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間於悠然一直陪在她身邊，一來是確保病人輸液順利，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於悠然不想回到那個令她心煩意亂的是非之地。
    輸液結束後，於悠然主動提議，“出去透透風吧。”
    病人點了點頭。幫病人穿好外套，兩人一起乘電梯到樓下。整個過程裏，病人一言不發，麵無表情，情緒明顯很低落。這讓於悠然心裏不安起來。
    可是她自己最先提出的“出去轉轉”呀，現在怎麽看起來興致全無，完全不在狀態。莫非她的病情加重了？
    於悠然想到毛豆豆曾說過的一句話：來到這樣的環境裏，好人也怕變成神經病了？她隱約還記得，毛豆豆說這話的時候是在407那位病人入院不久，好像是有感而發。現在同樣的地點，“好人變成神經病”——難道真是悲劇的重演？
    不可能！於悠然連忙矢口否定。雖然兩個病人在很多方麵具備相似點，但她堅信：悲劇的發生總是偶然的，絕不可能再次上演！
    病房樓前有一個植物園，其間各色花木、溪水假山、亭台樓榭一應俱全，是病人散步散心的好去處。盡管如此，於悠然還是征求了一下病人的意見：“去那裏吧？”
    病人點點頭。
    恰逢病人出來透風的黃金時間，所以植物園裏有不少人。從入口進入後，是一條一米左右寬的用鵝卵石砌成的小路，因為還有人不時地走過，兩人隻好一前一後地走著。職業習慣使然，於悠然有意識地讓病人走在前麵，一來方便看護，二來能夠留意一下她的舉動。
    走在前麵的病人跟周圍大多數病人一樣，一副無精打采、百無聊賴的模樣。盡管如此，於悠然還是覺察到了一點意外之處，她總是拿眼睛突然瞥一下遠處的病房樓，似乎在窺看什麽。於悠然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除了病房樓整齊劃一的窗口外，並沒什麽特別發現。不過她知道，根據光的反射原理，要想從站的地方看清樓上窗戶後麵是絕對不可能的，但如果某個窗戶後麵正有一雙眼睛盯著這邊看的話，自己是難以發現的。想到這裏，她突然感覺或許樓上某個窗戶後麵真的有人在朝這邊窺視呢！一時間，她感覺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病人突然停下了腳步，於悠然沒注意到，一下撞到她身上。於悠然忙不迭地道歉，並關切地問有沒有撞疼對方。
    “我沒事。”病人的口氣不再蒼白平淡，而是裏注入了些感情。具體是什麽樣的感情於悠然說不上來，但憑感覺，她覺得病人應該有話要說。她看看四周，並無他人，同時她注意到一個細節問題：不遠處有一座假山，在它的阻擋下，病房樓完全看不到了。在這個地方駐足開口，是她的刻意選擇，還是無意而為之？
    對方開口了，“要不，叫我梅姐吧。”
    於悠然有些愕然。她想到了兩個人的身份關係——病人與護士。按常規來講，對方處於弱勢，提出這樣的要求明顯有些過分，但從她眼睛裏，於悠然分明又看到了一種強勢，她好像在告訴自己：你本就不應該把我當病人看待！
    對方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說：“是不情願嗎？算起來，我比你年齡大，這個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於悠然忙搖頭，說：“我不是這麽想的……”
    “我這樣做沒有要沾你光的意思，而是我有事要拜托你。我們姐妹相稱，我就能為自己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希望你能理解。”
    於悠然不禁在心裏驚呼起來：我麵對的哪是一個精神病人？簡直是一個言語伶俐、思維敏銳的聰明女子。這樣一來，她的心裏倒生出幾分好感。她點點頭，說：“當然，病人的要求我們應該盡量滿足。”
    病人的臉上掠過一絲苦笑，“看起來，我在你們眼裏就是病人了。不過這沒關係，隻要你能答應我就行。”
    於悠然簡直被對方的話繞暈了，呆呆地望著她。
    “在來這裏之前，我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我沒病。我那樣做隻有一個目的，就是想向別人說明我真的沒病。可這兩天我突然想明白了，有沒有病不是僅憑一句話就能說明的，如果別人認為你病了，你是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楚的。一句‘我沒病’反而隻會加深別人對你的誤解。更何況，有時候有病與沒病之間並沒有明確的界限。”
    於悠然暗自嘀咕：有病與沒病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這算什麽話呀？難不成，醫生都把正常人當病人了？
    “我看出來了，你是個好人，你真心希望我能完全康複。”說著，病人一把抓住於悠然的手，麵色懇切地說，“你一定要幫我，你要不幫我，我就死定了。”
    “啊？”於悠然打了個寒戰，“你說什麽話呢？你怎麽可能會死？我說過，你的病情並不嚴重，會很快康複的。”
    “不，與我的病情無關，是有人要害我。”病人仿佛突然受到了什麽刺激，突然提高了聲調，眼神也變得神經質起來。
    這時候，恰有一名病人在護士的陪同下經過，或許是見怪不怪了，她們隻瞥了兩人一眼便快速地走開了。
    憑經驗，於悠然料定病人一定是想起了什麽事情——那件事情曾嚴重地刺激了她，而且從她眼前的狀態看，她很可能又出了問題，比如病情重犯甚至加重了。
    必須立刻帶她回病房！
    有了這個決定後，於悠然並沒有急著采取行動，而是先想辦法讓她穩定下來。她上前挽起病人的手臂，說：“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幫你的。不過你也別急，有什麽話慢慢說。先說說看，是誰要害你呀？我該怎麽幫你呀？”
    “一個……男人，他要……脫光我的衣服，還要……弄死我……”
    病人突然換成一種孩童般的口氣，口齒也含糊不清。不過，於悠然到底是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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