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廣智休息夠了，又出去買了很多衣服鞋襪之類的，在梅雨聲這裏安頓下來，已經是三天以後了。
    他想起老爸嶽江亭來。
    先給徐凱旋打了電話，詢問他的情況。
    徐凱旋很是驚喜：“小智，你出來了！我問過表舅，他說是一星期後，我還打算著去接你呢。”
    “謝謝，我提前出來了，”嶽廣智笑了笑，“我爸現在怎麽樣？住在哪裏？我過去看看他。”
    徐凱旋立即給他發了具體位置，還說要來接他，嶽廣智拒絕了。
    買了一些營養品，拎著去了茗香書苑。
    就是以前他們的家，梅雨聲住了二十多年的家。
    嶽廣智得知嶽江亭又搬回了原來的老房子，很驚訝。
    徐凱旋說，茗香書苑被拍賣的時候，嶽江亭執意要買回來，當然不能用他的名字，放在徐凱旋名下。
    嶽廣智聽了，大概理解老爸的心情，他這是在懷念過去的日子。
    小區裏的一草一木都那麽熟悉，甚至樓道裏哪裏有小孩子的塗鴉，哪裏掉了一塊漆，嶽廣智都了解。
    閉著眼都能摸到家門口，烤漆的防盜門上出現了明顯的劃痕，漆麵顏色也有些脫落。
    時間仿佛倒流回過去，嶽廣智恍惚覺得，自己隻要一敲門，梅雨聲就會打開門，笑著對他說：“回來了，飯做好了，快進來吃。”
    嶽廣智眼裏蒙上淚水，彎起手指扣響了房門。
    “你是嶽總的兒子吧？”一名圓滾滾身材的中年婦女打開門，笑出一臉褶皺，“徐先生跟我說過了，您今天會過來，快請進吧，嶽總等您很久了。”
    嶽廣智從回憶中抽離出來，麵對冷冰冰的現實，強笑道：“謝謝您，阿姨。”
    “別客氣，別客氣！”胖阿姨擺擺手，謙遜道，“徐先生人很好，幾乎每天都過來看看，還叮囑我一定要照顧好嶽總，簡直比親兒子還好呢。嗬嗬嗬……”
    嶽廣智隨著她的笑聲進了主臥，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幹枯老人。
    渾濁的眼珠急切地朝他看過來，死死盯在他身上，如柴般的手臂探出被子，直直地指著他，嘴裏發出“嗬呃”含混的聲音。
    “爸！”嶽廣智簡直不敢相信，往日高大健壯的父親，如今竟瘦弱成了一小團。
    嶽江亭皮包骨的臉上，顴骨高高凸起，膚色暗沉，竟然生出了一片老年斑。
    眼窩凹陷，嘴唇幹癟，皺紋縱橫交錯，一點兒也看不出往日不怒自威的形象。
    “爸，你怎麽……”嶽廣智急忙握住嶽江亭伸在半空中的手，骨節硌得疼，“你怎麽會病成這樣？”
    嶽江亭喉間好像有痰，一呼吸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整個屋子裏充滿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咳，嶽先生，”胖阿姨訕笑著，神色有些不安，“不是我照顧不周啊，實在嶽總病得太嚴重了，第二次中風以後就說不出話了，躺在床上起不來。徐先生定期帶他去醫院檢查，拿回來一堆藥，呶！”
    她用嘴努了努桌上擺著的一堆藥瓶：“我每天定時定量喂給他吃，才能保證他不再更嚴重，他胃口不好，每天都得哄著他多吃一口，唉，我也是沒辦法。”
    “呃呃……”嶽江亭忽然發出古怪的聲音，手往被子裏摸索，嘴唇抖著。
    “這裏這裏！”胖阿姨急忙從他被子裏翻出一個相框，“他找這個呢。”
    嶽廣智一看，是以前拍的一張全家福，那時候的他隻有六七歲大，梅雨聲和嶽江亭還很年輕，都穿著廉價的粗布衣服，臉上卻掛著舒心的笑。
    還有去世的爺爺奶奶，看起來都很年輕。這是他們剛搬到新家不久，拍下來的。
    “唉，這是以前嶽總讓徐先生拿過來的，整天沒事就抱著照片看，怎麽也看不夠似的。”胖阿姨解釋說。
    嶽廣智哽咽著叫了聲：“爸！”
    手指撫著照片上的人，眼淚落了下來，打在玻璃鏡麵上，摔成一灘水漬。
    “雨、雨……聲……”嶽江亭勉強發出模糊的兩個音節，嶽廣智卻聽出了他在叫媽媽的名字。
    “爸，我媽現在過得很好，你趕快養好身子，等好了我帶你去找她。”嶽廣智用衣袖擦幹淨相框，遞到嶽江亭手裏。
    嶽江亭使勁抱住，寶貝似的，生怕被搶走。
    “爸，我媽現在成了作家了，已經不做模特，也不開直播了。”嶽廣智像是在跟嶽江亭說，也像在自言自語，“她的小說拍成了電視劇，待會兒我給你找來看看。爸，我們以前都錯了，”
    用手指揩去玻璃鏡麵上的淚水，凝視著裏麵的一家人，神思仿佛飛回到過去。
    “哪怕賺不了很多錢，隻維持普通的家庭，隻要我們一家人和樂融融地守在一起，也比現在幸福，是吧？爸？”
    嶽江亭眼角溢出兩行熱淚，嘴唇哆嗦著發出奇怪的聲音，像嗚咽又像呼喊。
    嶽廣智從茗香書苑出來，心裏像被塞了一團棉花，大口呼吸幾下，使勁眨了眨眼，逼回眼眶裏的灼熱。
    他剛才一衝動，差點說出自己也住在這裏守著老爸的話，但想到還有軒軒，自己也不能整天無所事事，需要找個工作。
    整天守著一個病人，用不了多久他會崩潰的。
    他還年輕，必須獨立起來，哪怕為了軒軒長大了不至於瞧不起他，他也要認真生活。
    眼前浮現父親的樣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加快了腳步。
    對麵超市門口，沈瑩瑩拎著購物袋走出來，一眼看到嶽廣智，愣了一下。
    定睛細看，心裏迅速想了片刻，頓時了然，不禁感慨時光如梭，三年竟然已經過去了。
    看嶽廣智穿得不錯，料想是回到了梅雨聲那裏。
    沈瑩瑩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一直到他鑽進一輛出租車裏，才收回視線，揉了揉發酸的眼睛。
    這三年對她來說也是一波三折，從最初離婚時的幾百萬富婆，很快打回原形。
    年華裏的房子已經賣掉了，她現在住在一套八十平的舊房子裏，就在茗香書苑旁邊的小區。
    剛離婚那會兒，她雄心壯誌，幻想著自己也能像梅雨聲一樣活得精彩，甚至比梅雨聲更強，畢竟她還年輕。
    然而事實並不像想象的那般容易，她也沒有自己意料中的那般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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