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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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經過這麽多年的殘酷鎮壓,普通群眾都被殺怕了。
    地方工作開展不順利,後勤保障成了大問題。
    特別是現在夏天過去了,冬天也快來了,擺在部隊麵前的大問題就是十萬人過冬的冬衣。
    得解決吃飯穿衣的問題,這支跨越千裏而來的部隊才有可能站住腳。
    祝心華通過在國軍內部獲取的信息,在嶽西、霍山,遠到桐城、六安這一帶確定了幾個軍需倉庫,現在需要把情報送出去。
    “我們能做什麽?”
    “電台。”祝心華掏出了密碼本,“這是指揮部的電台頻率,我不可能隨身帶電台,需要您這裏把電報發出去。”
    這個簡單,付寧接過密碼本,一會兒讓保本把電台從地窖裏取出來,隨時可以發報。
    “還有,您這裏是不是有藥品?我需要帶一部分到指揮所去,現在藥品奇缺,消毒用的鹽水都不富餘。”
    付寧把梅家坳現有的物資說了一遍,讓祝心華看著調配,他是要去總指揮所的,那這裏的東西都是優先供應。
    看著地窖拿出來的盤尼西林,祝心華眼睛都直了,他隻拿了三支走,剩下的讓付寧一定收好了。
    “這個東西我得往上報告,太金貴了,叔,除了我,絕對不能再給別人了!”
    他又拿了一半兒的磺胺和阿司匹林,付寧給他裝了一個小小的手提箱,表麵上放的是午餐肉和餅幹。
    “這些東西既是打掩護,也是給指揮所的領導們帶過去嚐嚐,有鹽有糖,就算是補充營養了。”
    祝心華這一來,付寧他們這個錨點終於連上了需要停靠的大船。
    他以醫務官的身份在國軍部隊中遊走,收集起來的情報就通過梅家坳的電台發走了。
    而晉冀魯豫野戰軍在他們的情報支援下,連連拿下了幾個軍需倉庫,緩解了後勤壓力,還連著打了幾個勝仗,大大提升了士氣。
    但是國民政府可不會在離他們心髒這麽近的地方留著這個大隱患。
    一入冬,就再次調集了大批軍隊對大別山區進行反攻,夏天的時候解放的三十多個縣城一一失守。
    付寧他們所在的這個縣也不例外,王連長,哦,在他的不斷堅持下,現在梅家坳的眾人都叫他老王了。
    老王隔三差五就來一趟,除了蹭飯,就是跟付寧念叨念叨戰局,同時也訴訴苦。
    這山裏駐紮的正規軍越來越多,他被分派了好多任務,不僅要安排吃的、住的,還得幫著他們幹偵查。
    “付先生,我是真不想幹這個!”
    老王說這個話的時候,正坐在暖爐邊兒上把鞋脫下來烤著。
    這兩天山裏下了大雪,走不了幾步雪水就把棉鞋洇濕了,拔得腳生疼。
    付寧從炭盆裏扒拉出來兩個烤紅薯,往他跟前趕了趕,“扛槍吃糧,人家讓你幹嘛,你不就得幹嘛嗎?!”
    “理兒是這個理兒,這不是讓人孫子似的呼來喝去的,心裏不得勁嘛。”
    “話說回來,你幹嘛頂著個上尉的軍銜幹雜活呢?幹嘛不帶兵去?”
    老王手上剝紅薯皮的動作頓了一頓,半天才說了一句話,“我怕死!”
    許是外頭飄飄灑灑的大雪,讓他想起了自己幾千裏地之外的家鄉。
    許是付寧今天在屋裏多放了個炭盆,讓他身上暖洋洋的,心裏生了別樣的愁緒。
    也許是手裏的紅薯烤得夠火候,甜得齁嗓子,讓他說話聲音都發緊。
    這個平日裏謹小慎微的老油條,居然露出了些脆弱的表情。
    “付先生,自打遇上了祝老弟,又在您這兒常來常往,我啊,就老是做夢,夢見我們老家,我想回家啊!”
    老王把紅薯攏在手心裏,望著外頭白茫茫的群山,也不管付寧聽不聽,自己就自說自話上了。
    他想家,可他不敢回家。
    怕走到村頭兒,遇上了鄰居大爺,老爺子拄著拐棍問他,他們家的誰誰誰怎麽沒回來,他怎麽回答?!
    要是遇上嬸子了,人家問他,一個村兒出去了十幾口子,怎麽就他自己回來了?他怎麽回答?!
    要是走到他們家,家都沒了,怎麽辦?!
    所以他怕,他不敢回家!
    他……沒臉回家!
    不光是同村跟他一起出來的十幾個兄弟,他們從東北撤出來的時候那整連整團的兄弟也一樣。
    都沒了。
    他們從熱河打到察哈爾,從陝西到山西,從忻口到徐州,到武漢,最後又跟著一路打到緬甸。
    仗越打,離家越遠,越打,身邊的人越少。
    走到哪兒,一說自己是東北的,臉上就覺得熱烘烘的。
    他們這些東北軍,從北一直打到南,到死心裏念著的是回不去的家鄉,到死身上都背著罪!
    老王用手胡擼了一把臉,烤紅薯的黑灰抹了一臉。
    “我們都是大頭兵,長官說往哪兒打,咱們就往哪兒拚命,開始說咱們打回家去,後來說這話的人都死了。
    我從野人山撿了條命回來,身邊兒的兄弟都死絕了。
    我得活著,我活著還能記得他們,我死了,他們連個燒紙的人都沒有了。
    我得活著……”
    老王最後就機械的重複著這一句話,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付闖頂著雪進來,在門口跺腳的聲音才把他驚醒。
    “誒呀,這個點兒了,我得回去了,一幫人等著吃等著喝呢!”
    他匆匆的戴上頂鬥笠,跟付闖打了個招呼,頭也不回的就衝進了風雪裏。
    “他幹什麽了?整了那麽個大花臉。”
    “烤紅薯蹭的。”
    付寧又扒拉出來一個紅薯給付闖,讓他邊吃邊暖暖手,也說著老王剛才的那些話。
    等到天擦黑的時候,大雪不僅沒有停,反而越下越大。
    付寧指揮著鹿生和小滿爬到房上去,把積雪往下清一清,太重了怕把屋頂壓塌了。
    而在他們山後的小路上,好幾個人正急匆匆的跑過來。
    山風凜冽,他們不得不找了個山窩窩避一避,有人使勁兒拍打著身上的雪花,嘴裏恨恨的說著,“這幫孫子追得真緊,要不是這場雪,咱們現在怕是麻煩了。”
    領頭兒的人問向導:“大爺,咱們怎麽不順著路走了?”
    “前頭不能過去,那邊兒不安全!”
    聽著後頭遠遠有槍聲傳過來,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決絕的神色。
    “怎麽不安全?是懸崖?”那人的聲音穩穩的,沒有一絲波瀾。
    “不是,那邊是個農事試驗場,掛著美國人的牌子呢!”
    聽見“試驗場”三個字,他眼睛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