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怎麽不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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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總在風雨後, 請相信有彩虹 川川家又開始了拍桌子踢板凳,夫妻倆吵得不可開交。旁邊男男女女吃瓜看熱鬧,拉架說笑。兩個年輕的姑娘,還有扒著綠色防盜門縫隙看《薰衣草》, 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劇氛圍裏不可自拔。日曆似乎沒有翻頁, 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沒差別。
時間在這裏,仿佛是靜止的。
周小曼下意識地尋找川川的身影。她沒看到那個古銅色皮膚的少年。也許他躲在房間裏, 暫時逃避著這份難堪。
一直到丟完垃圾,她才無意間看見廢棄的涼亭裏, 似乎有人的身影。
周小曼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 認出了川川。不知道是不是路燈慘淡的緣故, 他的臉分外慘白。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 因為晚風的方向, 送到了周小曼的鼻端。她輕聲道:“你受傷了。”
川川胳膊上的口子還在滲血, 那是他爸拿酒瓶子砸他媽時,他拿身體擋了一下的結果。他媽趁機拿砧板敲了他爸的腦袋,一點兒虧也沒吃。
少年嫌這個研究所的小孩多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沒關係。”
周小曼沉默著, 摸了摸口袋, 確定下樓時帶著的零花錢還在。她本來是準備趁機買瓶可樂的。家裏可樂這回都搬到周家村去了。
她看了眼川川,低聲道:“你等我一會兒。”
她去藥店買了藥棉跟碘伏還有紗布膠帶回來,輕聲道:“其實你應該去醫院。我借錢給你吧。”
川川活像是看白癡一樣看著她。
周小曼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會這樣。你忍一下吧, 我給你處理一下口子。我也沒給別人處理過, 效果不保證。”
川川奇怪地看著這個以前幾乎沒有交集的女孩。他知道她, 機械廠子弟中學裏唯一一個研究所職工的孩子。每天抬頭挺胸目不斜視,連走路的姿勢都露著一股“我跟你們不是一路人”的味兒。
他本來想拒絕的,可看到對方眼中那種說不出的蕭索意味,到嘴邊的話卻神差鬼使地變成了:“你等一下,我們換個地方。不然被人看見,對你不好。”
川川帶著周小曼來到了廠區的小公園。比起小區,這裏的路燈更暗淡,人跡罕至。
他們坐在小亭子的台階上,周小曼幫川川處理了胳膊上的傷口。她沒有謙虛,給川川用碘伏跟藥棉消毒口子時,對方疼得差點兒沒一把將她推開。然而縱使笨拙,周小曼還是完成了止血包紮工作。
她將剩下的藥棉跟碘伏塞給川川:“要是後麵不出血了,接下來兩天,你自己消毒就好,連紗布都不用蓋了。”
川川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周小曼,冷笑道:“你膽子可真夠大的。我帶你到這裏來,你就過來了。”
難怪這姑娘在學校的名聲不怎麽好。
周小曼茫然了片刻。這裏她認識。上輩子川川也帶她來過這裏。
那時她上高中,大年三十晚上,從周家村跑了出來。周文忠夫妻帶著周霏霏還有薑教授夫妻,去國外旅遊過年了。她沒有鑰匙,不得家門而入。天地茫茫,沒有她的容身之處。漫天的煙火,那麽璀璨那麽美,到處都是歡聲笑語。然而熱鬧是他們的,與她無關。
屬於她的,隻有徹骨的寒意跟無處為家的恓惶。
川川當時蹲在小區的綠化帶邊上,臉上有傷。他喝著啤酒,將夾著火腿腸的麵包施舍給了她。他帶著她到了這個廢棄的小公園,將剩下的啤酒倒在台階上,一語不發。
更早以前,他在她被小混混打劫的時候,幫過她一回:“行了,這我鄰居,兔子不吃窩邊草。”
大約是她的迷茫打動了川川,後者不再咄咄逼人,而是問了她一個問題:“你就這麽愛管閑事?”
