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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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總在風雨後, 請相信有彩虹  第二天下午,周小曼主動提出陪著黎教授去附近的健身館練瑜伽。黎教授雖然已經年過古稀,但依然步履輕盈。對生活有要求的人, 一輩子都不會鬆懈。

    周小曼跟著銀發族學員們一起做拉伸, 她驚訝地發現, 她的身體非常柔軟,可以輕易完成拉伸動作。而黎教授對此是反應是理所當然。

    旁邊有人說自己家孫女能一字馬時, 黎教授特別自豪的來了句:“我們家小曼能劈到二百度,腿勾在脖子上呢。”

    周小曼差點兒沒當場瘋掉,死活沒肯示範給大家看。她啥時候有這能耐了, 柔術嗎?

    中場休息時, 有個身形苗條的中年女子過來找瑜伽教練。周小曼下意識地轉頭過去看她。對方立刻皺著眉頭喊了周小曼的名字,厲聲低斥:“你怎麽回事?為什麽中斷了訓練。即使不當專業運動員, 你也不應該這樣懈怠。”

    周小曼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對方到底在說什麽。所謂運動員訓練之類的, 應該距離她的生活非常遙遠才對。

    黎教授有點兒尷尬。

    也許是女婿害怕小曼太過於親近他們,反而跟周家長輩生疏,他每到寒暑假都會強行將小曼送回鄉。小曼的藝術體操訓練就這麽一直斷斷續續的。

    其實這孩子天賦應該相當不錯。今年三月份時, 小曼還在全省青少年組的比賽裏拿到了個人的第三名。體育學院的朋友看了都說可惜, 孩子要是早點兒進專業隊,現在起碼在全國賽裏出成績了。

    不過藝術體操目前在國內還是邊緣項目。黎教授跟丈夫也不好對女婿多說什麽。他們之間有默契,小曼的教育, 女婿說了算。

    周小曼唯唯諾諾。從這位薛教練口中, 她知道了自己從兩個月前便自行中斷了訓練, 連上個月的全國比賽都沒參加。

    “就算你現在的水平,進不了全國賽的名次。你去見識一下也是好的啊!”薛教練恨鐵不成鋼。

    她其實本來不應該帶周小曼的,因為周小曼根本不是省隊的專業隊員。可是這孩子條件實在太好了,身體的協調性跟身材比例都非常出色,人長得出挑,場上的感染力也好。從六歲第一次偶然發掘到以後,曾經是中國最早一批藝術體操人的薛教練,就實在放不下。

    讓她憤怒且鬱悶的是,周小曼的家人根本不支持她從事專業體操運動。

    周文忠的話非常毒:“教練,你現在一個月多少收入?專業的體操運動員又是多少收入?運動生命能有多長?我家讓小曼過來,不過是讓孩子活動活動筋骨。我們還不需要孩子掙這點兒運動員補貼。”

    薛教練被問的啞口無言。周小曼家庭條件好,外公外婆都是大學教授,父親是研究所高級工程師,母親又是知名的營養師。她的確無法保證,周小曼走運動員這條路後的發展,會比她按部就班讀書工作來得好。

    就這麽磕磕絆絆的,周小曼拖拖拉拉練了八年,跟玩兒似的,也拿到了全省第三名。多少人卯足了勁兒,死命磕著練,都沒有她的成績。

    周小曼感到非常抱歉。因為與薛教練的激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完全不記得什麽藝術體操。她居然曾經是業餘體操隊員,還是拿過名次的那種?到現在,她對自己苗條纖細的體型還覺得不可思議呢。

    然而就這麽小腰一束的模樣,薛教練還大發雷霆了。這才幾個月的功夫,體型控製就成這樣了?這麽胖,還怎麽在場上做動作?!

    周小曼完全被嚇到了。她真不覺得現在的自己能跟胖字沾上邊,纖細苗條,連皮下脂肪都是薄薄的一層,整個身體唯一有肉的就剩下臉上了。可那也應該算膠原蛋白啊。哪裏能說是胖。

    她沒膽子跟教練懟上。她抱歉極了,因為她把關於體操的事情全忘了。

    薛教練叮囑她明天一定要去訓練,起碼考慮趁著年紀小骨頭軟,衝一回全國青少年錦標賽,前八名可是國家一級運動員。

    周小曼一臉懵逼,她隻知道國家二級運動員能加分。一級跟二級,到底誰的級別比較高?其實她很想問一問一級運動員高考加分不。不過她實在是沒那個勇氣。

    下午的瑜伽課程結束後。薛教練還相當不客氣地囑咐周小曼以後不要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了。要說練體型練氣質,藝術體操是當之無愧的王者。她皺著眉頭看周小曼:“抬頭挺胸,這才多點兒時間,連站都不會站了嗎?”

