輩多謝。”
    吳景霖看向這老頭，骨瘦如柴，像是個災民，竟感有點兒可憐，隻是看向他的神情，他臉上不知何緣故，一下子堅定又坦然。
    百裏肅靈說完又轉過身去，背對著三人，說∶“黃毛小子，也多謝你了。”
    吳真諦看向百裏肅靈，一時分不清是這個世道在逼他，是過往在逼他，還是他自己在逼他，他其實也是個可憐人。
    百裏肅靈繼續走著，再沒回首，麵容有些安寧，又有些慷慨。
    隻見他的背影，或者說，是他的整個身體，在慢慢消散，肉化作一塊塊靈光粒子，血化作金與銀的墨水，粒子與水墨，就跟在他身後，好像要同他一起走。
    劉客情難以置信的看向百裏肅靈，吳真諦也是如此，他倆一相視，準備上去。
    百裏肅靈招了招手，“歎——我擅作主張，殺害峽穀內同僚的生命，牽連到了無辜，可那是我不想讓他們，成為一些罪名的替罪羊，他們或許會責怪我，我得到下頭，跟他們解釋解釋，他們走了，我哥走了，人間於我而言，已是空蕩蕩，我也該走了。”
    又是熟悉的一幕。
    當時三災峽穀裏。
    劉客情和吳真諦也伸出手，那時看著老者的背影，怕老者做出出格的事。
    他當時沒做，現在做了。
    他的身體化作水墨粒子。
    像是柴火翻動時的火點。
    一步一步，溘然消散。
    那時夕陽還未落下。
    天色卻格外的暗。
    光也格外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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