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記事 往事回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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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夢中的陳夢涵肩頭劇烈地抽搐著,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浸得黏在皮膚上,像一叢被暴雨打蔫的草。她緊攥著龍尾的指節泛出青白色,指縫間滲出的冷汗順著鱗片往下淌,在床褥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呼吸時而急促如拉風箱,時而又像被什麽堵住似的驟然停滯,喉嚨裏滾出細碎的嗚咽,像被扔進深水的人在掙紮。
    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陳夢涵的意識像被按在水裏,沉浮間全是那年深秋那令人不堪回憶的景象。
    她又回到了那條顛簸的馬車裏,車簾被風掀起,灌進滿鼻的藥味與塵土氣。懷裏的魏曦輕得像片枯葉,咳得渾身發顫時,溫熱的血珠便會透過她的衣襟滲出來,在深色的布料上洇開一朵朵暗紅梅印。
    “魏曦,攥緊小姨的手!”
    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指尖死死掐著女子冰涼的手腕,指腹能摸到皮下突突跳動的脈搏,微弱得像風中殘燭。
    “筠姨在前麵的鎮子等我們,她的藥能救你,再撐一撐”
    懷裏的女子艱難地掀了掀眼皮,睫毛上沾著的淚珠滾落在她手背上,涼得刺骨。
    “小姨”
    魏曦的聲音氣若遊絲,每說一個字都像要耗盡全身力氣。
    “路 太長了 來不及了”
    “來得及!”
    陳夢涵猛地拔高聲音,眼淚砸在魏曦蒼白的臉上。
    “我背你走!爬也要爬去見筠姨!你不準說這種話!”
    “小姨,您聽我說”
    魏曦的小手突然用力抓住她的衣袖,那力道竟帶著種回光返照的執拗,眼神卻清明得讓人心碎。
    “這病 早就爛到骨頭裏了 太醫把脈時 我聽見了 什麽都來不及了”
    “媽媽!媽媽你看看我!”
    車角傳來塔露拉的哭喊,小姑娘撲過來想抓魏曦的手,卻被她輕輕推開。魏曦轉過頭,枯瘦的手指撫過女兒哭得通紅的臉頰,指腹的溫度比冰塊還要涼。
    “小塔”
    她喘著氣笑了笑,那笑意裏裹著化不開的眷戀。
    “媽媽要去天上摘星星了 以後”
    目光忽然轉向縮在角落的小陳,那孩子嚇得縮成一團,圓睜的眼睛裏全是驚恐。魏曦的聲音軟下來,像哄睡時的呢喃。
    “你是姐姐了 要牽著小陳的手 別讓她怕黑 知道嗎?”
    最後一個字消散在劇烈的咳嗽裏,魏曦的手從塔露拉臉上垂落,指尖劃過陳夢涵手背時,那點溫度倏地就涼透了。
    “不——!”
    撕心裂肺的哭喊像被揉碎的布條,從陳夢涵喉嚨裏掙出來時,帶著血沫般的滾燙。她猛地撲過去,將魏曦輕飄飄的身體死死按在懷裏,手臂勒得像要嵌進對方的骨頭裏。
    魏曦後背的藥布早就被血浸透了,溫熱的液體順著陳夢涵的衣襟往下淌,在腰間積成一小灘黏膩的溫熱,像條蛇鑽進皮肉裏。她能摸到對方嶙峋的肩胛骨,隔著薄薄的衣料硌得掌心生疼,那點微弱的呼吸拂在她頸窩,輕得像隨時會斷的蛛絲。
    “不準走!”