    可憐的周小曼一直到晚上吃飯時都戰戰兢兢的。她真不知道,薛教練嘴裏的站好了究竟是怎麽個站法。

    黎教授興致勃勃地從書房裏翻出了錄像資料。在老人看來,小曼年紀小,忘性大是正常事。這孩子一向就比較馬虎。

    周小曼六歲時被挑中去練藝術體操,薑家兩口子還是頗為自豪的。一百多個學跳舞的小姑娘,就挑了二十個人,然後一通考核下來,隻剩五朵金花。選人的教練全都誇周小曼條件好悟性佳。

    錄像帶的年份有些遙遠了,畫麵效果欠佳。周小曼看著錄像,腦海中似乎有什麽在蠢蠢欲動。她以為自己會一下子全想起來,然而那粒種子卻始終沒有破土而出。

    她隻看了不到半個小時的錄像,曾教授就帶著孫子來拜訪了。

    童樂還是那副哈利波特的裝扮,然而鏡片後的那雙眼睛可比小魔法師看著活絡多了。錄像帶被退了出來,童樂要繼續看日劇《人間失格》。

    周小曼無所謂。她並不急著回憶起一切。催眠並不能清洗記憶,它隻是將這段記憶塵封了。如果有恰當的契機,記憶自然能夠恢複。她笑著幫黎教授給客人準備喝的跟茶歇,端了一份布丁給童樂。

    曾教授笑道:“哎呀,還是小姑娘好,又乖又懂事的,比男孩子強。”

    周小曼隻是抿嘴微笑,心裏頭卻有個聲音在駁斥,女孩子必須得又乖又懂事,才能提一句“還是好”。男孩子隻要性別到位了,皮一點什麽的,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大人們去會客室裏聊天說笑了。

    童樂舀了口布丁,皺著眉看周小曼:“你幹嘛不吃?要隻有一份咱們一人一半。最煩好吃的都給你這一套了。”

    周小曼搖搖頭,輕聲解釋:“教練說我胖了。”

    童樂看了她一眼,相當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渾身上下沒二兩肉,也好意思說胖?”

    周小曼樂了,童樂的體型瘦削的厲害,連腮幫子上都沒什麽肉。

    結果這人相當不臉紅地來了句:“所以我誠實。我就從來不說什麽嫌自己胖了的話。”

    周小曼點點頭:“一般都是女生對這個更在意一些吧。”

    電視屏幕上,兩個高中男生在接吻。

    童樂尷尬不已。

    周小曼不懂日語。這張碟片連中文字幕都沒有,所以一開始,她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瞥上一眼。看到這個畫麵,她下意識地轉頭看他。

    童樂立刻色厲內荏地警告周小曼不許胡說八道:“這可是非常正經嚴肅的片子,反應了很多現實問題。校園暴力知道不?它其實是揭露社會黑暗麵的。”

    周小曼忍俊不禁,她點點頭,表示讚同童樂的觀點。為了讓這個慌張的跟鼴鼠一樣的男孩子不那麽窘迫,她相當善解人意地去會客室給長輩們送水果了。

    曾教授正在皺著眉頭說現在的學生不知道怎麽了。她讓做校園心理調查,結果都選擇什麽校園暴力、性騷擾還有人流什麽的。

    “我要的是普遍的校園心理調查啊。這麽多正常的孩子放著不去管,專門盯著那些東西做什麽?正常的中學生,哪兒來的什麽校園暴力,又不是黑社會。還性騷擾早戀人流,好好的孩子,誰會跟這些事情搭上關係。弄出這種事,難道不是她們自己該反省不自重麽。小曼,你說說,是不是這樣?”

    周小曼放下了一盤切好的香瓜,聞聲手一抖,差點兒沒把盤子打翻。她勉強露出個微笑,搖搖頭:“我不清楚。”

    不知道為什麽,曾教授的話讓她覺得非常不舒服。大約是那種高高在上的語氣令人不快吧。

    曾教授沒有得到認同,心下不悅。她皺著眉頭看了眼周小曼,覺得薑家的這個便宜外孫女果然還是差了一些。跟在黎黎身邊這麽久,居然沒有學到人家的十之一二。根子裏帶出來的東西,怎麽也改不了。

    晚上送走了客人,黎教授安慰周小曼:“你別在意。你曾奶奶人不壞,就是學術上固執己見了一點。”

