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卷即將燃盡，外公借著我的手輕輕撣了撣煙灰，那截煙灰飄落在地上，像一隻疲憊的灰色蝴蝶，他緩緩的報出了幾位清風老仙家的名號，每個名字都帶著歲月的重量：“陳門府萬誌凜，陳門府胡文音、陳門府劉月紅、陳門府張珊。”
    郝姐等最後一個尾音散去，輕聲問道：“老仙可有什麽要囑咐弟子的？”
    屋內很安靜，外公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這聲歎息仿佛穿越了幾十年的光陰：“我啊......”我的喉嚨突然哽住，緩了緩才繼續道：“隻盼小弟子平安喜樂，好好修行......”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幾個字幾乎化作了氣音，“別像我們，走了這麽多彎路......”
    “她太奶奶...”郝姐剛開口，就被外公打斷，右手輕輕擺了擺，動作裏透著老年人特有的固執：“不必了，報過名號就行，清風上身太久...”他頓了頓，左手不自覺的撫上心口，“對我們弟子身子骨不好。”
    二神小師傅早已拿起文王鼓，此時會意地翹起送神的節奏，沙啞的唱詞伴著低沉的鼓點緩緩流淌：
    “送仙歸山莫久留啊...
    黃泉路上慢慢走...
    今日功德圓滿後...
    來年清明...”
    唱到“清明”二字時，我的眼淚突然決堤。
    這不是我的悲傷，而是外公壓抑多年的眷戀與不舍，恍惚間，我仿佛看到一個清瘦的老者站在奈何橋頭，頻頻回首。
    鼓聲漸歇，那股涼意從小腿順著腳底板緩緩抽離，臨走前，外公還借著我的手幫我整了整衣領。
    當最後一絲涼意散去，我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要被抽幹了，趕緊抬起雙手擦擦臉，擦擦上身，再擦擦腿。
    陳梓峰遞來熱茶，我捧著茶杯的手抖得厲害，茶水濺在手背上，燙出一小片紅痕卻渾然不覺。
    郝姐正在紅色的堂單上添最後一個名字，大磨突然起身，把窗戶推開一條縫，夜風裹著梅花香飄進來，吹散了滿屋的香火氣。
    遠處傳來隱約的狗吠聲，讓人莫名心安。
    “一會要拜七星了。”郝姐的聲音響起，她整了整衣襟，又看向我：“一會就又要教主上來了。”
    我點點頭，看著郝姐利落的抖開一條畫著紅色金鳳的薩滿長裙，圍在我腰間，十三個黃銅腰鈴“嘩啦啦”纏上來，冰涼的貼著小腹，激的我打了個寒顫。
    陳梓峰捧著美惠姐買的紅綠兩色布帛走來，月光透過窗戶在他眉骨投下深深的陰影，他指尖翻飛，將兩塊布帛在我肩頭係成個漂亮的結：“陽陽今天不在，就由我來為你披紅掛綠。”
    布料摩擦的沙沙聲裏，我的心跳快的像要撞碎肋骨。
    不，不僅是我，即將登場的胡德青似乎比我還要緊張，那股躁動的能量在我經脈裏橫衝直撞，連剛綁在胸前的銅鎖都能感到“咚咚”的震顫。
    “我好像懂之前霸哥為什麽那麽緊張了....”我喃喃自語，看著郝姐往香爐裏又續了一炷香，青煙筆直上升的刹那，二神小師傅的鼓點如驚雷般炸響——
    “咚！”
    胡德青隨著鼓點來的又急又猛，他上身報了自己的名號之後，郝姐伸手虛扶著我：“老仙慢慢起，當心閃了竅。”
    陳梓峰上前將香爐懸空頂在我頭頂。
    我正在疑慮胡德青閉著眼要如何走路，就感受到他微微的睜開了眼，但隻睜開了一條縫，他通過我的眼睛看向郝姐，郝姐腰上的腰鈴比我多出一倍。
    當第一腳踏出門檻時，院子裏的梅花香撲麵而來，我忽然福至心靈——原來霸哥當時跳舞的時候是這樣“看路”的！
    眼簾微啟的縫隙裏，月光把眾人的影子都拉的很長，郝姐走在最前，她的背影被月光鍍了一層銀邊，陳梓峰舉著香爐的影子籠罩著我，身後跟著的二神小師傅唱詞混著鼓點，像某種古老的戰歌。
    院子裏早就放好的蒲團近在眼前時，我的膝蓋不受控製地重重砸了下去，三個響頭磕地實實在在，額頭痛的發麻。
    大磨走上前來，冰涼的手攙住我的胳膊，將胡德青扶了起來。
    回屋的路仿佛比去的時候更長，我雙手緊緊的掐著腰，指尖都泛了白，胡德青的緊張幾乎化為實質，在我經脈裏奔湧，激的每一寸肌肉都繃得生疼。
    踏進屋門之後，郝姐端坐在凳子上，二神小師傅的鼓點驟然一變，從沉穩的“咚咚”轉為急促的“噠噠噠”，像千軍萬馬踏過冰河。
    隨著最後一聲重鼓，豪傑的身體猛地一顫，再抬頭時，眼神已全然不同，她家掌堂大教主胡三黑上來了。
    陳梓峰將懸在我頭頂的香爐輕輕放在八仙桌上。青煙繚繞間，他低聲道：“跟著郝姐走。”
    胡德青不自覺地挺直腰背，站到了胡三黑身後三步之距。
    “起——”二神小師傅一聲長喝。
    鼓聲如雷，胡三黑率先踏出第一步，他的四方步走的大開大合，腰間銅鈴隨著步伐“嘩啦啦”作響，仿佛每一步都震得地磚微微顫動。
    胡德青緊隨其後，起初還有些滯澀，三步過後竟也走出了雷霆之勢。
    兩位仙家一前一後圍著八仙桌遊走。
    “破——關——咯。”
    二神小師傅的破關曲驟然拔高，嗓音穿雲裂石，胡三黑聞言而動，郝姐的身軀猛然一震，他大步邁向八仙桌。
    “第一關，刀山關。”
    胡三黑雙手拿起八仙桌上纏著紅綢的兩把菜刀，刀鋒在燈光下劃出一道雪亮的弧光，胡德青的眼睛被晃的微微眯起，卻見胡三黑一邊走著舞步一邊在虛空中比劃。
    就這樣拿著兩把菜刀圍著八仙桌走了一圈，胡三黑上前把菜刀放在桌上。
    “第二關，幽冥關。”
    胡三黑抓起那麵鏡子，手腕一翻，鏡光掃過全場。
    “第三關，火海關。”
    胡三黑抓起香爐，爐子裏的香灰如瀑布般傾瀉下來，隨著他揮舞的手臂上下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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