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依舊濃烈，朵朵抱著厚重的《西方哲學史》教材，跟著周敘穿過被曬得發軟的塑膠跑道。
    教學樓前的噴泉在熱浪裏蒸騰起細密的水霧，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上課鈴聲，卻無法驅散兩人心中的忐忑——今天是他們大學第一堂專業課，聽說授課的陸沉教授是哲學係出了名的怪人。
    "聽說他從來不按課本講，去年還讓學生在操場上辯論上帝是否存在。"周敘壓低聲音，翻動著手機裏的校園論壇帖子，"有人說他像中世紀的巫師，總在課堂上突然消失。"
    朵朵剛要開口，一陣尖銳的哨聲劃破長空。
    轉頭望去，隻見一個骨瘦如柴的身影站在籃球架下，銀灰色長發用麻繩隨意束起，褪色的藏青色風衣在風中獵獵作響，手裏握著枚鏽跡斑斑的銅哨。
    “那就是陸沉？”朵朵瞪大眼睛，滿臉驚愕地望著那個身影，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這時，對方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突然間抬起頭來。
    那一瞬間，他鏡片後的目光如同兩道冷電一般，直直地掃過人群，仿佛能夠穿透人的靈魂。
    緊接著，他猛地將哨子含進嘴裏，用力一吹。那尖銳刺耳的哨聲，猶如一道驚雷，驚得梧桐樹上的麻雀紛紛飛起，四散逃竄。
    “哲學係23級新生，全體去後山！”陸沉的聲音冰冷而嚴厲，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他的話音剛落，人群中頓時像炸開了鍋一樣，各種議論聲此起彼伏。
    “不是說在階梯教室上課嗎？怎麽突然改到後山了？”
    “後山現在不是在施工嗎？去那裏幹嘛？”
    眾人議論紛紛，臉上都露出不解和疑惑的神色。
    然而，陸沉卻對這些聲音充耳不聞，他已經轉身朝著林蔭道走去。
    他的步伐堅定而有力，風衣的下擺隨著他的走動，掃過石階，揚起一片細碎的落葉。
    周敘和朵朵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無奈。
    他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隨著人流一起往山上走去。
    初秋的山路被一層薄薄的青苔覆蓋著，顯得有些濕滑。
    不時有施工隊的安全帽在灌木間閃現，提醒著人們這裏正在進行施工。
    行至半山腰，一座廢棄的天文台突兀地出現在眼前。
    鏽跡斑斑的鐵門虛掩著，陸沉倚在門框上，正在擦拭一塊泛黃的懷表。
    "歡迎來到真理的避難所。"他的聲音像是從古井裏撈出來的，帶著令人不安的回響，"柏拉圖說洞穴裏的囚徒隻看到影子，而你們——"
    他突然用力推開鐵門，陳年的鐵鏽簌簌掉落，"連洞穴的存在都尚未察覺。"
    昏暗的天文台內彌漫著發黴的氣息，圓形穹頂布滿裂痕，一台老舊的天文望遠鏡歪斜地指向破碎的天窗。
    陸沉走到中央，隨手打開一盞煤油燈，跳動的火苗將他的影子投射在斑駁的牆麵上，忽大忽小，宛如某種詭異的圖騰。
    "今天的課題是——"他從風衣口袋掏出一枚硬幣，"自由意誌是否存在。"
    硬幣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間翻轉騰挪，折射出冷冽的光，"你們以為自己在自由選擇，不過是神經突觸的電信號在跳舞罷了。"
    朵朵舉起手："教授，那倫理學豈不是失去了意義？"
    陸沉突然逼近，煤油燈的熱氣撲在她臉上。
    他盯著朵朵眼底的倒影，緩緩說："問得好。就像這盞燈，你看到的火焰，究竟是真實存在，還是視網膜欺騙的產物？"
    話音未落，他猛地吹滅油燈，整個天文台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尖叫聲此起彼伏。朵朵感覺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熟悉的薄荷氣息傳來，是周敘。
    黑暗中響起陸沉沙啞的吟誦："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可如果連思考本身都是程序設定呢？"
    話音未落，頭頂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月光順著天窗的缺口傾瀉而下，照亮陸沉詭譎的笑容——他不知何時爬上了天文望遠鏡的支架，衣擺垂落如蝙蝠的翅膀。
    "看！"他突然指向夜空，"那顆星星的光跋涉百萬年才到達這裏，而當你凝視它時，它或許早已熄滅。你們所謂的現在，不過是過去的回聲。"
    他的聲音越來越激昂，在穹頂下激起層層回音，"就像你們此刻站在這裏，究竟是自主的選擇，還是命運劇本裏早已寫好的台詞？"
    周敘突然開口："教授，您在引導我們否定自由意誌，這個行為本身不也是某種意誌的體現嗎？"
    黑暗中，朵朵能感覺到陸沉的目光像刀子般掃過來。煤油燈突然重新亮起，照亮教授嘴角意味深長的笑。
    "不錯。"他利落地跳下支架，硬幣精準地落進朵朵攤開的掌心，"下節課，帶著你對這枚硬幣的答案來。記住——"
    他的指尖劃過穹頂的裂痕，"真理總藏在理性照不到的裂縫裏。"
    下課鈴突兀地響起，仿佛是為這場荒誕的哲學課畫上休止符。
    陸沉已經消失不見，隻有那盞煤油燈還在輕輕搖晃，在牆上投下扭曲的光影。學生們驚魂未定地往外走，議論聲在山間回蕩。
    "這哪是上課，簡直是恐怖片現場！他說的好像有點道理，但又哪裏不對勁......"
    朵朵和周敘走在最後。月光為山路鍍上銀邊，遠處傳來施工隊收工的吆喝聲。
    "你怎麽看今天的課？"朵朵把玩著那枚硬幣，金屬邊緣磨得掌心發燙。
    周敘停下腳步，抬頭望著星空："我想起他說的星光。也許自由意誌就像那些遙遠的星辰，哪怕真相虛無縹緲，追尋的過程本身就是意義。"
    他轉過頭，鏡片後的眼睛閃著微光，"就像我們選擇這所大學，選擇哲學係，難道真的隻是偶然？"
    山風掠過樹梢，帶來遠處食堂飄來的飯菜香。朵朵將硬幣拋向空中，銀色的弧線劃過夜幕："管它呢，先去吃飯。"
    硬幣落在草叢裏，發出輕微的脆響，仿佛某個未解之謎的注腳。
    兩人相視而笑，並肩往山下走去。教學樓的燈光在夜色中次第亮起，像散落人間的星星。
    而在天文台的陰影裏，陸沉倚著生鏽的鐵門，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笑。
    他摸出懷表，表盤上停擺的指針突然開始轉動，發出齒輪咬合的哢嗒聲，在寂靜的山間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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