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剛剛處理完觀中繁雜事務的林道長正在自己的房中打坐休息，突然聽見外麵一陣嘈雜聲，還有人在喊：“快快！往上麵去了，小心，別打翻貢果！”接著一人驚叫道：“跳祖師爺神像肩膀上去了！它...它這是要撒尿嗎？無量天尊！你個小畜生，還不快下來！”林道長忍不住搖頭皺眉，從床上下來，穿上鞋子，急匆匆走出房間，一出門口，就看見主殿門前台階上圍著好幾個年輕道士，一個個衝著主殿裏麵指指點點，不停叫嚷，林道長衝他們喊道：“大呼小叫的幹什麽？”眾人急忙噤聲，一齊回頭看向他們的當家道長，其中一個迎著他跑過來，氣喘籲籲道：“當家的，是黃鼠狼！”林道長舉起手中的拂塵，作勢欲打，口中責道：“把舌頭捋直嘍再說話！我要是黃鼠狼的話，你們又都是啥？”
    年輕道士急著解釋道：“當家的，您別急，我是說，有隻黃鼠狼進了主殿裏，到處亂溜達，把供台上的貢果咬了個亂七八糟，我們攆它，它竟然跳到祖師爺肩頭上去了，撅著屁股，好像要撒尿，兩個師弟去取梯子了！”林道長收回佛塵，瞪了這個年輕道士一眼，剛要說話，年輕道士突然往他身邊靠了靠，壓低聲音，說道：“當家的，還有一件怪事兒，這個黃鼠狼是騎著一隻貓頭鷹飛進咱們觀裏的，瞧，那隻貓頭鷹還在樹上落著呢！”說著，轉身抬手指向主殿前的那棵銀杏樹上。
    林道長聽他這麽說，心中一動，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在一根高高的枝杈上，並排蹲踞著不是一隻，而是兩隻很少見的體型碩大的貓頭鷹，不過，這兩個家夥縮著脖子，顯得有些蔫頭耷腦，好像累得夠嗆的樣子，年輕道士還要說話，林道長的目光已經看向主殿裏，腳下一繞，從年輕道士身邊走過去，一溜小跑著奔向主殿，兩個更年輕的道士急慌慌地抬著一架長梯，從旁邊過來，正要登上台階，看見林道長，急忙停下，叫了一聲當家的，林道長衝他們擺擺手，說：“把梯子送回去！”說罷，對仍圍在門口的眾人說道：“都回自己的寮房，抄《太上虛皇天尊四十九章經》一遍！”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當家道長為何懲罰他們抄經，可還是聽話地轉身，慢慢拾階而下，回頭回腦，心中都好奇他們的當家道長會如何對付那個小畜生，林道長走近主殿門口，抬頭看向祖師爺神像的肩頭，看見一個小腦袋縮在神像的脖子後麵，正和他眼神兒相對，林道長哭笑不得，抬手朝它招了招，叫道：“老大，你怎麽突然跑過來了？來，快下來，渴了還是餓了？趕緊吱聲！”一個小小身影如閃電般一躍而下，正好落在林道長的肩頭，林道長轉頭對它笑道：“多謝你手下留情，沒把這幫不長眼的弄翻一地！”十幾個年輕道士一步一回頭，見狀，不免麵麵相覷，個個心想：“當家的什麽時候交了這麽個朋友？竟然還有自己的座騎！”想及此，不約而同地又都抬頭打量那兩隻貓頭鷹！
    不一會兒，換了一身道袍手拿拂塵背了一個小包的林道長從自己的房間裏匆匆出來，一邊往道觀的大門走，一邊對仍然蹲在他肩頭的老大說：“咱們這就下山，到鎮上打車過去！”老大對它哢了一聲，卻從他肩頭跳到地上，林道長不解，回頭看它，就見老大仰起頭，對著那棵銀杏樹上方叫了兩聲，兩隻貓頭鷹立即飛了下來，老大朝兩隻貓頭鷹分別看了看，選中其中一個，跳上它的後背，那隻貓頭鷹奮力扇動翅膀，慢慢飛起，另一隻也跟著起飛，緊隨在後，半空中的老大伸出一隻前爪，衝東麵指了指，嘴裏又是哢哢兩聲，貌似催促，林道長明白，朝老大揮了揮手，兩隻貓頭鷹一前一後向東麵飛走，林道長無奈搖頭，歎息一聲，催動腳步，直奔山下。
