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兒過世後，我大病了一場。

    沉沉昏睡中，我總會夢見晟兒，夢見晟兒還是剛出生時的樣子，又小又軟的身體，皮膚皺而發紅的顏，躺在我懷裏“呀呀”地笑。然後，晟兒滿月了，一殿光火如輝中，晟兒在眾人的注視下握起了矢與硯，文武雙全，多好的喻意，引得眾人一陣興歎。再接著，在宛清池的荷花從中，我懷抱著晟兒，與煜傾坐在小舟中，放眼而望，碧葉田田，花影悠悠，一家三口相依相偎，是多麽的美滿溫馨。

    可是為什麽，不知不覺中，晟兒的笑聲已被哭聲所替代？他又發高燒了，口鼻留著鮮血，在我懷裏大聲地哭喊。美夢一夕間成了噩夢，漫天的煙花絢爛全都化為了冰冷的灰燼。疼疼疼十個月，還是別家孩子牙牙學語叫爹叫娘的時候，他最常喊的卻不是爹爹也不是娘親，而是疼，伴隨著他湧出口鼻的鮮血，疼進我的心扉。

    一瞬間什麽都變了，那支在小木床前哼熟了的搖籃曲如哀樂般淒涼地重複著，小木床上空懸掛著的小玩偶化作祭幡在風中飄搖，每一件娃娃衣都成了壽衣，每一塊繈褓都成了裹屍布，就連這小木床也成了一口冰冷的棺材。

    陡然一個顫栗，我從夢魘中醒來，尚香守在旁邊，見我睜開眼舒口氣道：“小姐你可終於醒了，你都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我這是在哪？我茫然四顧。為何我會躺在這裏，為何我心底是這樣的哀痛，為何我總覺得自己好似忘卻了些什麽？迷迷糊糊中，陡然間思緒轉清，晟兒！對，我的晟兒！我的晟兒還需要我照顧！

    “晟兒！”我急忙從床上爬起來，眼前發黑腦海裏一陣眩暈傳來，我險些摔倒在地，被尚香一把扶住。

    “小姐”尚香一臉哀色，拉著我的衣袖，吞吐著不敢言語，“小姐還是別”

    我卻掙脫開尚香的手，跌跌撞撞往晟兒的小床跑去。

    然而小床之上，並沒有晟兒！

    “晟兒在哪裏，晟兒呢？”我焦急地回過頭問尚香。

    “小小姐”尚香忽然在我麵前跪了下來，抱著我的腿痛哭，“小皇子已經已經薨逝了”

    “你說什麽？”我推開尚香急退了兩步，瞪大了雙眼，“不！不！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又上前搖著尚香肩膀，“快告訴我，晟兒現在在什麽地方！”

    尚香似是被我搖蒙了，久久都發不出一個音來。

    “晟兒！晟兒！”我頹然放開尚香，空對著身側無邊無際的空寂大喊著。

    清吟和杜若嬤嬤聞聲從外殿趕了進來，我像是看見了希望般向她們走去，問道：“晟兒呢？晟兒去哪了？”

    誰料清吟聽見我的詢問臉色一青，而後眨眨眼，眼淚就溢了出來：“娘娘”

    清吟向來處事冷靜，至少我是很少見她哭的，我心“咯噔”一下，卻又見杜若嬤嬤在旁，手上端著一碗藥，麵容萬般沉寂。

    “這是給晟兒的藥嗎？”我接過杜若嬤嬤手上的藥碗，未料卻在接過後被杜若嬤嬤反握住了手。

    清吟在旁抹著淚道：“娘娘，小皇子已經已經薨逝了這碗，是給娘娘您的藥。”

    又是這一句，又是這一句！

    晟兒還沒死！晟兒根本就沒死！她們為什麽一個個都說晟兒死了？

    “騙子！都是騙子！你們都是騙子！”我用力甩手開被杜若嬤嬤握住的手，藥碗也隨著被砸想一旁應聲而碎，濃黑的藥汁飛濺開來，散溢在幽寂的虛空裏，仿若暗夜中盛放的骷髏花。

    “小姐”尚香從我後邊抱住我，“小姐還是接受現實吧！”

    接受現實嗎？然而什麽是現實？

    我驚懼得急身倒退了數步，猛地撞上了身後晟兒空蕩蕩的小木床，我倒頭去看，隻看了一眼，淚水便順著臉頰兩側流了下來，這一流，就再也止不住。

    一連數日，我不是縮在床榻上的錦被中流淚，就是趴在小木床的床沿發呆。淚水長流的日子，我的眼睛哭腫了，聲音也變得沙啞。煜傾來看過我好多次，卻遠不足以解我心底的哀痛。

    他們都說晟兒走了，可為什麽我總感覺晟兒沒走？我還時常會聽見他的哭聲或笑聲，時常看見他從小床上爬起來喊著我“娘親”，盡管每每我追著他的身影抱去，他就忽然化作了一縷灰煙，隻留得我滿懷空空。

    迷迷惘惘，恍恍惚惚，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度過了多少日，我漸漸不讓任何人碰我，尚香清吟她們送來的水、膳食和湯藥我更是一碰不碰，我隻覺得裏麵都有毒，是要毒死我與晟兒的！我被她們強按著讓太醫診過幾次脈，太醫說我這是癲症，癲症是什麽我不懂，我隻知道我要我的晟兒，誰都不能帶走，更不能傷害我的晟兒！

    又一次，我看見了晟兒正躺在小床上，他側著身，雙手抓著床邊的木欄，對我咧著嘴笑，同時發出了“嘻嘻哈哈”的笑聲。我欣喜若狂，疾奔兩步上前，想要將晟兒緊緊地擁入懷中，卻再次和以往的一樣，晟兒突然消失了，我又撲了個空。

    我麵上還是笑著的樣子，淚水卻已刹時落下，哭和笑在這時的我身上早已變得錯亂不分。我站在床邊望著空蕩蕩的小床，一會兒笑，一會兒哭，想來看上去還真像瘋魔了一般。

    “小姐，夠了！”這時我看見了尚香，還有清吟和杜若嬤嬤，她們三人齊齊站在我身後，“與其把小床擺在這讓小姐難過傷神，倒不如就此搬出去處理掉！”尚香說著就已上前來要搬走小床。

    眼見尚香和清吟抬著小床離去，我愣了一瞬，忽然又望見了躺在床上的晟兒。

    “不要！還我晟兒！”我疾奔上前嘶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