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察完車間，陸琦又去了質檢科和倉庫，看到整齊碼放的坯布和詳細的質檢記錄，心裏更踏實了。
    臨走前，他囑咐梁星文和何建民。
    “繼續保持，有什麽困難隨時跟我說，半個月後第一批貨交付，這是咱們廠打響名氣的關鍵，不能出任何差錯。”
    “您放心吧陸總！”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眼神裏充滿了幹勁。
    ……
    蘇家。
    蘇遠山撚著茶盞的手指頓了頓，杯中的碧螺春正浮起嫋嫋熱氣。
    他的眉宇間隱含一絲若有若無的疑慮，看了身邊的安慶祥一眼。
    “阿祥，玉龍那小子這兩天在幹什麽，我怎麽沒見著他？”
    安慶祥垂手躬身，麵色有些古怪，緩緩說道，“老爺，天還沒亮少爺就揣著兩個饅頭出門了，我問了他，他說去國紅林場學種樹。”
    “種樹？”
    蘇遠山終於抬眼，蒼老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訝異。
    那混小子從小到大沒個正形，如今竟然會主動去學種樹，而且還這麽積極，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真去了林場學種樹？該不會是借著這個借口，又去找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去了吧？”
    安慶祥笑著搖了搖頭。
    “是真的，我有些不放心，昨天親自去了國紅林場，親眼見他蹲在樹苗旁栽種，褲腿上沾著半幹的泥點子，後頸曬得脫了層皮，愣是沒喊一聲苦。”
    他頓了頓，語氣裏添了幾分感慨。
    “說來也怪，他從前可是吃不了一點苦的，如今能握著鋤頭刨坑，手上我看都磨出繭子了。”
    聽到這話，蘇遠山更意外了。
    他當然知道孫子的性子。
    聰慧有餘卻浮躁至極，從小上學的時候就嫌枯燥，練書法時嫌乏味，就連玩鳥遛狗都難得超過三天熱度。
    當初他執意讓蘇玉龍跟著陸琦，原是存了讓那混小子吃些苦頭的心思，卻沒料到陸琦那套“扔到林場接地氣”的法子，竟然讓頑石開了竅。
    有意思。
    “隨他去吧。”
    良久，蘇遠山轉過身，語氣裏透著釋然，“既然肯跟著陸琦學，就讓他在林場好好磨性子，缺什麽少什麽別去插手，除非他自己開口。”
    “明白。”
    安慶祥微微點頭。
    他知道老爺子這是動了真格了。
    從前蘇玉龍闖禍，老爺子總忙著兜底，如今放任他在林場裏鍛煉，反倒是件好事。
    ……
    中午，陸琦來到了國紅林場。
    車子駛進國紅林場的大門，遠遠就能看到一片新栽的樹苗，幾個穿著工裝的人正在林子裏忙活。
    陸琦將車停在路邊，下了車。
    陽光有些刺眼，他眯著眼往林子裏看，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褲腿卷得老高，正彎腰扶著一棵小樹苗，旁邊的趙紅斌拿著鐵鍬在培土。
    那人抬起頭擦汗的瞬間，陸琦看清了他的臉。
    正是蘇玉龍！
    他的皮膚確實黑了不少，額前的頭發被汗水浸濕，貼在腦門上，臉上還沾著點泥土，完全沒有了前兩天的精致模樣。
    但他的眼神很專注，扶著樹苗的手也很穩，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樣子。
    陸琦正準備走過去，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腳步聲。
    他回頭一看，蘇玉晗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手裏拿著一頂草帽，正快步朝這邊走來。她的額角也帶著點細汗，顯然是走得急了。
    “玉晗？”
    他有些意外，沒想到蘇玉晗竟然會來林場。
    蘇玉晗站在林間碎石路上，白色裙擺被風掀起細碎的褶子，她盯著陸琦的眼睛裏蒙著層薄薄的水汽。
    “你都好幾天沒找我玩了。”
    她的話音裏帶著掩飾不住的委屈。
    陸琦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這幾日棉紡廠接了新訂單，我又要盯著林場這邊，實在走不開。”
    他頓了頓，想起庫房裏堆成山的棉紗坯布，語氣裏添了幾分疲憊。
    “港島那邊的工期比較緊，連軸轉了好幾日。”
    “我不管！”
    蘇玉晗跺腳，碎石子被踢得嘩啦啦響。
    “爺爺讓我哥跟著你學本事，我也要學！”
    她指向遠處揮鋤頭的蘇玉龍，那家夥正笨拙地給樹苗澆水，水桶歪歪扭扭灑了半褲腿，“你看他都能在這兒刨土，我為什麽不能？”
    陸琦順著她的手指望去，蘇玉龍恰好被樹根絆了個趔趄，逗得旁邊的趙紅斌哈哈大笑。
    他轉回頭時，蘇玉晗正抱著胳膊瞪著他。
    “這幾日我在家裏都快悶出黴了，我哥成天窩在這林場，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陸琦傻眼了。
    蘇玉晗可是千金大小姐，要在這地刨土？這不是開玩笑嗎？
    有一個蘇玉龍就夠了，要是再來一個千金大小姐，那他可有的頭疼了。
    “林場裏都是粗活。”
    他揉了揉眉心，試圖講道理，“日曬雨淋不說，手上磨出繭子怎麽辦？你看那些工人……”
    “工人能做的我也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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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玉晗突然拔高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她指著不遠處何青肩上扛的鐵鍬，眼神亮晶晶的，“我要學種樹，就現在！”
    陸琦徹底傻眼了。
    他看著眼前這位穿著真絲連衣裙、腳踩細跟涼鞋的蘇家大小姐，再想想苗圃地裏沾滿泥汙的膠鞋和磨得發亮的鋤頭把，一時竟不知該從何勸起。
    這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怕是連鋤頭都握不穩，更別提挖坑、栽苗、培土這些工序了。
    “蘇小姐，種樹不是兒戲……”
    “叫我玉晗！”
    她打斷他，徑直走向工棚，從牆角拖出把最小號的鐵鍬。
    鐵鍬柄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她嫌惡地皺了皺眉，卻還是用手帕裹著握把，轉身朝苗圃地走去。
    “趙叔，教我怎麽挖坑！”
    正在給樹苗纏防蟲網的趙紅斌愣住了，看看蘇玉晗，又看看站在原地發愣的陸琦，搓著手直犯難。
    “這……”
    “讓她試試。”
    陸琦忽然開口。
    或許讓她吃些苦頭就老實了。
    蘇玉晗聞言立刻回頭，眼裏閃過一絲得意。
    她學著蘇玉龍的樣子，把鐵鍬舉過頭頂往下砸——“咚”的一聲，鐵鍬隻插進泥土寸許，反震力震得她手腕發麻。
    她咬著唇沒吭聲，又費力地拔出來，換了個角度再砸下去，這次總算挖出個淺坑，卻把旁邊的草根翻了出來。
    “不是這樣的。”
    趙紅斌看不下去，上前示範。
    “得先看準地勢，鋤頭要順著土紋走，不然容易傷著根係……”
    蘇玉晗蹲在地上，認真地看著趙紅斌的動作，白皙的手指捏著鐵鍬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陸琦靠在樹幹上，看著她笨拙卻專注的模樣，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感興趣的笑容。
    不知這嬌貴的千金，能在這裏堅持多久？
    他扯了扯嘴角。
    看來，這國紅林場的日子，以後怕是不會太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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