    山下對著山門不遠，就是一個鎮子，鎮上不大，不過，倒是有出租車常在鎮子中心趴些長途的活兒，林道長一路疾行下山，直奔鎮子裏麵，等他到了鎮中心，卻有些傻眼，平常那些出租車停車的地方，今天竟然一輛也看不到，他心中納悶兒，就順著鎮上那條主街轉悠起來，過了好一會兒，終於看見一輛停在前麵不遠的地方，從車上下來兩個人後，那輛出租車便要掉頭開走，林道長急忙揮手，司機似乎猶豫了一下，也許是看見他一身道袍的緣故，還是把車朝林道長開過來，在他身邊停下，打開車窗問道：“道長，要去哪兒？”林道長伸手拉開後座的車門，邊往車裏鑽，邊答道：“柳河鎮！”
    司機嘴裏噝了一聲，林道長聽見，疑惑著問：“怎麽？不想拉？”司機為難地轉過頭，看著林道長說：“道長，不瞞您說，要是中午之前，您說去柳河鎮，那一點兒麻達沒有，可現在眼瞅著四點了，二百來公裏，把您送到，天就得黑得透透的，我就趕不回來了！”林道長見司機一臉誠懇的樣子，不像是要坐地漲價，便有些不解地問：“天黑和你趕路還有關係嗎？咋的，你這車的車燈壞了？”司機連忙搖頭，支支吾吾地，卻像不想多作解釋一樣，林道長心裏著急，直接問他道：“多少車費，你直說就行，貧道保證不跟你還價！”司機又是搖頭，說：“道長，您看我是亂開口要價的人嗎？真不能去，不是，真不敢去！”
    林道長見他說話的時候，臉上表情似乎顯出一些緊張，便疑惑地問：“你這麽大的個子白長了，還怕黑，說出來也不怕人笑話！”司機急道：“道長，我不怕黑，我怕鬼！”林道長愣了愣，奇道：“鬼？哪來的鬼？”司機不再支吾，直接了當地回答道：“道長，真有鬼，最近一個星期之內，跑這條路的，已經有兩個司機出事兒了，都是在天黑後，出柳河鎮不遠的地方，在同一個路段同一個地方，車突然不受控製翻進路邊溝下，兩人倒是命大，可一個腰椎斷了，另一個頸椎折了，現在還在醫院裏躺著，人也傻了，看見穿長衣服的就說人家是惡鬼來催命，聽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他們兩人那兩晚都是在柳河鎮上拉了一個穿長衣服的人回這邊兒，到了出事兒的地方後，打車的那人突然在車裏消失不見，轉眼間又看見那人站在車前麵路中央，然後就是方向盤不受控製，自己往右打方向，說實話，車速那麽快，我這兩個同行還活著就謝天謝地，把他們的家裏人都愁壞了！”
    司機嘴上說著，眼睛卻盯著林道長身上的道袍瞧來瞧去，林道長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笑著拍了拍道袍的衣擺，對司機說：“那這樣，我有急事兒不能耽擱，你送我過去，今晚在柳河鎮住上一晚，明天天亮了，你再回來，房費我替你開付！”司機見林道長相貌和言談皆不俗，想了想，用力撓了一下腦袋，問道：“道長，您是從山上下來的？”林道長點頭，司機點點頭，回轉身子，說：“既然是山上道觀裏的，不送您一趟，也說不過去，不過，也用不著您開付我的住宿錢，我明早起來，在柳河鎮上要是能拉個回頭客更好，拉不上，也趕在中午之前回來，您坐好，咱們走！”
    一路向東，都是柏油路，路況好，車速就快，不過，天還是慢慢黑了下來，林道長察覺到，離柳河鎮越近，司機從車內後視鏡裏看他的頻率越高，心下了然，為了安撫他明顯緊張起來的情緒，林道長沒話找話，盡量跟司機嘮些家常嗑，兩人有說有笑，司機安穩了不少，可不一會兒，司機又沉默下來，無論林道長說什麽，他都是哼哼哈哈地應付，林道長知道，這是離那兩個司機出事兒的地方更近了，於是也住嘴，在後座上坐直身子，目光透過車前窗看出去，兩股車燈的光柱直直地照向前麵路上，林道長突然抬手抹了一下兩個眼皮，定睛看向前麵不遠處的路邊，隻見老大蹲在一隻貓頭鷹的背上，看見車過來，立即把身子站直，一隻前爪對著車的方向擺動，司機也早已瞧見這奇形怪狀的一出，嘴裏不停地哎哎地叫，還伸出右手指給林道長。
