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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卷著幾片枯葉掠過腳邊,陳前輩抬手攏了攏被吹亂的鬢發。她與背著塔露拉的都督緩步穿行在斑駁樹影裏,最終停在覆滿蒼苔的岩壁下 —— 這裏光線昏暗,石縫中鑽出的野藤垂落如簾,將兩人的身影裹進一片潮濕的陰涼。
陳前輩手腕輕旋,指尖劃過的軌跡突然迸出銀藍色的弧光。隻聽 “嘶啦” 一聲,眼前的空氣竟像被撕開的錦緞般裂開口子,暗紫色的裂隙中翻湧著細碎光點,隱約能聽見內裏傳來的風聲。
“走了。”
她率先抬步,靴底碾過碎石的輕響被裂隙中傳出的嗡鳴吞沒。
都督垂首跟上,鬥笠邊緣掃過垂落的藤葉。昏迷的塔露拉被他穩穩托在背上,發絲隨著步伐輕輕蹭過他的肩頸。兩人身影沒入裂隙的瞬間,那道空間傷口便如活物般迅速愈合,銀藍光點倏地熄滅,岩壁前隻剩被風掀起的藤葉簌簌作響,仿佛剛才的異象不過是光影作祟。
周遭的黑暗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墨汁,將兩人裹得密不透風,連呼吸都帶著潮濕的涼意。就在耳際的嗡鳴快要凝成實質時,一道刺目的白光驟然撕裂混沌 —— 那光線起初隻是細細一線,轉瞬便如利劍劈砍,將厚重的黑暗劈得粉碎。
待視網膜上的光斑漸漸褪去,眼前的景象讓人喉頭一緊一座丈高的古風大門赫然矗立,朱漆門板上攀著銅鑄的螭龍,鱗甲紋路在光線下凹凸分明,仿佛下一秒就要騰躍而起。門環是對銜著寶珠的饕餮,青黑色的銅鏽爬在嘴角,透著股陳年舊物的威嚴。
陳前輩望著那扇門,指尖神經質地蜷縮起來。門楣上那塊斑駁的匾額,她閉著眼都能描摹出字跡,可此刻望見,眼眶卻莫名發澀。那些深埋的往事像潮水裏的礁石,猛地撞進心口 —— 有少年時的嬉鬧,有訣別時的狠話,還有午夜夢回的哽咽。她站在原地,腳尖像生了根,連呼吸都變得滯澀。
“該麵對的,躲到天荒地老也躲不掉。”
都督的聲音從鬥笠下鑽出來,混著一聲極輕的歎息。他抬手攏了攏鬥笠邊緣,寬大的袖擺掃過垂落的藤葉,帶起細微的沙沙聲。
陳前輩睫毛顫了顫,像是從沉夢裏驚醒。她深吸一口氣,胸腔鼓起又緩緩落下,喉間溢出一聲低低的 “嗯”。
指尖在身側攥了攥,再鬆開時已添了幾分力氣。她抬步上前,靴底碾過碎石的聲響在空曠裏格外清晰。掌心貼上門板的刹那,冰涼順著皮膚鑽進骨頭縫,她稍一用力 ——
“吱呀 ——”
老舊的門軸發出悠長的呻吟,像是在抱怨被驚擾的沉睡。門板緩緩向內轉動,帶起一陣混著塵土與檀香的風,門後的光影如潮水般漫過來,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
長廊裏飄著淡淡的樟木香氣,混著廊外芭蕉葉被曬出的清苦味兒。朱漆廊柱上的木紋被幾代人摩挲得光滑溫潤,陳夢涵指尖撫過,能摸到兒時用指甲刻下的歪扭劃痕。廊簷下的宮燈垂著流蘇,風穿廊而過時,流蘇掃過燈架發出細碎的 “簌簌” 聲,投在青磚地上的光影也跟著晃,像誰在地上撒了把碎金。假山石縫裏的青苔沾著晨露,亮得晃眼,恍惚間竟看見小時候的自己蹲在那兒,看姐姐們用樹枝逗石縫裏的蟋蟀。
“小涵涵!”
