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能看到了！”明思睜開眼便大叫。
    “因為你死了，變成為鬼魂，所以你能看到了。”說話的人，身著黃金龍袍，頭戴二十四旒皇帝冕，瓔珞流蘇從臉前垂下來。但明思還能看到那雙眼睛：那是一雙很平淡的眼睛，仿佛這個世界都不能引來他的絲毫注目。但當你再次偷偷打量，你會發現那平淡中蘊含無窮威嚴，仿佛那雙眼睛中包容著整個宇宙。
    “鬼魂！？我是鬼魂嗎？”明思用手掐了一下自己，感覺很疼，“我明明還活著，怎麽可能是鬼魂？”
    “你從很高的樓頂摔下來，應該很疼很疼的，可你感到疼痛了嗎？”皇帝凝視著白玉杯裏琥珀色的酒，過了很久才開口，“你不覺得自己置身的地方，很特別嗎？況且……沒有人規定鬼魂不知道疼，神仙被打一下，也會感到疼。”
    “胡說八道，人死後，就什麽都沒了。我既然好好坐在這兒，就說明我還活著。”一個為了愛情，連變瞎都不怕的人，果然是一個有主見的人。明思雖然嘴硬，但心中的疑惑依然不少。因為，他發現自己處身之地，像是皇帝處理朝政的地方，正中央是皇帝的禦座，座位上有飛龍雕飾，象征著皇帝至高無上地位和權利，那個人就坐在上麵。左右侍立著七八個仙袂飄舞的仙女，非常特別的是，她們的衣服都是飄起來的，就像在空中飛翔。再遠一點，是兩排身著金甲的神將。明思看得出他們都不像人，而像是神。可是，明思並不相信鬼神的存在！
    那人身邊還站著一個戴鳳冠，著霞帔，圍玉帶，身著石青色，繡龍、萬福萬壽文朝褂的絕色女子。
    他猜，這個女子，肯定是龍座上那人的皇後。覺得有些眼熟，卻不敢往深處想，大約感覺是在電視或電影上見過。
    “來，咱們先喝杯酒！”皇帝舉起了酒杯，明思低頭一看，發現眼皮底下擺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勾魂攝魄的美食飄散出的味道，或許隻有在夢中才能想到。
    他一直很緊張，竟然沒有察覺自己就坐在酒席前。
    在身後服侍他的兩個仙女，緩緩為他斟上了玉液瓊漿。
    “你是誰？我在什麽地方？”明思惶惑地拿起紅玉酒杯，四下打量著。金碧輝煌的宮殿，幾乎亮瞎了他的眼。
    皇帝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對著從樓頂被人推下來的他說：“你見過老天爺沒有？”
    明思一雙銳眼中的瞳孔已吃驚到收縮，想了半天，搞不懂他問這種荒誕不經的話，到底什麽意思，但還是禮貌地回答道：“沒有。”
    “那我們就先喝酒，等喝完了酒，我再慢慢告訴你。”皇帝再次舉起酒杯。
    酒很好喝，明思喝了一杯又一杯，也隻有在喝酒的時候，他才不會感到惶惑不安。酒壯人膽，喝了酒，人就算見到老天爺也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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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開口，思蕾也就默默的在旁邊陪著，我的酒杯空了，她就倒酒。
    菜沒有動，酒卻消耗得很快。
    等把酒壺中的酒都喝完了，我終於抬起頭，凝視著明思，忽然道：“你為什麽不臭罵我一頓？”
    明思醉醺醺地望著我，不解道：“我為什麽要罵你？”
    我忽然笑了，道：“因為，是我把你從樓頂推了下去。”
    思蕾不讓我再說下去，柔聲道：“明思同學，你是我們的貴客，所以不用害怕。這是我家裏，我是你的同學思蕾。我的老公就是老天爺，他隻想和你交個朋友。”
    “你果然是思蕾，我說咋會這麽眼熟！沒想到你上著高中就結婚了。”明思借著酒勁站起身，顯得有些失態。隻為見到老同學而興奮，耳朵卻漏掉了“老天爺”這三個最重要的字，這讓我多少感到了一點失望和沮喪，“我以前就說，你這麽漂亮，肯定會嫁個好老公，沒料到，你早就嫁了一個……一個……這麽有錢的老公……他是……他是咱們中國人嗎？”
    思蕾笑了笑，笑得風情萬種：“如果我老公願意，也可以做中國人。但，他現在的國籍，也可以算是讓人夢寐以求的外國國籍。”
    思蕾在老同學麵前表現得這麽虛榮，我隻有苦笑。因為，我本來就是中國人，身份證還在。
    “那能不能讓你老公……借我點錢……我想買一對眼角膜！”明思眼睛裏閃閃發光，顯然已認為自己找到了救星。
    “可我老公的工資……並不高……”思蕾的臉馬上紅了，尷尬地笑著解釋，大約沒想到，老同學會突然開口向自己借錢。“小孩每月還要喝奶粉，家裏每月的油鹽醬醋茶，衣食住行，開銷很大……我們的錢很緊張。”