周小曼笑了一下,答非所問:“我傍晚回家時,看到你出小區了。”
川川抬頭看星空,悶聲道:“給我爸買酒去了。”
周小曼點點頭:“嗯,他們好像又吵架了。”
川川煩躁地想抓頭發,結果扯動了胳膊上的口子,疼得他“嘶”了一聲。
周小曼無聲地笑了,好心地勸他:“你別動了,不然又要滲血了。”
川川憤恨道:“早晚有一天,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周小曼點點頭:“早晚有一天,我也會離開。”
川川嗤笑起來:“你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就是無病呻吟。爸媽逼你們多彈一個小時的鋼琴,就好像天塌了一樣。”
周小曼也笑了:“我不會彈鋼琴,我沒學過。”
川川被噎住了,轉而追問道:“你要去哪裏?”
周小曼歎了口氣:“我想買一棟房子,最好是別墅,我喜歡寬敞的地方。最起碼的,我先得想辦法離開這所學校。”
川川冷笑:“也是,鶴立雞群格格不入。你跑去我們學校顯擺什麽。你這種人,怎麽會看上我們那種垃圾學校。”
周小曼一時間茫然,她無法跟川川解釋,她為什麽非要轉學。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遭遇了什麽,隻是心中那個聲音一直在催促她遠離。
她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那麽你呢,你離開準備去哪裏?”
川川咒罵了一聲,已經不耐煩跟周小曼交談下去,隻含混應付著,他想去海上。
周小曼點點頭:“嗯,那你得先去學航海吧,不然總不能靠自己遊泳去大海。”
川川覺得這女的真是怪胎,完全沒有辦法跟她講話。他覺得自己在女孩子麵前應該有風度,不好拉下臉來破口大罵。
好在周小曼也沒有深聊下去的打算,她丟下一句:“川川,你別放棄。我想看看,這輩子,你會活成什麽樣兒。”
最起碼,不應該跟上輩子一樣,背負著一條人命,四處逃竄吧。
周小曼的記憶是破碎的,她記不清川川究竟是為什麽會出人命官司。隻知道,後麵很久,川川都是失足少年的代表人物。
回去之前,周小曼去小區門口買了酸梅湯跟涼粉。
她上樓,招呼周霏霏過來吃點兒:“我在店裏買的,做東西的師傅都戴著帽子口罩呢,挺幹淨的。囡囡,你吃點兒吧。晚飯你吃的太少了。”
周霏霏神色懨懨,興致不高的樣子。她嚐了一口涼粉,小小聲地問周小曼:“姐,咱們原本是有個哥哥的。”
周小曼摸了摸她的腦袋,笑而不語。傻姑娘,我們要是有哥哥,就不會有我們了。
薑黎從房裏探出腦袋,微微皺眉:“囡囡,晚上少吃點兒涼的,肚子會不舒服。”
周小曼乖巧地喊“媽”,問她要不要喝點兒酸梅湯消暑。
薑黎目光從周小曼臉上滑過,沒給回應。她總疑心今天下午的事,囡囡是被周文忠的這個女兒給利用了,當槍使。
周小曼假裝沒有意識到薑黎探究的目光,她倒了杯酸梅湯慢慢喝著。沒有可樂,讓她焦灼。她當時身上剩下的錢,隻夠買一份涼粉跟酸梅湯了。
明天,明天她一定要買到可樂。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就被吩咐自己坐車去薑教授家。周文忠害怕她趁機跑出去瞎玩,讓那頭嶽父嶽母等的焦急,看著她上的公交車。
周小曼已經有超過二十四個小時沒有喝到可樂了,她心中的焦灼越發強烈。據說可樂能夠讓人上癮,她大約就是可樂依賴症患者。以前工作時,她可以為了省錢,走上三公裏,好拿省下的路費去買瓶可樂喝。
公交車一直開到薑教授家附近。薑教授已經跟妻子黎教授已經在車站等著。周小曼看著頭發花白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在周霏霏出生之前,她真的以為自己是小公主。等到有了周霏霏,她才知道得寵大丫頭跟千金小姐之間的區別。
