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我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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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暮最後的殘光從百葉窗的縫隙裏斜切進來,把書桌後的安特牢牢釘在明暗交界的線上。
    安特坐在高背皮椅裏,手裏拿著一本書。
    羅絲蕾絲停下,讓書桌成為不可逾越的界河。
    她背脊挺得筆直,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經過精密計算的弧度。既不過分諂媚,也不帶一絲挑釁“查爾斯……”
    安特連眼皮都沒抬,隻是右手像趕蒼蠅似的在空中劃了半圈,示意她收聲。他把書啪地合上,隨後抬手,用書麵拍了拍自己顴骨,發出鈍器撞骨頭的“咚咚”兩聲。
    “有意思的一章,”安特語氣平淡,“作者說——人臉之所以長成今天這副德行,並非創世神的審美,而是千萬年來‘被反複打臉’的自然選擇。”
    安特伸出食指,依次點過眉棱、鼻梁、顴骨和下頜,
    “瞧,這些凸起的支點,全是最常被拳頭親吻的部位。它們被迫越長越厚、越硬、越能卸力。好讓一記耳光下去,不至於連顱腔都震成碎瓷。”
    說到“碎瓷”兩個字時,他忽然抬眼,目光筆直落在羅絲蕾絲臉上“當然,理論尚未被醫學公會證實……”
    “查爾斯……”
    羅絲蕾絲想插話,卻被安特抬起的食指輕輕一點,空氣像被閥門瞬時擰緊。
    “我的話還沒完。”安特合上書,用指甲在封麵上敲出輕脆節拍,“書裏還提到——人類之所以優於蒸汽機,就在於我們有一對可調諧的‘情緒閥門’眉毛。”
    安特站起身,繞過辦公桌,卻並不走近,讓半張臉沉在暗處,半張臉鍍上暮光的黃銅色。
    “雙眉上揚,代表欣喜,或恰到好處的驚訝;單眉挑高,表示不理解,或委婉的嘲諷;眉峰下拉,說明有點兒小生氣,爐火開始升溫;至於眉心緊蹙,那就是‘我不同意’,甚至‘我準備讓誰消失’。”
    說完,他微側下頜,目光像遊標卡尺,精準地落在羅絲蕾絲的臉上“那麽,女公爵閣下,此刻您屬於哪一檔?喜上眉梢?眉飛色舞?還是——愁眉不展,卻仍在計算下一步?”
    羅絲蕾絲開口解釋“查爾斯,尤格家族沒有參與那些事情,所以,我才自作主張……”
    “停。”
    安特抬手,羅絲蕾絲未完的話音被生生截斷。
    “沒有參與哪些事情?”
    羅絲蕾絲垂在身側的手無聲收緊“對不起,是我貪心了……”
    “你貪心?”安特揚眉梢,“貪心?”他輕笑一聲,“女公爵,您貪心了就想把尤格家的黑賬抹平?
    安特盯著她,眉峰緩緩下拉“他們用鋼管敲碎過工人的膝蓋,讓十二歲的童工在淩晨四點爬進鍋爐清灰,就為了省下二十分鍾停機費。這些事,你摸得平嗎?”
    羅絲蕾絲的眉心不由自主地收緊。
    “我要他們‘不存在’,隻有血,才洗得淨齒輪上的黑油。”
    羅絲蕾絲輕輕頷首“好的,我明白了。”
    安特已背過身去,拉開百葉窗“天色不早了,女公爵殿下。”
    羅絲蕾絲識趣地離開,門縫合攏時,她透過最後一隙微光,看見安特的剪影投在牆上,心中莫名一慌。
    門外的馬車聲遠去,勞博低聲問“不是說好咱們今晚自己動手?”
    安特把百葉窗“啪”地合上“我什麽時候改主意了?”
    “那你還讓她去?”
    “場麵話而已。”安特摘下壁掛鉤上的手槍,檢查彈輪,“政客的話能信,我把我弟弟切下來給你數年輪。”
    “可我覺得她這次應該不會再耍什麽小聰明。”
    “與這無關,”安特把槍塞進肋下,“我這樣說,隻是為了不讓她嗅到是我們出的手。”
    勞博壓不住內心的好奇“你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安特沒立刻回答,隻把指節掰得哢哢響。半晌,他才啞著嗓子開口“不是打鬼主意……是我怕了。”
    他抬眼,眼底血絲織成一張破網。
    “光之城,那對母女誰都沒懷疑,查爾斯死了,死在我的手裏;真理之城,汙染源就在我的身邊,馬修、珍娜……大家……一個接一個……”
    安特頓了頓,喉嚨滾動“我現在看誰都像是汙染源,羅絲蕾絲,或者雷微娜,汙染源就藏在我們身邊。”
    勞博一巴掌呼在自己的額頭上“別神神叨叨!咱們用的是假身份,檔案、指紋、血液編號全換了,汙染源再邪也追不到這兒。”
    “我也知道自己這樣像一個神經病,”安特垂下頭,聲音悶得發顫,“可我真怕了……我怕再漏一次細節,再死一個人……”
    空氣寂靜,幾秒後,勞博突然咧嘴,一巴掌拍在安特肩上“行了,兄弟,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他大手順勢往上揉,把安特的臉頰當麵團搓,“你已經做得夠好,不到半年,已經解決了兩個城邦的汙染源。”
    粗糙的指節把安特緊皺的眉心硬生生揉平,就像哄一條大型犬,又拍又撓,最後兩指往嘴角一挑,逼出一個滑稽的弧度“來,笑一個。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該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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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特被扯得嘴角生疼,卻真的噗嗤笑出聲,眼裏的血絲瞬間被這笑衝散“好!”
    “好個屁!”
    晚上八點,尤格家族的府邸中傳來一聲咆哮。
    八點的鐵殼鍾剛敲完尾音,吼聲便從二樓書房炸出,震得彩窗嗡嗡戰栗,壁爐裏奄奄一息的炭火也被嚇得迸出幾粒火星。
    亨德裏克·尤格,家族現存最暴躁的長老,攥著剛拆開的急件,羊皮紙邊沿被他捏得滲出指油,墨跡在汗裏暈開,像一條垂死的黑蛇。
    他兩步衝到阿德裏安麵前,幾乎把紙張拍在對方鼻梁上“這就是你們父子倆的好辦法?向阿什福德臣服?瞧瞧!好好瞧瞧!”
    紙張在阿德裏安眼前嘩啦抖動,帶著潮熱的汗味。亨德裏克字字如雷“最毒不過婦人心!那賤女人前腳收我們的好處,後腳就亮刀!”
    窗外秋霧翻滾,書房裏氣壓驟低。沙發上的老尤格咳了幾聲,像鏽風箱抽氣,把眾人目光拉過去。
    老尤格抬手止住騷動,聲音沙啞,沉穩“若無變數,阿什福德不敢這麽急。她胃口大,可牙口還沒硬到能一口嚼爛我們。”
    “變數就是她已經動手!”亨德裏克反手把急件拍在桌麵,震得墨水瓶跳起,“市政廳內線傳話,羅絲蕾絲連夜簽發查封令倉庫、鍋爐廠,全在清單上;地下賭坊,今晚也會被她拔得七零八落!”
    阿德裏安沒接那封被揉爛的急件,隻是抬手把亨德裏克按回椅背,自己走到壁爐前。火舌舔著他鋥亮的靴尖,映出一張被陰影像刀劈開的臉。
    “兩步,”他伸出兩根手指,“一,把所有賬簿、工牌、貨單全送進地下爐,連灰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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