    “你們家裝修這麽豪華，仆人這麽多。你老公，連龍袍都能穿得起，而你這身皇後裝，加上佩戴的首飾，最少也值幾十萬塊錢……還有我們喝的酒……雖然我沒有喝過好酒，但我知道，這是我喝過最好的酒，肯定巨貴，並非所有人能喝得起。特別是這一桌子菜，我見都沒見過，肯定是你們家的專用廚師做的。現在，能請起專用廚師的人有幾個？”明思還算識貨人，“因此，你倆最沒有資格哭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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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確定自己現在是個瞎子嗎？”我吃驚地看著他，“你已經不需要眼角膜了，所以，也就沒理由向我們借錢了！”
    明思的眼睛又發亮了，道：“噫！對呀！我現在，看的清清楚楚，還要眼角膜幹什麽？”
    “你可不許反悔啊！”思蕾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突然欣喜地伏在我耳邊，小聲說，“老公，天帝一言，威震九天。您是金口玉言，說出這種話，就得賜給他這雙眼睛，讓他醒來也能看到。否則，以你老天爺的尊貴身份，出爾反爾，可是要被眾神笑話的。”
    “思蕾同學，你和老公不願借錢給我就算了，何必鼓搗陰謀詭計算計人。當著外人麵，在一起鬼鬼祟祟，竊竊私語，多失禮呀！”明思這孩子，將來必成大器，三言兩語就反客為主了。
    一個有勇氣把眼角膜捐獻給別人的人，果然不能小看！內心強大，敢說敢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同學！”思蕾羞紅了臉，吐著舌頭做鬼臉道歉，“來來來，我敬你一杯酒！”言罷，舉起酒杯，先幹為敬。
    “找你們借點錢，就把你們嚇成這樣。都說富人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果然不假。越有錢越小氣！”明思端著酒卻沒有喝，借著酒膽發起了牢騷。
    思蕾走下九龍寶座台，親自為老同學倒酒，歉意地解釋道：“我們雖然是這裏的主人，但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是公物。我們有權使用，卻無權據為己有，衣食住行都靠自己的雙手去掙。”
    明思忽然笑了笑，道：“那你們兩口子，到底是幹什麽的？衣裳這麽古怪，倒是跟唱戲、演電影的差不多。世上有這麽奇怪的工作嗎？”
    思蕾也笑了笑，淡淡道：“我都對你說過了，我老公就是老天爺，別稱：上帝、多次元至尊大天帝。這份工作，是獨一無二的。”
    “老天爺？上帝？”明思張大了眼睛，看著她，就好像是個正在聽人說神話的孩子。想也不敢多想，他怕想多了會發瘋。隻可惜，聽到這句話的人同樣會發瘋的。“你的老公，竟然真的是老天爺？”明思又重複了一句，似乎已經相信了。他用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看了很久，突然跳起來，激動的質問道：“你真的就是那個，掌管人間善惡生死的老天爺？”
    我淡定地點了點頭，明思這個人真是很難琢磨。他突然相信了我的身份，反而讓我感到意外。
    “那……青雅失信於我，你為何不管管？”明思的問題相當尖銳，但我又不能對他講大道理，那樣，會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我隻好迂回地解開他心中的死結，這一點很重要，如果他不能頓悟，我是救不了他的。
    我看著他，忽然歎了口氣，道：“我了解你的心情，也很同情你。說實話，有時，我甚至希望自己就是那個女孩——你把眼角膜捐獻給我，我對你感恩戴德，然後以身相許。這種一加一等於二的簡單道理，誰都懂，卻很少發生。因為，很多事情是一乘於零等於零，用加法……根本無法解釋。”
    明思黯然神傷道：“你的意思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哪怕付出一百分的努力，乘以零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我沉吟道，“還有一件事必須告訴你。你重新複明後，她又瞎了。”
    “她又瞎了？！”明思看著我們，臉上的表情就好像要哭出來，嘴裏喃喃道：“那麽美，那麽可愛，那麽善良的女孩兒，雙眼卻看不到東西，上天對她實在太殘忍了。那……還是不要讓我複明了吧！”
