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他什麽都沒做,但是什麽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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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人呐,隻要是睡得香,精神就好,”賈詡一邊伸展著一邊感慨,陳到就在院裏給他匯集昨夜的消息。
    他親自去了校事府請問,得趙達告知,光是上至台閣的奏疏達一百多道,涉及的官吏恐怕有三四十人,都是各縣的官吏。
    看完名單之後,陰氏、扶風馬氏、崔氏都有人涉及其中,最大的官吏應該是崔林了,那是崔琰的弟弟。
    舉薦至許都後,才學方才得到施展,不是那種飄逸張揚的才學,而是極其務實。
    所以得曹操青睞,他被人詬病的是以學結黨,甚至都不是貪腐。
    其實這年頭的貪腐還遠未嚴重,畢竟是初定之年,朝堂上下的誌向還帶著高潔,而府庫也沒有這麽多錢,大家都還想著怎麽分權力這塊蛋糕。
    想的是曹氏吃不下了,餘下的還有多少。
    能被抓出來貪腐官吏,要麽都是很大,要麽都是有劣跡而後栽一個罪名即可。
    崔林被人安了個結黨的名聲,以後動輒可以用此理由棄用或者施恩,便是隨意拿捏,想來曹丞相定然欣喜。
    “朝堂沒人來叫我們去上朝,那就說明目前的情勢還沒到需要平定的時候。”
    “先生還需要末將做什麽?”
    陳到恭敬的問道,直麵賈詡的手段之後,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畏懼感,這人不光是無情無感,對他人的命運十分漠然,而且……使陰謀的時候,簡直是輕描淡寫。
    就像是自山巔輕輕撥動雪球滾落,至於最後會滾得多大,且如何停下,他根本不關心。
    賈詡輕撫胡須,淡笑著深思,現在許都的水已經攪渾了,這些派係各自攻訐,能夠查處一批官吏,正是要將事情鬧大的時候。
    “叔至,幫老夫去給禰議郎送一道信,讓他趁著大理寺、許都府忙個不停時,和陸大夫盡情彈劾,至少要讓今次揭發之事,昭示於許都內外,令所有官吏銘記於心。”
    “而後,再請他寫一篇情感真摯的文章,需得痛心疾首、大為失望。”
    “再請商會造勢,在商會之內自行糾察,抓出一些曾有過賄賂之情的人,向許都府繳罰金。”
    賈詡起身道:“老夫去一趟許都府。”
    “先生,末將讓宿衛去辦那些事,末將陪你去許都府。”
    陳到連忙說道,他必須要保證賈詡的安危,這是許澤的死命令,老頭萬一被人刺殺了,可就不好了。
    許都城裏看起來平靜,其實還是有不少人有這等暗害刺殺心思的。
    “不用不用,內城之中走動,無妨,不會有危險。”
    有危險的話,賈詡絕對不會隨意出去走動,而且他也是故意出去,好歹要讓眼線明白自己已經到了許都。
    當時回來,夜間入城,由校事府帶入,除卻郭嘉、趙達等人,幾乎沒人知道,所以消息也是封鎖得很好。
    正午。
    賈詡到了許都府衙,來往書吏很多,很多身穿書吏服的青年搬運著奏表文書走進,行色匆匆無暇與他打招呼。
    好幾個人還差點撞到賈詡。
    由主簿引路到了正堂後,滿寵抬頭看了他一眼,神情如故,道:“文和何時歸京師的?為何一點消息都沒有?”
    賈詡以往和滿寵交情也深,因為他欣賞這個“酷吏”,冷酷到連曹操的麵子也不給,忠於律法,並且十幾年貫徹如一,何嚐不是一種生存之道呢。
    “剛到,連日趕路實在是疲憊,昨夜直接昏睡至此時,得君侯囑托,老朽特意來送樟木,”賈詡拿了一個小盒,遞到了滿寵麵前。
    滿寵詫異不已,神情也柔和了許多,將公文放在一邊,拿起盒子打開一看,是一方上好樟木打造的驚堂木。
    這個東西,沿自春秋,以起到警示震懾的作用,但是滿寵一般是不怎麽用的,大漢的各縣衙署也不把這當做必須的配備。
    但是許子泓差人親自送來,那還是有心了,滿寵笑道:“那本府就,卻之不恭了。”
    “應該的,應該的,”賈詡忙笑道:“這非是什麽值錢的物件,無非是一方樟木而已,若有說有何特別之處——這是君侯親自雕刻的,其上紋路為神獸獬豸。”
    “親自雕刻?”滿寵看了一眼,的確有簡單對稱的圖案,非是雕刻其形,而是一種象形符文而已,但是也很精巧了。
    “那反而就值錢了。”
    滿寵打趣道,他平日裏不愛出去結交赴宴、附庸風雅,否則這東西拿出去能吹很久。
    “說吧,”滿寵不動聲色的將手放在了驚堂木的背上,往後挪了挪,笑道:“先生代表許揚州到此,有何事相商?”