她笑吟吟地跳下車,奔過去喊“外公外婆”。比起她血親的外公外婆,這兩位老人在她身上的付出,顯然要多得多。
薑教授伸手要幫周小曼拎行李箱。要是上輩子,她就讓老人拎了。因為從來沒有人告訴她應該自己來,她以為理所當然。
她笑嘻嘻地謝絕了薑教授:“外公,我自己來,我都這麽大了,還要你忙啊。”
黎教授笑著點頭:“小曼的確是大姑娘了,都有外婆高了。”
周小曼顯出撒嬌賣乖的小孩兒模樣,笑著去牽老人的手:“才不會呢,外婆在我心中是最高大的。當然,外公也一樣。”
薑家的小洋樓環境清幽,是民國時期留下的老房子,說不出的韻味雅致。周小曼曾無意間聽到薑黎的老同學稱讚她,也就是這樣的房屋裏,才能孕育出這般優雅氣韻的她。
周小曼在薑家有自己的房間。她放好行李以後,就麻利地幫黎教授收拾起屋子來。老人不喜歡家裏有外人,據說當年就是被家中幫傭的阿姨告了密,薑教授才下的牛棚,差點兒沒能出來。從此以後,這個家裏就再也不請保姆鍾點工了。
黎教授失笑:“小曼還真是大姑娘了,都會做家務了。”
周小曼笑得活潑歡快:“不止這個,我還要跟外婆學做飯呢。”
上輩子她有意識,想學做飯燒菜時,已經讀大學了。學校宿舍沒有條件讓她自學成才。等到畢業後,在周文忠的別墅裏,她恨不得自己能縮成一隻螞蟻,淡成一道影子,哪裏還談什麽學習廚藝。人人都說她命好,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她除了笑,還是笑。
周小曼寫了兩個小時的暑假作業,先寫會做的語文。剩下的部分,等將初中課本好好回顧一遍再說。真正不會了,還可以請教薑教授夫妻。他們一輩子教書育人,總是喜歡愛學習的孩子的。
等到十點半,周小曼放下筆,去廚房幫黎教授擇菜。薑教授正在客廳裏一邊聽廣播新聞,一邊剝豆角。他眼睛不行了,看不得電視,隻能聽廣播。
黎教授倒是耳聰目明,她看到蹲在自己身邊的周小曼,笑了:“行了,外婆知道你勤快,你去學習吧。等中午吃飯再過來。”
周小曼臉上全是笑:“我就活動一下,不然太費眼睛了。”
午飯餐桌上,有周小曼炒的青椒茄子。她還燒了道西紅柿蛋湯。鹽的量,全是黎教授拿量勺給定好了的,菜的口味鹹淡適宜。周小曼覺得量勺是個好東西,徹底杜絕了“少許”“適量”的不可操作性。
黎教授笑著招呼在客廳裏聽廣播的老伴:“老薑,你過來嚐嚐小曼的手藝。這丫頭聰明得很,炒個菜一下子就上手了。”
兩位老人都誇獎了周小曼的手藝,相當捧場地吃了好幾筷子。周小曼卻是嚼著自己做的青椒炒茄子,五味雜陳。她重生前最後的晚餐,就有青椒茄子。那個時候她心下茫然,覺得被辭退了已經是天崩地裂,沒想到緊接著還會被親生父親掃地出門。
生活果然是沒下限的,沒有最慘,隻有更慘。
周小曼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吃完一小碗米飯,讚美了外婆的絲瓜毛豆清爽可口。她吃得非常慢,盡可能增強飽腹感。她不想這輩子也被暴食症困擾,她想好好生活。
讓她驚訝的是,薑教授夫妻似乎並沒有對她的飯量表現出關注,好像她原本就應該是一小碗的飯量。
難道上輩子這個時候,她還沒有被暴飲暴食困擾?周小曼心中無限喜悅。太好了!人生的悲劇應該尚未發生,她還來得及做出修正。
吃過飯以後,黎教授笑容滿麵地招呼周小曼:“早上都忘了跟你說,冰箱裏有可樂。你媽特地打電話過來讓給你準備的。要是不喜歡,還有雪碧跟芬達。咱們晚上出去散步時再買。冰箱下麵有雪糕和冰淇淋,你看你喜歡哪種口味,咱們再去批。那個櫃子裏麵有薯片,好幾種口味,你自己拿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