一聲喊像顆炸開的橘子糖,甜得人舌尖發麻。陳夢涵耳膜剛嗡了一下,一道橘紅色身影已帶著風撲過來,裙擺掃過欄杆上的牽牛花,帶落兩片粉白花瓣。
下一秒,她就被裹進個帶著梔子花香的懷抱,對方胳膊勒得她肋骨發疼,發梢掃過她的脖頸,癢得人想躲,鼻尖卻撞在對方肩頭的盤扣上,熟悉的皂角香氣混著體溫湧過來,眼眶 “唰” 地就熱了。
“六…… 六姐?”
她的聲音發啞,像被砂紙磨過,喉間堵著團熱烘烘的東西。
“可算把你盼回來了!”
懷中人的聲音抖得厲害,帶著哭腔卻又亮得像碎玻璃。
“夜裏夢著你跑了,我都能哭醒!”
下巴在她發頂蹭了又蹭,力道大得像是要在她身上烙個印。
走在前麵的都督停下腳步,鬥笠轉過來的瞬間,能看見他耳尖動了動。那橘紅色頭發的女子正把陳夢涵抱得像塊貼肉的暖爐,黑白雙色的異瞳在廊燈下亮得驚人,黑瞳深如寒潭,白瞳泛著瓷光,裏麵清清楚楚映著陳夢涵的臉。
“六妹,當心把人勒斷氣。”
都督的聲音從鬥笠下滾出來,帶著點被氣笑的低啞。
“我才不!”
女子揚起下巴,橘紅色發絲滑過肩頭,卻悄悄鬆了鬆胳膊,指尖卻勾住陳夢涵的袖口不放,黑白異瞳眨了眨,水汽蒙在上麵。
“我家小涵涵細皮嫩肉的,我疼都來不及呢,是吧?”
說著,指腹輕輕捏了捏陳夢涵的臉頰,軟乎乎的觸感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橘紅色裙擺掃過青磚地,帶起一小股風,廊下的宮燈晃得更厲害了,流蘇 “啪嗒” 打在燈架上,倒像是誰在暗處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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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姐……”
陳夢涵的聲音裹著水汽,輕得像要被風卷走,卻又帶著金石般的篤定。她反手攥住六姐的胳膊,指腹在對方袖口那朵繡得飽滿的纏枝蓮上反複摩挲,布料被撚出細碎的褶皺,指尖的顫抖透過衣料傳過去,像春雪落在發燙的石階上。仰頭時,睫毛上的淚珠終於墜下來,砸在六姐手背上,涼得像塊碎冰。
“我不走了,這次…… 我真的留下來陪你們。”
“夢涵……”
六姐的聲音卡了殼,剛咧開的嘴角僵成個尷尬的弧度。陳夢涵眼底那層化不開的疲憊,混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像根淬了溫水的針,輕輕往她心口紮 —— 不疼,卻麻得人指尖發顫。她下意識抬臂,想把妹妹按進懷裏揉碎了疼,手舉到半空卻猛地頓住,指尖在離陳夢涵發頂寸許處晃悠,像被什麽無形的線牽著。
身後那條覆著黑白鱗片的龍尾不知何時已舒展開來,此刻正焦躁地在青磚地上掃來掃去。鱗片摩擦地麵的 “沙沙” 聲裏,混著尾尖撞在廊柱上的輕響 ——“篤、篤”,又輕又急,像個怕驚擾了什麽的孩子,在暗地裏替她敲打那份又驚又喜的慌亂。幾片被掃起的枯葉粘在鱗甲上,隨著擺動輕輕晃悠,倒像是她沒說出口的千言萬語。
“先別說這些了。”
一個雄渾的男聲突然從長廊盡頭撞過來,像重錘砸在青銅鍾上,震得廊簷下的宮燈流蘇簌簌亂顫,連空氣都跟著嗡嗡作響。那聲音不怒自威,帶著股久經歲月沉澱的厚重,瞬間讓周遭的私語都斂了聲息。
眾人抬眼望去,隻見身著淡棕色練武服的男子正緩步走來。衣料上的雲紋暗繡在光線下若隱若現,隨著他的步伐如同流水般起伏,腰間玄色腰帶勒出緊實的腰線,每走一步,手臂肌肉便在衣料下微微賁張,透著股蓄勢待發的力量。他碾過青磚,落地時輕得像片羽毛,可腳下的地磚卻似被無形的力道壓得微沉,廊外的芭蕉葉也跟著他的腳步,一片片往下掉著水珠。
“大哥……”
都督的聲音從鬥笠下鑽出來,帶著點被驚起的顫音。他一瞅見來人,身子下意識往廊柱後縮,黑袍下擺蹭過欄杆,帶起一串細碎的木渣,像是想把自己嵌進陰影裏。