    “沒事,”賈詡坦然而笑,躬身就走。
    在身後的滿寵反倒是懵了,真就完全沒事?單純的過來送一個禮?
    他思量了許久,有些懷疑,可是又立刻懷疑了自己的懷疑,是否有些多心了。
    賈詡也未必是這等事事都有心機的人,畢竟他也是人。
    ……
    賈詡前腳出來,後腳消息便傳遍了許都內城,似韓融、趙岐馬上就得了消息。
    消息也直觀,賈詡攜禮去了許都府。
    這下他們也不理解了,不是說滿寵從來不會收禮,乃是鐵麵無私之人嗎。
    所以暗地裏他才會得了一個“酷吏”的外號。
    原來不是那麽回事,他是隻收許子泓的禮是吧?
    然後幾個老頭就開始看樂子了,肯定是潁川派有人把青州學派扯進來了,賈詡才會去送禮說情。
    “反正老夫沒做過這種事,也絕對不會讓他們去做。”
    “對,趙某也沒做過!”
    “那,難道是陰氏或者陳氏的人做的?”
    陰、陳、荀、鍾都是一幫子同盟,被禰衡也罵得難聽,整個許都,背負著青州學派出身,且在京師為官的人,隻有禰衡了。
    順帶想把禰衡趕出京都,罷黜到別的地方去為官吏,眼不見心不煩。
    肯定是這麽想的,禰衡在許都一天,就感覺背後懸著一張非常令人憎惡的嘴,幹什麽都可能會被罵。
    “那現在如何,還需繼續求情否?”
    “不必求情啊,既是他們惹了許揚州,那待他回許都來,肯定會出手整治,何須我們再去拚死拚活?”
    “此言有理!”趙岐樂嗬的笑了起來,老神在在的反倒變得神情閑適。
    與此同時,陰氏、陳氏的幾人也是這麽想的,鍾繇在百忙之中回應了族人,“既是韓少府、趙校尉動了子泓的人,那等他回來決斷便是。”
    “別忘了,子泓也是大理寺少卿。”
    總不能什麽事,都落在我這個寺卿身上吧?我都快把所有的重擔和罪責全都擔了。
    同樣,崔琰也是這麽想的。
    而後又是一夜之間,各派的攻勢又忽然停了,而且催促兩府的人也都仿佛各自約好,不再急著兩府斷案整治。
    給曹操也整得迷茫了。
    “到底是怎麽了呀這幫人……”
    他仔細追問了郭嘉:“賈文和暗中做了什麽嗎?”
    郭嘉眉頭皺起,咋舌道:“就是攜禮去了一趟許都府,難道是此事?”
    曹操和郭嘉思量片刻,同時咋舌道:“這老東西,故意如此,讓各學派都以為禰衡被拉下水了。”
    順便就把自己摘開了。
    他回來得隱秘,本來那一夜就沒多少人知道,對於這些官吏來說,都以為賈詡是今日剛回來,就急著去給滿寵送禮。
    那陰震被揭發構陷,也就隻能懷疑對方的派係了。
    然後再細想,為何要去給滿寵送禮求情?那肯定是為了禰衡的仕途,畢竟這狂生已經把幾家都得罪了,罵人的文章滿許都傳。
    把許澤的誌向理想吹得非常崇高,而貶低各大學派,誰勸都沒用,台閣一幫議郎同僚都讓他謹慎行事,免得遭到一個結黨的下場,鬧得也是極其不好看。
    人狂定有天收!
    誰都想把他趕出京師,畢竟現在也不需要檄文聲討了。
    所以,賈詡高明之處就在這裏,他什麽都沒幹,但是卻像幹了很多事一樣。
    而他是把人心、局勢都已經算死了,然後走最平常的一步。
    接下來,恐怕還真有蠢夫會看不懂局勢,被此情形所影響,然後真的去對禰衡落井下石……
    “且再等等看吧,”曹操深吸一口氣,不自覺的捏了捏拳,就這一瞬間,他對賈詡動了殺心,可是很快又平複了。
    因為有許子泓在罩著他,賈詡終究不是敵人,一定是自己人。
    不過也慶幸他是自己人,當初宛城之事,其實自己仿佛也是被他看穿了心思,且差一點落入他的陷阱。
    若非是自己英明神武、當機立斷的被子泓架著跑路,可能真讓他布局成功了。
    此人隻用一個區區張繡,差點完成斬殺千古一相、大漢軍神、亂世雄主、大漢頂天梁的成就……哎?怎生如此多的名號?