    薑教授在一旁眯著眼睛撇撇嘴:“她也該停下來歇歇了。那時候是要開心理係,實在沒人頂上,才把她給拎出來的。其實她哪是搞心理學出身的呢。那幫子人,以為搞思想教育的就是心理學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黎教授朝丈夫使眼色。

    周小曼趕緊將話題又岔到童樂身上,以表示她根本就沒有留心大人們談論的話題。

    “童樂真厲害。他能完全聽懂電視裏的日語,真叫人羨慕。”

    薑教授夫妻沒有搭話,黎教授隻招呼她趕緊洗洗早點兒睡,明天還得去練藝術體操。

    周小曼略有些失望,但還是微笑著應聲回房了。她腦子裏亂糟糟的,全是一個問題,要是薑教授夫妻為了女兒的家庭和睦,不願意幫她轉學怎麽辦?

    腦海裏那個聲音又出現了,必須得轉學,必須得離開那裏。

    周小曼翻了個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看藝術體操的錄像觸動了她的記憶,她一晚上都沒能睡踏實。

    睡夢中出現了斷斷續續的畫麵,閃爍著,她身著體操運動服在翻騰跳躍。旁邊是一雙雙眼睛,密密麻麻,數不清的眼睛,那些眼睛都盯在她身上,讓她毛骨悚然,甚至在睡夢中嘔吐了起來。

    周小曼從大汗淋漓裏驚醒。她輕手躡腳地起了床,去衛生間裏衝了把澡。站在鏡子前,她看著那個皮膚上還滾動著晶瑩的水珠的女孩。這真是一具青春美好的胴體,身材修長,皮膚緊致,胸部跟臀部都顯出了少女的體態。

    沒由來的心慌讓她抱著自己,蹲在了地上。重生以後從第一次鏡子裏看清自己的臉時那種感覺,又出現了。藏起來,她非常想找一個地方躲起來。

    因為太美好了,所以是罪過。

    周霏霏先前哭累了,此刻的確精神萎頓。她掩口打了個小小的嗬欠,靠在周小曼懷裏,沉沉地睡著了。周小曼從自己包裏拿了件長袖披在睡著的人身上。周文忠可是打算讓她在鄉間住滿一個暑假的,自然行李不缺。

    等車子進了港鎮,再轉入周家村,已經接近中午。

    周霏霏覺得姐姐幫了自己這麽多,還救了自己,她要講義氣。爸爸剛說麻煩爺爺奶奶,姐姐還得在這邊打擾兩個月時,她就大聲強調:“爸爸,姐姐跟我們一起回去吧。她還要查資料寫作業呢。這邊沒有電腦啊。”

    結果周家金孫周留根立刻打蛇隨棍上:“大伯,你給小曼在這邊也買台電腦吧。現在村裏也能牽網線。絕對耽誤不了小曼學習。”

    這回就連薑黎都神色淡淡的。

    周小曼差點兒笑出來。

    不愧是周家的傳根,傳承了周家的根源。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前兩年他們就借著她不習慣鄉下茅廁,讓周文忠給老家裝了抽水馬桶。看來她還真是萬金油,周家想從周文忠身上吸血,拿她作伐子就好。周文忠一直耿耿於懷為她花了多少錢,可那些錢可有多少落到了她身上?

    鳳凰男想給家裏輸血,直接說。一個老大爺兒們,拿她一個小姑娘當借口,別說臉了,連皮都不要了吧!

    周文忠麵上幾乎要保持不住風度了。他微微垂了下眼瞼,平靜地宣布:“單位要分內部房了。一個平方八百塊,我還得找地方籌錢去。”

    周老太一聽分房,立刻喜上眉梢:“有大房子啦,那敢情好。你那小房子就給傳根吧,明年傳根就得上城裏讀書去了,哪能沒地方住呢。”

    周小曼憋笑憋得差點兒沒背過氣去。周老太還真是老封君當久了,在薑黎麵前都膽兒肥了。也是,誰讓周霏霏是女孩呢,再是公主,也是人家的人。

    周文忠臉色大變,溫文爾雅的模樣都端不起來了。他近乎於咬牙切齒一般:“那房子是公房,買了新房,所裏得收回去老房子的。”

    周老太不以為然:“那還買什麽房子。你就兩個丫頭,又不要娶老婆生孩子的。有那錢糟蹋,不如在縣城給傳根買一套。這要是在縣裏頭沒房子,人家好點兒的姑娘都不稀罕嫁的。”

    周小曼安撫地輕拍周霏霏的背,心裏頭簡直要笑翻了。

    周老太看不上她生母是真的,但同樣從骨子裏看不起薑黎。

    當年她媽懷著她時,去城裏鬧了一回。薑黎以人格受了侮辱為由,去英國留學了兩年才回來。這兩年的時間,足以讓她在周文忠心中當一輩子的白月光。但到了眼睛毒辣的周老太這兒,一個女人,能跟有夫之婦扯上關係,那還想讓周老太高看,那就是癡人說夢。

    況且這人連兒子都沒生!