男子卻抬手一攔,寬厚的手掌像座小山擋在都督麵前,掌心的老繭在光線下泛著黃白色的光澤,那是常年握兵器磨出的印記。
“把背上的女娃娃給我吧。”
他說話時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裏裹著股剛猛的氣勁,砸在人耳膜上沉甸甸的。
都督的鬥笠往下壓了壓,遮住了半張臉。沉默間,能聽見他喉間滾動的輕響,片刻後才微微點頭。
“…… 知道了,大哥。”
他雙臂肌肉繃緊,小心翼翼地將塔露拉從背上挪下來,打橫抱在懷裏時,指腹還輕輕碰了碰她冰涼的臉頰,隨後才穩穩遞了過去。
男子側身時,身後那條覆著深褐鱗片的龍尾無聲揚起。每片鱗甲都有巴掌大,邊緣泛著冷鐵般的寒光,掃過廊柱時 “哢嗒” 輕響,似能裂石碎玉。可當尾尖卷向塔露拉時,卻突然泄去所有鋒芒 —— 鱗片輕輕張開又收攏,像捧著團暖雪般托住她的腰腹,連垂落的發絲都沒被碰亂半分,穩得讓人心頭發顫。
陳夢涵望著大哥寬厚的身影,後頸的汗毛 “唰” 地豎了起來。他肩頭那道月牙形的舊疤在衣料下若隱若現,那是小時候替她擋暗器留下的。可此刻那道疤像枚燒紅的烙鐵,燙得她膝蓋發軟,腳趾都要深深摳進青磚縫裏,發出細不可聞的 “咯吱” 聲。但她咬碎了牙,攥著衣角的指節泛白,一步一挪地湊上前,影子在地上抖得像片秋風裏的枯葉。
“大 大 大哥。”
聲音卡在喉嚨裏,像被砂紙磨過的碎玻璃,抖得不成調。
大哥轉過身,眉峰壓得很低,眼窩投下的陰影遮住了瞳仁。他就那麽站著,不說話,周身的空氣仿佛都凝住了。宮燈的光暈在他肩頭明明滅滅,連六姐都屏住了呼吸,龍尾不安地在地上掃著小圈。龍尾尖卷著片落葉,懸在半空忘了動,連廊外的蟲鳴都噤了聲。
忽然,他抬起手。那隻手布滿老繭,虎口處有道深可見骨的舊傷,此刻正緩緩朝她探來。指節彎曲時,能看見青筋在皮膚下突突跳動,帶著撼山填海的力道。
“嗯……”
陳夢涵睫毛撲棱得像隻受驚的蝶,卻死死盯著那隻手,沒往後縮半步。她鼻尖發酸 —— 小時候偷喝他的藥酒,就是這隻手敲在她腦門上,疼得她嗷嗷哭,卻又被他塞顆糖在嘴裏。她咬緊下唇,嚐到淡淡的血腥味,等著那熟悉的 “咚” 一聲。
可預想中的力道始終沒來。反倒是掌心貼在發頂的溫熱漫過來,帶著常年握劍的鐵腥氣,混著陽光曬過的皂角香。那隻捏碎過無數兵器的手,此刻正輕輕摩挲著她的頭發,指腹的厚繭擦過頭皮,像小時候無數次哄她睡覺時那樣,帶著粗糙卻篤定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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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大哥的聲音從胸腔裏滾出來,裹著不易察覺的哽咽,尾音在廊下蕩了蕩,撞在廊柱上,碎成漫天星光。
“大哥……”
陳夢涵的聲音依舊帶著怯意,卻比剛才穩了些,像含在嘴裏的,輕輕軟軟的。
大哥手掌的動作沒停,依舊在她發頂輕輕摩挲著,指腹的厚繭蹭過發絲,帶來熟悉的酥麻感。
“你三姐在屋子裏呢。”
他的聲音放得更柔了,像山澗裏淌過的清泉,帶著溫潤的暖意,剛才那股懾人的威嚴蕩然無存。
陳夢涵的睫毛顫了顫,心裏像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三姐…… 這個名字在心底滾了一圈,帶著些遙遠又親近的滋味。
大哥低頭看著她,眼底的深邃裏多了幾分柔和。
“去跟她見個麵吧,你們現在應該有好多話要聊。”
他收回手,指尖最後在她發頂輕輕按了按,像是在給她鼓勁。
“…… 好。”
陳夢涵的應答像浸了水的棉絮,輕飄飄的卻墜著沉鬱的濕意。她點了點頭,睫毛在眼下投出淺影,視線不由自主地在走廊盡頭那扇雕花木門上粘了片刻 —— 門楣上那朵木刻牡丹,還是小時候三姐教她刻的,此刻花瓣的紋路裏積著薄灰,像蒙著層舊時光。
