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寧循著聲音看過去，齊媽拎著滿滿一籃子菜走了進來。
    “太太，今天菜場的青菜很新鮮，我還買了冬筍和蘿卜，中午可以煮個湯。”
    “行，你看著搭配吧。”
    付寧看著她進了廚房，一會兒裏頭就傳出來叮叮當當的聲音。
    “你明天就走了，這房子怎麽辦？”
    “齊媽會留下看著，這是公家給配的人，萬一韓鑠回來了，還要住呢。”
    琳達又問了問付寧跑手續的事兒，說是要是有什麽不順利的，她可以幫忙疏通，軍統這塊牌子有的時候還是好用的。
    付寧把批文拿出來給她看了看，表示流程都跑完了，明天他們也得離開南京，去找找合適的地方了。
    “那您這回就留在南方了？”
    “對，先捋著蕪湖、銅陵這邊兒看看，畢竟我研究的是玉米，這邊的平地都種水稻，我怕是還得往山地找。”
    齊媽的手腳特別利落，不一會兒的工夫，一桌子菜就擺上桌了。
    清蒸魚、澆了醬汁的烤鴨、冬筍炒鹹肉、炒青菜，還有一大碗蘿卜火腿湯。
    琳達招呼大家趕緊上桌，都不是閑人就不喝酒了，飯是絕對管夠。
    齊媽已經蒸了一大盆米飯，現在鍋裏還蒸著一盆，讓他們敞開了吃，千萬別客氣。
    倪墨和鹿生不敢張嘴，生怕說錯了話，就使勁吃飯，好把嘴堵上。
    最後就剩下了一小碗米飯，正好兒夠齊媽吃的。
    “挺好，這下齊媽不用上頓下頓熱剩菜了，能吃點兒新鮮的。”
    琳達看著那兩個人有點兒不好意思，出言給他們解圍。
    飯也吃了，舊也敘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琳達又穿上大衣，把他們送到了大馬路邊兒上，臨別的時候趴在付寧耳朵邊兒上說：“舅舅，要是有什麽難事兒，您就去香港找我們，我跟韓鑠肯定接得住您！”
    “行，我知道了，你們自己也要小心，有錢得攢著點兒，別都霍霍了，將來用錢的時候多了。”
    他們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才依依不舍的告別。
    一直走出去了挺遠一段距離，倪墨四下裏看了看，小聲兒跟付寧說：“叔，這個軍統跟我遇見的和想象的都不太一樣啊？！”
    “你想象什麽樣兒啊？青麵獠牙？還是輕浮放浪？”
    看著倪墨還在那兒點頭兒，付寧想起來他進過監獄，見過的都是審訊室裏的特務，日常的確是接觸得少。
    他指了指琳達家的方向，“我這個外甥女七、八歲的時候，槍就比你打得準了。
    38年、39年的時候，她在北平殺小鬼子、殺漢奸、燒貨倉什麽都幹過，躥房越脊利落著呢，傳信暗殺都是熟手。
    你還想象？你想象不出來，今天因為你是我帶過去的，她是這副模樣，換個地方眉毛一立，能嚇你一哆嗦！”
    給倪墨提完醒兒，付寧又跟周博宇說，讓他給美國那邊兒發個電報，幫他們買點兒糧食和藥品。
    等試驗場定下地方，這些東西也差不多能運過來。
    要是現在不囤，等天氣暖和了戰局一變，這些緊俏貨更不好買了。
    說是第二天就走，他們幾個還是在南京又停留了兩天。
    一個是周博宇要等美國的複電，再一個是付寧得買輛大車。
    現在交通沒那麽發達，出了大城市不多遠就算是農村了，柏油路都沒有，就算有汽車也不好開，還不如馬車靈活方便呢。
    鹿生可算是有發揮身手的地方了，在南京城外的牲口市，買騾子買車。
    付寧則是挨著書店找地圖，最後是在商務印書館找到了淮南地區的簡略地圖。
    雖說比例尺沒那麽細，但是大致方向和地形都標了，至少出門兒不是兩眼一抹黑。
    離開了南京，迎著長江邊兒上濕潤的風，他們先去了蕪湖。
    擺樣子也得擺啊，跟不止一個人說過要在南京附近找地方，就得把戲演全了。
    從蕪湖又順著長江往上遊走，在銅陵停留了兩天，本來該是去安慶的行程悄悄拐了個彎兒，直接奔桐城來了。
    時間緊迫，他們必須得盡快進入大別山，還得把試驗場的位置選的稍微靠北一點兒，這樣能夠離中原近一點兒。
    一拐進大山，付寧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山外他們還能找到會說官話的人，到了這山裏全是方言，他們什麽都聽不懂。
    不得已隻能停下來，在一個人口比較密集的鎮子上找找，看看有沒有能跟著他們進山，又能跟當地人交流的向導。
    這個鎮上也有警察和民團，付寧他們幾個外人特別紮眼，住了兩天，都讓人家查了好幾回了。
    為了方便，付寧他們決定先去趟縣城，跟縣裏打好招呼，最好能搞個通行證之類的東西，省得一趟八回的查他們，塞錢都快塞不過來了。
    快到縣城的官道邊兒上，時不時的樹上就會出現吊起的屍體，有男有女，無一不是傷痕累累，甚至好幾具屍體都是肝腸墜地。
    嚇得鹿生哆哆嗦嗦的，隻好把趕車的活兒交給付寧，他坐在車上把腦袋紮在倪墨懷裏。
    路邊有茶攤兒可以歇腳，付寧問老板，這些都是什麽人？怎麽越往縣城這邊兒越多？
    “什麽人？不知道哦，據說是當年那些鬧紅的人，誰知道呢？”
    聽著老板小聲兒嘀咕了一句“作孽呦”，付寧一口氣哽在了喉間。
    鬧紅就是當年在大別山成立鄂豫皖蘇區的時候，對革命的一種稱呼。
    也就是說，他們這一路上看見的屍體都是犧牲了的同誌。
    倪墨的手又捏緊了，但是下一秒就被付寧拉了起來，“別看、別想、別說。”
    喝了一碗沒滋沒味的茶，倪墨坐在車上把頭低著，不敢看那些屍體，嘴裏嘰哩哇啦的用英語表達著憤怒。
    一路打聽著去找縣政府的路上，付寧在路邊的人群裏好像看見了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