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倫春老薩滿的撮羅子裏飄著樺樹皮燒焦的糊味，我盤腿坐在麅皮褥子上，後脊梁讓火塘烤得直冒汗。灰爺蹲在鹿角帽架上啃風幹肉，油星子濺到供桌上的薩滿鼓，鼓麵“滋啦”冒起青煙——那皮子竟像活物般抽搐起來。
    “鼓麵是俺娘背皮，”老薩滿阿古力咳出團帶冰碴的血痰，枯手指向鼓緣的熊爪印，“黑瞎子撓的疤還在呢......”胡九娘尾巴尖剛碰鼓槌，整麵鼓突然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嗡鳴，震得撮羅子頂的獸骨風鈴“叮鈴咣啷”亂響。
    黃爺炸著毛竄上房梁：“老登你別是拿相柳的卵泡當鼓膜吧？”阿古力渾濁的眼珠子突然瞪得溜圓，抓起把摻著黑狗血的鹿心血往火塘一潑，火星子凝成個戴骨麵具的巨人虛影——那麵具內側分明刻著日軍731部隊的編號！
    “九幽叛徒偷了血飼鼓的調門！”老薩滿喉嚨裏擠出哨音般的鄂倫春語，碧波仙子凝水翻譯的工夫，虛影突然甩出根拴著人牙的皮鞭，鞭梢卷走供桌上的鹿心血碗。我抄起鐵鍬要劈，鞭子卻拐彎抽在灰爺屁股上，炸出團帶屍臭的火花。
    “哎喲喂！這他娘是趕屍鞭！”灰爺捂著冒煙的腚滿屋亂竄，鼠毛燎焦的糊味混著樺樹皮香，熏得柳爺蛇尾直打結。黑山君熊掌拍向虛影，掌心卻穿過團黑霧，拍碎了牆角醃酸菜的樺皮桶，綠湯子濺了淩霄子一身。
    阿古力突然扯開獸皮襖，露出心口碗大的潰爛瘡口——潰爛處鑽出條冰晶蜈蚣，百足劃拉著薩滿文：“血飼鼓要活人續弦......”話音未落，屋外傳來踏雪聲，十二個戴防毒麵具的日軍凍屍扛著口冰棺，領頭的軍曹手裏拎著盞人皮燈籠，火光裏飄著阿古力孫女的殘魂！
    “小鈴鐺！”老薩滿咳出的血凍成冰珠子，抄起血飼鼓就要砸。胡九娘甩尾卷住他手腕：“老爺子別急，那冰棺裏塞的是相柳趾甲！”我定睛一瞧，棺材縫裏滲出的黑水正凝成帶吸盤的觸須，每根須子尖都長著個會眨眼的儺麵。
    黃爺躥上冰棺放靜電，雷火順著觸須燒出焦香味。軍曹突然摘下麵具——下半張臉竟是融化的蠟像，喉管裏伸出條帶倒刺的舌頭，卷著把骨製軍刀劈來：“大東亞共榮......”
    “共榮你姥姥！”我掄起鐵鍬劈斷舌頭，刀身墜地裂成兩截，露出裏頭刻滿契丹文的銅管。灰爺撲上去就啃：“這是徐福的鎮海簽！”銅管裏掉出卷泡爛的帛書，鄂倫春文混著日文寫著：“昭和十八年，於骨塔四層植入相柳脊髓”。
    阿古力突然暴起，潰爛的胸腔裏鑽出百十條冰蠶，蠶身纏住血飼鼓瘋狂啃噬。鼓麵人皮被撕開的刹那，撮羅子裏響起萬千冤魂的嚎哭——破洞處露出張熟悉的臉皮，竟是堂口失蹤的虎仙白嘯天！
    “白爺！”我紅著眼去搶，鼓槌卻被軍曹凍成冰棍的腳踩住。碧波仙子掀起的冰牆被相柳觸須捅穿，黑山君熊掌拍碎的凍屍體內蹦出窩帶牙的肉蟲，見風就長成小臂粗的相柳幼體。
    阿古力用最後口氣唱起鄂倫春葬歌，音調鑽進血飼鼓的破洞，鼓腔裏突然射出十三道血線，精準纏住日軍凍屍的天靈蓋。胡九娘趁機甩尾卷走冰棺，狐火融化的冰水裏浮出塊刻滿儺麵的青銅板——正是骨塔四層的鑰匙！
    軍曹突然自爆成冰碴，碎渣裏鑽出個戴天狗麵具的虛影：“鑰匙孔在薩滿天靈蓋......”柳爺蛇尾卷住青銅板砸向虛影，卻在半空被冰蠶截胡。灰爺呲著崩豁的鼠牙撲咬，蠶身爆出的漿液竟在空中凝成鄂倫春星圖，北鬥勺柄直指長白瀑布！
    我們拖著奄奄一息的阿古力逃出撮羅子時，暴風雪裏傳來悶雷般的鼓點。回頭望去，血飼鼓的殘骸正在雪地上自主跳動，每聲鼓點都震塌一片鬆林。鼓麵白老太太的臉皮詭笑著膨脹，嘴角裂到耳根：“小崽子，九層塔裏燉酸菜......”
    黃爺叼著青銅板躍上樹梢，金瞳映出百裏外升起的九道黑煙——每道煙柱頂端都浮著個儺麵，正貪婪地啃噬著雪原上的靈氣。碧波仙子凝水為鏡，鏡中映出骨塔四層的景象：十三具鄂倫春薩滿的冰屍圍成圈，中間供著的竟是阿古力被剜出的心髒！
    灰爺突然抽搐著啃起自己的尾巴，鼠牙縫裏擠出句薩滿咒文。我掰開他嘴一看，舌苔上竟浮現出微型骨塔紋路——這老耗子不知何時被種了九幽蠱！
    “完犢子！”我扯下棉帽子的護耳塞住他嘴，“等回了堂口，非把你泡蛇膽酒裏消消毒！”胡九娘望著漸暗的天色，九條斷尾無風自動：“小冤家，這幫孫子是要把整個鄂倫春煉成鼓槌啊......”
    雪地上突然隆起個鼓包，阿古力用最後力氣畫的血陣裏，鑽出隻冰晶凝成的薩滿鼓。鼓麵映著老薩滿的遺容，每道皺紋都化作符咒，在暮色中閃著幽幽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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