抬腳時膝蓋 “哢” 地響了聲,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靴底磨過青磚的聲響滯澀得揪心,仿佛拖著千斤重的往事,在廊下磕出一路蹣跚的回音。
往三姐屋子去的路明明熟得閉著眼都能走,此刻每一步卻像踩在搖晃的浮橋上 —— 腳尖剛落下,腳跟又忍不住往後縮,褲腿掃過廊柱的裂縫,帶起細碎的木屑,倒像是她心裏七上八下的慌張在簌簌掉渣。
都督黑袍的邊角剛要掠過廊柱的陰影,六姐龍尾尖卷著的那片落葉還懸在半空,兩人幾乎同時要邁步,卻被大哥橫過來的胳膊牢牢擋住。他掌心向外一推,那股力道像春日融雪的溪流,看著溫和,卻帶著不容躲閃的篤定,硬生生將兩人釘在原地。
“別去湊熱鬧。”
大哥的聲音裹著胸腔的共鳴,砸在廊下的空氣裏,震得宮燈流蘇輕輕哆嗦。
“你們小妹和三姐心裏的那道坎,旁人插不上手。”
他目光掃過兩人時,眼角的細紋裏藏著幾分了然,當年姐妹倆拌嘴時,也是這樣非要關起門來自己掰扯清楚。
說話間,腳邊忽然 “噌” 地鑽出個小毛團 —— 那白發女童剛及膝高,頭頂一對粉嫩嫩的小龍角還泛著水光,像剛剝殼的荔枝。她仰著烏溜溜的圓眼睛,盯著陳夢涵的背影看直了,辮梢係著的紅繩隨著歪頭的動作甩來甩去,掃得青磚地 “沙沙” 響。
她剛想跑過去,卻被大哥彎腰用食指勾住她背後的小布扣,像拎著隻圓滾滾的小絨球。
“你這小不點在這裏幹什麽,跟你六姐瘋去。”
手腕輕輕一揚,女童便像片沾了陽光的蒲公英飛起來,小短腿在空中蹬了兩下,發出咯咯的笑聲。
六姐龍尾 “唰” 地展開,黑白雙色的鱗片在廊燈下閃著暖光,穩穩托住她的小身子。小家夥立刻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一把攥住六姐垂落的發絲,把橘紅色的辮子繞在手腕上打了個結,奶聲奶氣地喊。
“六姐帶糖糖!”
“你們該幹啥幹啥去,這兒有我和你們二姐守著。”
大哥拍了拍手上的灰,指腹蹭過掌心的老繭,帶出細微的 “沙沙” 聲,語氣裏的沉穩像塊定盤星。
“…… 是。”
都督微微躬身,鬥笠下的視線在走廊深處凝了凝,轉身時黑袍掃過廊柱,帶起一陣輕響,像怕驚擾了什麽。
“好嘞大哥!”
六姐抱著懷裏的小丫頭,龍尾一甩卷住她的小腿,轉身時故意顛了顛胳膊,惹得小家夥在她懷裏扭來扭去,笑聲像撒了把銀珠子,滾得滿廊都是。那白發女童還在撥弄自己頭頂的龍角,小爪子捏著角尖晃呀晃,小奶音混著風聲飄遠了。
大哥望著陳夢涵漸遠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快要融進走廊盡頭的陰影裏,才抬手摸了摸下巴,指節在粗糙的皮膚上磨了磨。宮燈的光暈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把眉峰的輪廓刻得愈發深邃,眼底翻湧的情緒,像藏著片沒風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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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劃時間和規劃人生是兩碼事。討生活的人不得不把每一秒鍾都利用起來,連發個呆都要掐著表,而規劃人生,恰恰需要足夠多的時間去思考和感受。兩者並不矛盾,隻是後者對於多數人來說更奢侈。
——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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