    陳夢涵的牙齒咬得咯咯響,眼淚砸在魏曦毫無血色的臉上,砸出一個個深色的圓點。
    “筠姨就在前麵!你睜眼看看!再撐一步就到了——”
    懷裏的人沒有回應,隻有唇角溢出的血珠順著下巴往下滴,落在陳夢涵手背上,燙得像火燎。她突然發瘋似的搖晃著魏曦,指腹摳進對方後背的血汙裏,指甲縫裏全是刺目的紅。
    “你聽見沒有!不準睡!小塔和小陳還在等你——”
    可那身體已經開始發涼了,軟得像攤沒了骨頭的棉花。
    陳夢涵死死抱著這團迅速變冷的溫熱,喉嚨裏發出困獸般的嗚咽,絕望像潮水漫過頭頂,將她連同那年深秋的風、馬車的顛簸、陳暉潔的恐懼、還有塔露拉撕心裂肺的哭喊,一起溺在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裏。
    “你為什麽……要走這麽早啊……”
    陳夢涵的聲音碎得像被踩爛的冰碴,混著濃重的鼻音從喉嚨裏擠出來。懷裏的魏曦已經沒了氣息,身體軟得像團被抽走筋骨的棉絮,隻有尚未完全散去的體溫還殘留在衣襟上,燙得她心口發疼。
    她就那麽抱著那具漸漸變冷的身體,呆呆地坐在顛簸的馬車上,背脊挺得筆直,卻又軟得像隨時會垮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魏曦袖口磨破的布邊,那裏還留著昨天喂藥時沾的藥漬,如今卻成了再也擦不掉的印記。
    車窗外的風卷著枯葉“嘩啦”掠過,塔露拉的哭聲和陳暉潔的抽泣聲在耳邊撕心裂肺,可這些聲響都像隔了層厚厚的棉花,嗡嗡地撞不進她腦子裏。世界突然變得隻剩懷裏這一小塊冰涼的溫熱,她死死盯著魏曦闔緊的眼皮,總覺得下一秒對方就會像往常一樣笑著睜眼,嗔怪她把藥喂得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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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那睫毛一動不動,連最後一點顫巍巍的呼吸都消失了。陳夢涵的手垂在身側,指尖蹭過馬車底板的木紋,摸到魏曦剛才咳出來的血漬,已經幹涸成了暗褐色的痂。她張了張嘴,想再說點什麽,喉嚨卻像被堵住似的,隻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魏曦蒼白的手背上,卻再也暖不熱那片冰涼了。
    影極司的房間裏靜得能聽見燭火 “劈啪” 爆燈花的聲響。陳夢涵坐在烏木辦公桌前,背脊挺得像塊僵硬的木板,指尖卻在狼毫筆杆上滑出細密的汗。那支筆被她攥了太久,竹製筆杆的溫度被焐得與體溫相融,筆尖的狼毫卻依舊幹爽,連墨錠的影子都沒沾過。
    她的目光落在麵前鋪展的宣紙上,米白色的紙麵泛著淡淡的毛邊,可視線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總往虛空裏飄。魏彥吾遞來兵符時沉凝的眼神,魏曦小時候攥著她手指學寫字的溫度,還有最後那一刻 —— 那雙驟然失去神采的眼睛,像兩枚冰冷的玉扣,死死嵌在她腦海裏,轉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咳……”
    記憶裏的咳嗽聲突然在耳邊炸開,陳夢涵的指尖猛地一顫。眼前的宣紙不知何時洇開了團模糊的暗紅,像魏曦咳在她衣襟上的血。她想抬手去擦,手腕卻重得像墜了鉛,隻能眼睜睜看著那片紅漫開來,漫過宣紙上的留白,漫過桌角的硯台,漫成那年深秋馬車裏的血色。
    “鐺。”
    狼毫筆終於從指間滑落,筆杆撞在硯台邊緣,發出清脆的響聲。墨汁被震得濺出來,在宣紙上砸出朵墨色的花,與那片想象中的暗紅糾纏在一起。陳夢涵像是被這聲響驚醒,突然雙手抱頭,指縫狠狠掐進鬢角的頭發裏。
    頭皮傳來尖銳的疼,卻壓不住心口翻湧的鈍痛。她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喉嚨裏發出困獸般的嗚咽,像被什麽東西扼住了呼吸。辦公桌上的燭火被她的動作帶起的風攪得搖晃,將她痛苦蜷縮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像個被回憶撕碎的困獸。
    “曦兒……”
    這兩個字從齒間擠出來時,帶著濃重的水汽,像被泡得發漲的棉絮,堵得喉嚨生疼。陳夢涵的指腹還陷在鬢角的頭發裏,指甲縫裏纏著幾根被扯斷的發絲,與掌心的冷汗黏在一起。
    “咚咚咚。”
    敲門聲突然響起,輕得像羽毛落在紙上,卻在這死寂的房間裏炸出清晰的回響。燭火猛地晃了晃,將牆上的影子抖得支離破碎。
    “請進。”
    陳夢涵的聲音帶著剛從水底撈出來的沙啞,她飛快地鬆開手,試圖撫平鬢角淩亂的發絲,指尖卻控製不住地發顫。辦公桌上的墨痕還在暈染,像片不斷擴大的陰影,映得她眼底的紅血絲愈發清晰。
    門軸 “吱呀” 轉動,陳冉的身影逆著廊下的月光站在門口,淺藍色的裙擺沾著夜露的濕氣。她剛邁進門檻,目光就被辦公桌上那團狼藉攫住 —— 打翻的墨錠,洇濕的宣紙,還有母親通紅的眼眶,像根針猝不及防刺進心裏。
    “媽,還沒睡嗎?”
    陳冉的聲音放得極輕,腳步挪到辦公桌前時,能看見母親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還有指節處深深的月牙印。她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攥緊,指甲掐進掌心,試圖用這點疼壓下喉嚨口的哽咽,滿眼的難過幾乎要漫出來。
    “媽沒事。”
    陳夢涵猛地抬頭,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眼角的細紋裏還嵌著未幹的淚。她想抬手揉一揉發緊的眉心,手腕卻酸得抬不高,隻能任由疲憊像潮水般漫過眼底,將那點強撐的精神衝得七零八落。
    “我交給你辦的事,”
    她清了清嗓子,刻意讓語氣聽起來平穩些,可尾音還是忍不住發飄。
    “有著落了嗎?”