    頭些年,周老太還怕家境優渥的薑黎會甩手走人,影響了兒子的前程。但現在孩子都這麽大了,看著再年輕,薑黎一個要四十的女人了,還能翻天不成。

    周老太深覺得,自己現在很有資本在這個媳婦麵前,擺上一回婆母的威風。

    周文忠恨不得能挖一個地洞鑽進去。他不能恨父母兄弟,隻能將怒火的根源安排在大女兒身上。要不是送她回鄉,他的嬌妻跟幼女,何至於受這種磋磨。

    一直跟隱形人一樣默不作聲的周老頭突然咳嗽了一聲,和顏悅色地轉移了話題:“都快上桌吃飯吧。你媽一早就盼著你們來了。文誠為了抓雞,還被雞爪子給撓了一下。”

    場上的氣氛緩和了下來,周霏霏示意姐姐彎腰,跟她咬耳朵:“也就是爺爺好些。”

    周小曼摸摸她的腦袋,笑而不語。等她再大點兒,薑黎大概就會叮囑她,最該提防的人就是周老頭。躲在後麵裝老好人,最惡心!他要真是心善,為什麽會縱容著一切發生。

    周老太回廚房端了回砂鍋雞湯上桌,立刻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笑得滿臉褶子開出花。她熱情洋溢地給周霏霏挾雞腿:“囡囡啊,這是奶奶養的雞,一天飼料都沒喂過,正宗的草雞。”

    另一個雞腿已經被二叔周文誠的老婆麻利地挾給了兒子。

    周小曼垂眼斂笑。這張餐桌上,別說肉了,連湯都輪不到她喝。

    周文誠在飯桌上跟周老頭一唱一和,唾沫橫飛地吹噓港鎮初中今年中考的輝煌。嘖嘖,好幾個縣中呢,還有個孩子考到了全市第三,那就是探花郎啊。

    “大哥,就是你高中同學,老許家的二姑娘。都說鄉下學校不行,我看啊,還是要看人。今年那個高考狀元不就是省北哪個鎮上中學的嘛。”

    周小曼看端坐的跟個菩薩一樣的薑黎,心下哂然。薑黎從上桌起就基本上沒動筷子。估摸著,除了因為周老太為了表達對大兒子一家的歡迎,菜蔬的油水過分足不合薑黎口味外,那飛濺的唾沫星子也夠讓她倒胃口的吧。

    周家人奇怪的自卑自傲心理也是如出一轍。每逢薑黎母女回鄉,他們就會挖空心思大誇特誇一回鄉間的人傑地靈,總而言之一句話,你們城裏人可不能小瞧了我們。周小曼上輩子接觸了不少農村出身的同事,也沒見誰像周家人這麽神經質的。

    這回,周文誠就一個勁兒地追問薑黎,非得從她口中聽到對那位“全市第三”的姑娘的肯定。周小曼瞥了眼父親,發現對方也是麵色緋紅,那份激動簡直壓抑不住。

    這個可憐的男人,終其一生都在想方設法獲得妻子跟嶽家的肯定。

    薑黎微笑著點點頭,就勢放下了筷子,低聲細語:“嗯,我知道。今天中考的第一名是我同事的孩子,第二名是我父親朋友的孫子。這兩個孩子,也都說這小姑娘厲害,不容易。”

    周小曼看著周家人訕訕的麵色,差點兒沒笑出來。這些人是抖M嗎?哪回他們能從薑黎那裏討到便宜,還非得一次又一次找削。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有客人登門。周小曼看到那張探頭探腦的臉,就一陣不舒服。這人她認識,她該喊一聲堂姑。跟著她的少女高周小曼一屆,本來應該算表姐的,周家人一直讓她喊堂姐。周小曼壓根連這個人都不想看見。

    這位黃佳小姐不要臉的程度與周傳根相比,也不遑多讓。

    每逢周小曼回鄉下,她必然要摸上門,把周小曼的行李翻個遍,好看的衣服要試穿,合眼的東西要試用。試著試著就成了她的了。明明她倆身材不同,周小曼的不少衣服她壓根就穿不上。這人愣是拽回家掛著看,都賊不走空。

    但凡周小曼反抗或者告狀,大人們必定會指責她小氣。姐姐借你件衣服穿一下又怎樣了。都是親戚,還這麽斤斤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