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雲的目光牢牢的烙印在許元的身上，見許元臉上渾然沒有半分玩笑的模樣，連聲音都顯得樸實而篤定，也不免認真起來。
    “依許先生所見，大亂子無可避免？”
    季雲的聲音中頗有幾分惶恐。
    隻有野心家和一無所有的家夥才會渴望亂世的到來，似乎隻要亂世一來就是他們成就豐功偉績的時刻，一個個唯恐天下不亂。
    但作為有著老婆孩子熱炕頭，人到中年事業有成，就連兩個孩子也稱得上出類拔萃的季雲來說，自然完全不希冀什麽亂世。
    現在的生活不就挺好？
    真要來到亂世，發生什麽還說不定呢！
    “不要抱著僥幸的心理，定是無可避免的。”
    許元肯定的說道：“放棄幻想，看清現實。有所準備，總比沒有準備要好，有備則無患。”
    “呼。”
    季雲深深的吸了口氣，又再度吐出，臉色變得不太好看，但還是拱手道：“多謝許先生提點，季家鏢局定會有所行動。”
    “嗯。”
    許元微微點頭，“我也不希望以後再來的時候，連熟悉的人都看不到一個。”
    事實上，除了這個原因之外，還有一個則是許元自身的私心。
    如今各地求仙問道之輩不知凡幾，或許真的有人抓到了某些線索，許元同樣有這份需要。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人是想上來，而許元是想下去。
    但不管是上來還是下去，總得有條“通道”，比如自動運轉的下界池......若能找到操控的辦法，說不得許元的真身也能借此下界。
    而這份信息天上是沒有的，仙宮主人究竟是誰不好說，但許元能夠肯定的是，整個仙宮已經僅僅剩下了一個軀殼，如同人的皮囊一般，內裏的經絡、血肉、骨骼都已消失不見。
    外加上天宮仙闕並沒有什麽破損的地方、戰鬥的痕跡，許元猜測昔日曾在天宮的那群家夥，無論是仙也好、神也罷，應該是通過某種方式撤走的。
    而且撤走的時間很充裕，讓他們能夠帶著所有能帶的家當撤走，別說是仙經或者靈丹妙藥了，根本就是連一頁紙都沒有留下。
    隻剩下類似於下界池一樣的基礎設施，在空無一人的仙宮中運轉了不知多少年月，直到許元到來，才總算發揮出一點作用。
    若他將仙宮的真正情況公布於世，恐怕不知道能打擊的多少人道心破碎。
    那些人僅僅通過天生異象來驚鴻一瞥，於是便能在腦海中暢想無數美妙的未來，隻有真切生活在那裏的許元才知道，仙人早跑沒影了。
    當然，要說僅剩下空殼的天宮真的一無是處倒也不至於，起碼在天宮中生活，延年益壽絕非虛妄之言，還不困不累不渴不餓，如此倒也的確對得上凡俗中的種種傳說。
    那裏的確是曾經的仙家所在之地，即使現如今當初的主人都跑沒影了，對普通人來說，照樣稱得上洞天福地。
    如果那裏不是隻有許元自己一個人的話，或許他也不會像是現在這般心心念念想要下界。
    既然他在天上待了那麽久都沒人能上去，那自然隻能自己想辦法下來。
    在天上實在找不到什麽線索，那就隻能在人間想想辦法。
    以他的下界頻率來說，想做到這點並不可能。
    所以還是扶持一些在人間值得他信任的勢力才好，隻是現在和他們說這個還太過遙遠，現在提點一番已是足夠。
    這一整天許元都留在了季家鏢局，沒有再去別的地方。
    其間季雲詢問了他的一些想法，許元還是那副隨你的態度，好似先前所提僅是興之所至。
    倒是季武對此頗為上心，始終纏在許元左右問東問西。
    一日時間顯得是那般短暫，好似還沒有過去多久，日頭便已漸漸開始西斜，日暮晨昏之時又要來了。
    糾纏在許元身邊的季武心中暗喜，以往許先生哪怕來家中做客，往往也至多待上半日時間就會離去。
    這一次卻足足待了整整一天，甚至到現在都還沒有起身離去的動作，莫非是想在這裏住上幾天？
    真叫人喜不自勝！
    “我再去給許先生添點茶水。”
    季武找了個理由，總算暫時從許元身邊離去，卻是直接跑到蔡淑蘭麵前，讓娘親趕緊收拾一間客房給許元住。
    “許先生要住下？”
    蔡淑蘭麵露訝然之色，她和季雲何嚐沒有試圖挽留過？
    隻是許元從未答應而已。
    “反正許先生還沒有走，咱們先把禮數做足，說不定許先生見咱們誠心，就願意住上兩天呢？”
    季武很是有幾分興奮的說道。
    “你呀，也就對許先生這麽熱心了。”
    蔡淑蘭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我這就去收拾房間，能不能把許先生留下來，那就要看你本事了。”
    “好。”
    季武一口答應下來，像模像樣的端著茶水重新回到涼亭。
    許元還坐在那裏，目光望著遠處即將落下的夕陽，橘黃色的陽光撒在那豐神如玉的容顏上，表情淡漠而疏離，好似一位美輪美奐的神祇。
    季武一時間都看呆了，過了幾息才反應過來，連忙跑過去重新斟滿茶水道：“許先生，請喝茶。”
    “不必了。”
    許元微微搖頭，“我該走了。”
    “啊？”
    季武愣住，倒茶的動作卻沒有停，茶水便順著杯子壁沿流淌而下，點滴驚塵。
    “許先生，娘親、娘親已經在給您收拾房間了，要不住一晚吧？就住一晚也行啊！”
    季武眼中流露出濃濃的不舍，還是開口挽留道。
    “青春已複過，白日忽相催。”
    許元起身，“送我一程吧。”
    “......”
    季武張口，卻沒有辦法再挽留，隻能怔怔的跟著許元的腳步，重新回到了後山那片桃花林中。
    熊霸也悄咪咪的跟了上來，不過就以它那般龐大的體型，天又沒完全黑，實在是再顯眼不過。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許元站在後山桃林，目視著最後的夕陽也漸漸黯淡下來。
    他知道，再想看到太陽，已是人間一年以後的事情了。
    天地間有風吹來。
    許元遲遲沒有動作，季武眼中又生出些許喜意，莫非許先生改了主意？
    就在他那麽想的時候，許元身子忽然縹緲了起來。
    四散的光點從許元的身體中迸濺而出，如流沙，如螢火，重新奉還這片天地。
    “許先生？！”
    季武訝異至極，驚呼道。
    許元看向了他，說道：“下一年見。”
    瞬息間，那道身影已是消散無蹤。
    一旁黑熊衝了過來，撿起許元消失所在之地的一枚桃花瓣便塞入了口中。
    唯有季武怔怔的愣在原地。
    冰肌白玉神仙骨，化作清風一時無。
    “許先生......果真仙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