    燭火在母女之間跳了跳,將陳冉眼底一閃而過的心疼照得透亮。她望著母親眼下那片青黑,像被墨汁浸染過的痕跡,忽然想起小時候發燒,母親也是這樣守在床邊,眼底的紅血絲比此刻還要濃重。
    “乾姐和離老他們,都查完了。”
    陳冉的聲音輕得像怕驚飛簷下的夜鳥,她從帆布包裏抽出文件袋時,指尖把牛皮紙邊角捏出幾道白痕。目光掃過母親眼下的青黑,又慌忙落回自己鞋尖,臉頰泛起可疑的紅 —— 那神色裏既有查到結果的遲疑,又藏著幾分說不出的古怪,像揣著塊燙腳的火炭。
    “隻是……”
    她咬了咬下唇,文件袋在手裏轉了半圈。
    “裏頭的事,怕您看了心裏堵得慌。”
    “事到如今,”
    陳夢涵抬手時帶起一陣墨味,手腕在半空晃了晃才穩住,指節泛著青白。
    “還有什麽堵得過心口這口氣?”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眼角的皺紋卻繃得發緊。
    “拿來吧。”
    文件袋上的火漆印被指甲摳開時,發出細碎的裂響。陳夢涵抽出裏麵的紙頁,指尖剛觸到第一行字,突然像被針尖紮了下 —— 紙張在她手裏簌簌發抖,墨跡順著褶皺暈開,把 “魏彥吾” 三個字泡得發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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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哈哈哈。”
    笑聲從喉嚨裏滾出來時,像生鏽的鐵片在摩擦,震得她胸腔發疼。她邊笑邊搖頭,鬢角的碎發被抖得亂飛,眼淚卻毫無預兆地砸在紙頁上,把那行 “截留藥材,偷下毒藥” 的記錄洇成了片灰黑。
    “沒想到啊……”
    她的指腹狠狠碾過紙頁上的名字,指甲幾乎要戳破紙張。
    “真是魏彥吾放在心尖上的好兄弟!”
    話音未落,“嘩啦” 一聲,整疊紙被攥成緊實的紙團。邊緣的碎紙刺進掌心,她卻像感覺不到似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連手背的青筋都突突直跳。
    陳冉站在一旁,看著母親肩膀劇烈地起伏,那紙團被捏得幾乎要滲出血印,突然想起前不久撞見母親偷偷摩挲魏曦的舊照片 —— 那時母親的眼神,和此刻眼底翻湧的紅,像兩團燒不盡的火。
    “媽……”
    陳冉的聲音像被凍住的細流,剛從喉嚨裏淌出來就打了個顫。她望著母親攥得發白的指節,紙團邊緣滲出的碎渣粘在掌心,突然覺得那團紙比燒紅的烙鐵還要燙。
    “陳冉。”
    陳夢涵猛地抬頭,眼底翻湧的紅突然凝住,像燒到盡頭的炭火淬了層冰。那眼神陡然變得銳利,掃過來時帶著股懾人的氣勢,讓陳冉下意識地往後縮了半步。
    “去把組織裏的人都叫回來。”
    她的聲音裏再沒了半分疲憊,每個字都像從冰窖裏撈出來的,砸在地上能彈起霜花。
    “一個都別落下。”
    “難道媽您是想……”
    陳冉的指尖掐進帆布包的帶子,心髒突然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她看著母親挺直的背脊,那背影裏藏著的決絕,讓她想起檔案館裏那些泛黃的舊檔案 —— 當年母親做那件事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眼神。
    “有些人既然不想安寧,”
    陳夢涵轉身時帶起一陣風,辦公桌上的燭火被吹得斜斜的,將她的影子投在牆上,拉得又細又長。
    “那咱們就陪他們鬧一鬧。”
    她抬腳往外走,青布裙擺掃過散落的紙渣,發出細碎的聲響。走到門口時,手剛搭上門閂,又頓了頓,聲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匕首。
    “去把那道程序的密鑰取來 —— 是時候讓某些人記起,有些債,該還了。”
    陳冉望著母親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筆直,卻帶著股玉石俱焚的狠勁。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偷聽到的話,母親和三姨說 “不到萬不得已,絕不碰那道程序”,如今這道禁令被親手撕碎,空氣裏仿佛都飄著硝煙的味道,嗆得她喉嚨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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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想要見識更多的景物所以選擇走出來,這樣的理由應該很常見吧?不過每當攀上一座高峰,或者潛入深邃的湖泊,我就會覺得自己的選擇無比正確。
    ——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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