    “為什麽？”我的內心，已被他的話攪動起驚天巨浪，再也無法平靜，失聲道：“她曾經那樣深深地傷害你，甚至，得知你為她捐獻眼角膜的真相後，也沒有來看過你。一個對你這麽冷酷無情的人，你難道從來就沒有恨過她？”
    明思毅然道：“恨過，但我現在選擇了原諒她。其實，從樓頂跌落的那一瞬間，我就想通了一切。剛才刹那間，又想到了初見時，她獨自站在馬路中間那副可憐無助的樣子，對我造成的震撼太強烈了。也不知道為什麽，每當想起她那副可憐的樣子，我的心就好像被滾油在燙，越想越痛苦，越想越難受。”
    “你真是太令我吃驚了！”我忍不住讚歎，心中卻充滿疑惑，“為什麽……到現在，你還能原諒她？”
    “因為，我已經體驗到了做瞎子的痛苦。她不願嫁給我這個瞎子，是一個女孩的正常選擇，她有好多好多的夢想！追求幸福的生活，和美好的未來，並沒有錯，我不該成為她的拖累。”明思說到這裏已經流出淚水，“現在我已悟透了整件事：我把眼角膜捐獻給她，並不代表她一定要嫁給我。捐獻眼角膜給她，和她嫁給我，是兩碼事。以前是我想錯了，現在我已經想通了。她沒有錯，我做的也沒有錯，因為我是真心愛她的。如果你讓我重新複明，讓她再次變成瞎子，我依然會無怨無悔地把眼角膜捐獻給她。而且……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問她，願不願意、嫁不嫁給我，更不會讓她知道真相。我想讓她快快樂樂地追求新生活，而不是背著沉重的良心債開始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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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靈魂，已經完全擺脫鬼魂的控製，可以成神了。”我拍案而起。
    思蕾也被感動的淚流滿麵，哽咽道：“明思，你真的好偉大！如果我沒有嫁人，一定會選擇嫁給你！”
    明思道：“那你現在嫁給我也不晚呀！你舍得和你的老公離婚嗎？”說完，明思又突然笑了，“老同學，我開玩笑的，你不要當真。衷心感謝你們對我的幫助。讓我永遠記住自己曾經是老天爺最鍾愛的人。隻要我對自己充滿自信，加上善良的心靈。我，沒有理由不是最完美的，至少，我現在已經發現了最完美的自己。”明思說罷，跪到大殿上，懇求道：“尊敬的老天爺，我並不想當神，隻想做一個普通人。你可以把我重新送回去了。從此，我再也不會為眼瞎而深深地煩惱。我會把失明看作是老天爺的特殊鍾愛，重新振作起來，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世界上每個人，都是被老天爺咬過一口的蘋果，都是有缺陷的，有的人缺陷比較大，是因為老天爺特別喜歡他的芬芳。”青雅說著，已經從明思背後的屏風裏轉了出來。
    我笑道：“青雅小姐，我很喜歡這個美麗而睿智的比喻，但要聲明一點；所謂缺陷是生理上的。那些有道德缺陷的人是爛蘋果，不是我咬的，是蟲蛀的。”
    “小雅……”明思已經僵在那裏，“原來你一直，都坐在我的身後……”
    青雅衝上去抱住了他，淌著淚喃喃道：“如果你當初真的臭罵我一頓，我也許反而會覺得好受些，就算給我幾個耳光，我都不在乎。可你偏偏選擇了最可怕的方式——隱痛。你知道嗎？我的良心，從那一刻，再也沒有安寧過。當我得知你跳樓輕生的消息後，再也按捺不住內心對你的愧疚，在你跳樓的地方跳了下來……”很顯然，青雅也良心發現，戰勝了體內的邪惡的鬼魂，擁有了純淨的靈魂。
    看著明思和青雅兩個互訴衷腸，我欣慰地笑了笑。一切水到渠成，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真是皆大歡喜的結局！我暗自得意，心道：“思蕾從心裏麵肯定感激死我了！”
    “你為何不告訴我，青雅在這裏！”思蕾暗中狠狠地捅了我一拳，小聲質問。
    我扶著她的香肩笑眯眯地解釋道：“乖，我怕你知道真相後把戲演砸了！”
    思蕾突然跳了起來，推我一巴掌，道：“好！你有種，現在有事，竟然也敢瞞著我暗箱操作了。等著瞧，我會為你戴一大堆綠帽子的。”言罷，怒氣衝衝地轉身就走了，嚇得幾個貼身仙子，匆匆地跟了上去。隻留下了我和那對親熱的掰都掰不開的情侶……
    我看著思蕾風流嫋娜的背影，苦笑一下，歎道：“連心性單純的思蕾，也學會一哭二鬧三上吊了。唉！女人心，海底針，真是難以琢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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