    林道長衝司機說道：“靠邊兒停車！”司機著急道：“道長，這玩意兒一看就不對，停什麽停，不能停！”林道長無奈，隻好撒謊說：“它是我們道觀裏的！”司機猶豫，似乎不信，在後視鏡裏看林道長一臉嚴肅地和他對視，隻好把車慢慢在路邊停穩，暗中把左手伸向車門上的儲物盒，握在一把改錐的柄上，冷眼兒看著林道長的舉動，林道長哪知道他心裏的小九九，直接打開車門，叫了一聲老大，老大從貓頭鷹背上跳下，回頭對那隻貓頭鷹哢哢了兩聲後，身子躍起，直接跳進車裏，落在林道長的身上後，又站直，對著車前方向，叫了幾聲，聲音幹脆有力，似乎是在警告林道長什麽事情，林道長拍了拍老大，對它說：“知道了！”然後便對正扭過頭來一臉好奇地打量老大的司機說：“要是我沒猜錯的的話，你那兩個同行出事兒的地方就在前麵不遠吧？”司機隻點頭不說話，心說：“這道長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沒看我心裏正犯嘀咕呢麽！”林道長把手裏拂塵上的長毛捋了捋，囑咐司機道：“你留在車裏，車燈關掉，車門也上鎖，沒聽見我的聲音不要打開車門，我下車去前麵看看。”
    司機吃驚，嘴上打著磕巴，急忙問林道長：“道...道長，您...您這是打算下車？”林道長嗯了一聲，司機立馬就不願意了，說：“道長，不是我埋怨您啊，您打車的時候可沒說在這兒停車，要是知道您來這一出，我可高低都不跑這一趟！”林道長衝他笑了笑，說：“別怕，我讓它留下來陪你！”司機指著老大，又磕巴起來，不滿地說：“就...就它，還沒有...那啥...沒有大耗子大呢，我不幹！”林道長急忙看了一眼老大，見它蹲在旁邊座位上直打哈欠，悄悄放下心來，心想：“這小祖宗，我都不敢當它的麵亂說話，你倒好，還敢拿大耗子跟它比！”見司機確實一副真心實意害怕的樣子，隻好又騙他道：“你可不敢亂說，它急眼了，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放心，它辟邪，有它在車上陪你，比跟我在一起都安全！”言畢，也不聽司機嘮叨，對老大指了指司機，說：“麻煩你，護著他，我去去就回！”老大抬頭看著林道長，哢了一聲，算是答應，林道長推開車門就鑽了出去，剛關上車門，沒等他邁開步子，車裏哢噠一聲，四個車門就被上了鎖，緊跟著，車燈也被關掉，林道長忍不住笑了一下，轉身一邊看著路兩邊的溝裏，一邊向前走去。
    也不知是因為明天就過年，還是因為這裏出事兒的消息傳了出去，林道長下車後往前走了好一會兒，身前身後路上，一輛過往的車都沒有，又正趕上月尾，天上沒有月光照下來，這條被兩邊連綿不斷的山巒擠在中間的公路上，四周遭黑得簡直不能再黑，山腰上的各種雜樹的樹枝，隨風搖動，偶爾響起幾聲枝杈斷掉的響聲，林道長終於停住腳，抬起右手，用大拇指往兩邊眼皮上分別用力抹了幾下，猛地睜開兩眼，向左邊山坡上看過去，哼了一聲，右手握著拂塵柄，把塵尾在身前畫了幾道，然後把塵尾搭上左肩，口中喝道：“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千神萬聖，護我真靈。巨天猛獸，製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滅形。所在之處，萬神奉迎。急急如律令。”林道長口中敕令甫停，左邊山坡上一道身影飄飄忽忽無聲無息地往林子裏麵躥了進去，林道長從路右邊直奔左邊，動作敏捷地爬上山坡，朝林子裏追了進去。
    後麵路上車裏，司機坐在座位上，一會兒瞅瞅左邊車門上的窗戶，一會兒又瞅瞅右邊車門上的窗戶，就是不敢抬眼看向前麵和後麵，心裏越來越著急，盼著那個道長馬上回來，好離開這陰森恐怖之地，老大自從林道長從車裏出去後，就一直趴在後座上，這時突然站了起來，看著車前方，哢地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