    不可這般驕傲自滿,這樣不好,不好。
    就明相、軍神吧。
    曹操心中謙虛的想道,但實際上也明白,當時差點被弄死。
    程昱進城來喊的時候,都還不信,還覺得子泓、子脩危言聳聽,故弄玄虛。
    現在想想,還是太飄了。
    “那就看,賈文和……”郭嘉遲疑了片刻,篤定的道:“他再厲害,也定然會受製於子泓,他素來謹慎,從不會隨意彰顯自己,這次肯先來許都布局,恐怕也是子泓授權,否則他不會這樣。”
    “嗯,有道理,奉孝可否治得住他?”曹操玩味的看向郭嘉。
    這個問題本來是玩笑,可是郭嘉卻低頭深思了很久,目光凝重的抬頭道:“不能,在下擅長對軍情密報抽絲剝繭、奇思設計,且喜冒險。”
    “可若是拚推動局勢、洞察人心,嘉不及也……不過,嘉年輕力壯,若真要對付賈詡,最直接的辦法可一刀砍了他。”
    曹操啞然失笑,這還是第一次聽見郭嘉說這種話,但是話又說回來,這樣的人才能被許澤、典韋製住,那也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哎,丞相,在下想起一件事,”郭嘉忽然神情一轉,又輕鬆爽朗起來,“賈詡對大公子,是極其的尊重,而且言聽計從,有一種寵愛之感,仿佛虧欠一般,這是記錄在校事府情報內的。”
    “哦?這又是為何?”曹操神情不解的道。
    “我曾經問過子泓,他說不光是因為宛城時的虧欠,還有當初整個許南營中,隻有昂公子對他恭敬有禮,當做師長看待。”
    “原來如此。”
    曹操的坐姿不知不覺端正了許多,聽見這話心裏如何不欣慰。
    自家的長子,也是有魅力所在。
    如此應對,方才能得賢才高士的尊敬,難能可貴的是,昂兒待人還如此的真誠。
    “真好,哼哼,不愧是我曹氏長子!”
    郭嘉一番話,登時讓曹操的心情也大好。
    ……
    曹操和郭嘉所料不差。
    第二日朝議,立刻有人當殿對禰衡開始了猛攻,罪行以玩忽職守、出言不尊、酗酒誤事為主。
    栽禰衡一個“目無君上、劣跡瀆職”的罪名,而禰衡,的確曾經有過幾日流連月桂樓閣,不曾理會政事。
    這些事被當值守的禦史知道,但是沒說出去,沒想到這時候被拿出來說。
    揭發的人,便是同在台閣的崔琰。
    “禰衡此人行事張狂!目無法紀!全憑性情,實非台閣議郎之選,陛下應當徹查其言行,翻其著作,定有藏汙納垢之事!”
    “哈哈哈!!”
    大殿之上,禰衡雖然站在後方,聞言卻是直接大笑起來,“不愧是冀州之口,一開便可吐江河,怪不得足下才能不足以豐民、軍略不足以製勝,可是袁紹卻還是錦衣玉食養著你,原來足下是用來攀咬的。”
    “還是穿著清河崔氏的衣服,隱忍亂咬,尋得良機,方才狂吠!”
    脾氣上來了,禰衡可不管你在文壇儒林的地位,也不看你什麽家世出身,先一吐為快再說。
    剛說完,禰衡就感覺身體發熱,火氣上湧,手腳都發起抖來。
    這不是害怕,是他還想接著罵,那些語句詞匯簡直如泉噴湧,噴得腹中到處都是,滿滿當當的,就很想一下子吐出來,最好全吐在崔琰臉上。
    “禰衡,你敢說你不曾貪腐、玩忽職守?愧對職責,如何不是劣跡?”
    崔琰眼睛也略微有點紅,自家弟弟被卷入紛爭下獄,昨夜去探望還受了不少罪,實在是冷靜不了半點!
    他的眼光是很毒的,洞察局勢自覺精準,一眼就看出這事肯定是青州學派弄的,隻是不知是誰。
    “髒汙?”
    禰衡麵對前方轉過來的各種目光,渾然不懼,十分豪邁的扯開了官服,將冠帽脫下扔在地上,赤膊而行。
    直奔崔琰而去:“還請崔君好生看看,學生來去自得體,何處染有髒汙!?”
    “禰,禰衡,你這是做什麽!”
    “放肆,狂悖無禮!”
    “這成何體統,此事要傳為笑話了!”
    滿朝公卿看他這樣,全都大為震驚,彼此呆愣相望,這人是真的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