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小美的父親方與衡匆忙把三女兒安置在了知青點，連水都沒喝上一口，就與來司機返回去了。小美聽母親說，行裏隻有兩輛小轎車，一般情況下都是行領導專用，或者是在單位有事情需要處理時才會動用。作為會計部門的資深員工，雖然方與衡馬上就要離開銀行去昆區食品公司上班了，但行領導還是批了條，讓他使用銀行的轎車送女兒前往下鄉插隊的地方。對他而言，這無疑是一件引以為傲的事情。盡管車輛使用十分緊張，隻批準了半天時間，但即便如此，對於他們這樣平日裏難得享受此等待遇的普通職員來說，已經深感滿足和感激了。
    趙秀兒熱情地招待著上門的來司機，又是遞煙、又是要去泡茶的，讓對方感到有些坐立不安。不斷地起身道謝。“趙大姐，不用客氣了。我家興華和你們小美還是小學同班同學呢，送她一趟不是應該的麽？不用泡茶了，我抽支煙就行了。”
    趙秀兒也沒有糾正他的錯誤，其實她家小美和他家老三來興華並不在同一個班。她覺得，同班同學才顯得關係更親近一些。“來司機，我聽老方說你家老三以後打算接你的班嗎？”
    “是啊，老大回城後剛才安排了工作，在工廠當工人。老二寧願做小買賣也不願接我的班。老三高中畢業，要是考不上大學的話，以後就讓他接我的班吧。你們家三閨女下上兩年鄉，回來也正好接你們的班嘛。”
    “她呀，隻能靠自己吧，銀行工作她也幹不了。”
    在那個清晨，小美母親在屋裏陪來司機閑聊著，而小美父親在院子裏忙著捆綁那些女兒要帶到鄉下的書籍。方小玉和方小莉也上前幫忙，方小靚因為要上學，母親又不許她請假，沒能送三姐。
    “美兒，你真的要帶這麽多書去嗎？這些課本還挺沉的。”方小莉提起一摞初高中書，有些不解地問妹妹。
    小美直起腰，不在意回應道：“反正有小車拉，不怕。”看來，她是聽進去了李士林的話，把所有的中學課本都帶上了，甚至包括她最不喜歡的數理化課本。她想，萬一以後有用得到的地方，總不能再跑回家來取一趟吧。
    “既然你妹想帶，就都帶上吧。車上加上來司機就三人，別擔心放不下。”方與衡很支持三女兒的決定。好不容易借一趟車，當然要把能帶的東西都帶上。他可不想讓女兒再跑回家來搬書。
    得到了父親的支持，小美心中一陣欣喜，覺得她爸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帶這麽多書去鄉下幹什麽？你是去插隊，不是去讀書。還有那麽些行李呢，小轎車裏能放的下嗎？”趙秀兒這時隨來司機從屋裏出來，看著院裏已經捆綁好的書籍，有些不滿的衝女兒說道。
    “好了，都捆綁好了，說這些個有什麽用？”方與衡瞪了小美母親一眼，有些不耐煩地說。
    “趙大姐，不用擔心，放不下的話，車裏也能放些。”來司機掐滅了手裏的煙頭，和藹地說道。讓小美一下對他好感倍升，覺得來司機和他的兒子一樣，就是大氣。
    當三人準備出發時，大姐和二姐與小美依依惜別。小美母親忙著感謝坐在駕駛座上的來司機。
    “麻煩你了，小來，哪天請你來家吃飯啊。”
    “不用客氣啦，趙大姐。”來司機笑著說完，然後開始發動小車。等小美和父親坐進車裏時，小美母親過來對女兒說：“去了記得先把被褥曬曬再蓋啊。”母親的這句話讓小美心中不由一暖。
    東西都放進了後備箱，隻剩下了裝被褥的大包，來司機費勁的把它塞放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小車緩緩啟動，漸漸駛離出了銀行大院，小美與父親坐在後麵，她不停回頭從車窗裏望著母親和大姐、二姐越來越遠的身影，眼淚止不住往外流，也不知離開後多長時間才能回家一趟，雖然陽縣離他們東區不算遠，但家裏工作的工作，上學的上學，沒誰能跑去鄉下看她。
    她聽父親說，她插隊的地方離縣城可不近，也沒有通汽車。讓她平常盡量少回家，不然一個人走山路不安全。
    父親說的還真對，從縣城往她插隊的地方——東勝村行進時，一路坑坑窪窪的土路一點不好走，小美都被晃悠的差點把早上吃的飯吐出來，更無心觀察父親要她記住的路線，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說吧，眼前她都暈暈乎乎的，胃裏也一陣一陣的翻湧 沒吐到車上已經算不錯了。
    “老鄉，東勝村怎麽走啊?”
    前方出現了岔路口，來司機停下了車，去和路上背著麻袋的幾個老鄉打聽路去了。
    小美這時感覺胃裏好受了一點，見她爸正皺緊眉頭看著車窗外，忙笑著說，“爸，您看，路上不總有人跑縣城嗎？我回家的時候跟著走就是了，不會走丟的。”
    “那也不要常回來，我看這段土路有十幾裏吧，到時你能走下來?”
    “小學拉練的時候不也走過山路嘛，沒事，習慣了就好了。”小美滿不在乎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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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方，咱就快到了，我聽老鄉說，從左麵這條道再走一小時就到了，不過開車用不了多久。”
    這時，來司機打探完回到了駕駛位上，一邊說一邊發動車子，小美與父親的對話就此打住，她不覺暗自鬆了口氣，小美也不想再繼續了，怕老方同誌又提出什麽別的她回答不上來的問題。
    知青點是一排房屋，孤單地坐落在村北的半坡之上，看上去隻有五六間土坯房，顯得有些簡陋。窗戶不大，木板門上都掛著鎖。一個村幹部告訴他們，知青們現在都在地裏幹活，已經派人去叫東屋住的兩個女知青了。以後方小美就和她們倆住一個屋裏。
    “這麽小的房間，裏麵能住下三個人嗎？”來司機走到最東麵屋的窗戶外，抬起手擋著陽光往裏瞅了瞅，然後回頭問村幹部們。
    “沒辦法啊，隻有東屋住著兩個女知青，其他幾個屋都住著男知青。”其中一個村幹部陪著笑回應道。
    “行，我看挺好的，讓她們三個姑娘住在一起更安全一些。”小美父親也過來朝裏麵看看說道。他並沒挑剔什麽，覺得讓女兒吃點苦也沒什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當小美父親和來司機離開後，除了村婦女主任留下來陪著她一起等人，其他幾個村幹部都走了。就在兩人尷尬地不知道聊些什麽的時候，那兩個女知青總算扛著鐵鍬回來了。“哎呀，你們倆可算是回來了。”婦女主任熱情地走上前招呼她們說，“這是新來的知青小姑娘，村長說，讓她住你們屋裏，我還有事要忙，你們幫她往屋裏搬東西安置一下吧，走啦啊。”婦女主任沒有給她們兩人說話的機會，像真有急事一樣打完招呼，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半上午的陽光雖然炫目，讓人渾身感到有些暖洋洋的，但對麵兩人的短暫沉默，卻讓小美覺得心裏一陣發冷。看來她們並不歡迎她這個新來的人啊。可小美又有什麽辦法呢？來之前她以為自己會有個獨立的房間，更不喜歡和其他女生同住。又不是親人或朋友，住在一起多不方便呀。
    “你好啊，歡迎加入知青隊，我叫李潔，你呢，小姑娘？”年紀稍長的女知青先笑著上前伸出手自我介紹說。
    小美也慌亂地伸出手，“你好，我叫方小美。”
    “我叫丁曉。”剩下的那個女知青不冷不熱介紹了自己，說完也不理會小美的反應，提著鐵鍬就打算開鎖回屋去。
    “丁曉，咱們還是先幫小方把這些行李搬進屋去吧。”叫李潔的知青喊住她提議道。
    “我自己能行的。”小美連忙說，同時心裏也很感激叫李潔的女知青。她看上去應該和自己的二姐年紀相仿，性格看上也挺敦厚的。丁曉沒有理會兩人的話，不過還是一臉不悅的過來幫著她們一起搬了起來。
    “小方，你帶了這麽多初高中課本做什麽？”李潔前麵提著那捆課本書，回頭好奇地問小美。
    “我想複習考。。。”小美正猶豫著是不是要說出實情來，就被後麵的丁曉給打斷了。“你是想複習考大學，對嗎？”她直接了當問道，見小美輕輕點頭，她和李潔兩默契地交換了一下眼神，臉上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李潔進了屋，把那捆書放在地上，然後很親切地問道：“小方，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當聽說小美來自九原一中時，兩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丁曉忙拉著她坐在炕邊，急切地問道：
    “小方，你快給我們說說，現在咱們東區是不是已經有高考補習班了？年底是否真能恢複高考?教育部的正式文件下來了沒有？”李潔忙過去把門關上，也一同坐到了炕邊，充滿期待地看著小美。感受到兩人熱切的目光，小美知道自己不能敷衍了事。於是，就將從李士林那裏聽來的關於高考補習班和教育部文件之類的事情，詳細地告訴了兩人。畢竟學校和社會上都在為此行動，並不像是空穴來風。而且，她知道李士林的姑父是大學講師，不會欺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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