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孫岩歸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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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總在風雨後,請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愣了一下, 反應過來。老人覺淺, 大約是昨晚她開燈去公用的衛生間,驚動了同在一樓的老人。
想想上輩子的自己, 還真是遲鈍的可怕。明明周文忠夫妻帶著周霏霏單獨住了二樓,就自己被丟在一樓,自己竟然完全意識不到有什麽不對勁。大約人真是跳出了圈子,才能看清楚很多事。而身處圈子中, 就會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
周小曼靦腆地笑了,表示晚上水果吃多了,上了幾回廁所。
吃過早飯後, 薑教授要到老年大學給學生上課, 順便帶周小曼去體校練體操。她心裏舒了一口氣,一早醒來她就犯愁,昨天她暈暈乎乎的,沒問那位恨鐵不成鋼的教練,到底在哪兒訓練。
老人走路慢騰騰的,也不打車,就在林蔭道上慢悠悠地走。他問了周小曼的期末成績, 隻點點頭, 讓她好好學習。
周小曼心頭有些激動。她覺得薑教授問這個,應該不是隨便問問。因為除了周文忠外, 沒有任何人關注過她的考試成績。
她揚起大大的笑臉, 強調自己一定會好好學習的。她調皮地眨了下眼睛:“我要是考不好, 說我的功課都是外公輔導的,外公豈不是會很沒有麵子。”
薑教授一本正經:“學習是自己的事。孔子弟子三千,有成就的也就七十二名。他教了兩千多個不出眾的弟子,也不影響他是孔聖人。”
周小曼吐吐舌頭,嘿嘿幹笑。看來她裝嬌俏可愛並不能搔中老人的癢處,她得表現的更加穩重踏實些。
薑教授將周小曼送到體校門口,自己晃悠悠的,繼續朝老年大學走。可憐的陸小曼在門口就抓瞎了。她哪裏知道藝術體操的訓練場地在哪兒。
傳達室的門衛冷著一雙眼,隻顧著聽廣播裏的咿咿呀呀,壓根不理睬她的詢問。她再問,對方就“砰”的關上門,丟下一句“連地方在哪兒都搞不清楚,還練什麽練!”
周小曼本能地愧疚起來。她傻站在體校的大門口,希冀能夠碰上薛教練。她等到了太陽開始火辣,也沒見薛教練的身影。
倒是有個穿著運動服的高個子女孩從她身邊過時,翻了個白眼:“知道你是我們得獎的大功臣,也不用在這裏顯擺。”
周小曼尷尬不已。對方顯然是認識她的,可惜她一點兒印象也沒有。她隻能幹笑著:“我等你呢。”
少女古怪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談不上友好:“你想幹嘛啊。要想比試,咱們場上見真章。”
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該接什麽話好了。看來這紮著馬尾辮的美少女還是自己的競爭對手。
後麵又來了個漂亮姑娘,看到她倆站在門口,忍不住催促:“行了,周小曼、丁凝,你倆還不趕緊去訓練場。遲到了,薛教練可是會讓我們連坐的。”
周小曼順勢跟著她們跑去了訓練場。這原本應該是個室內籃球館,被改建成了藝術體操的訓練場。場上已經有好幾個漂亮姑娘在做著壓腿、劈叉、下腰之類的基本功。
薛教授站在場地的中央,皺著眉頭看最後進場的三人,淡淡道:“既然你們來的最遲,就先去外麵跑五圈吧。”
周小曼眼前一黑,差點兒沒當場暈倒。這開什麽玩笑了,大夏天的,竟然讓她去操場上跑圈。
丁凝已經恨不得瞪死周小曼了。要不是她非硬拉著她在門口說廢話,她也不至於被連帶。
另一個同樣被罰跑的女孩叫林琳,她苦著臉勸說這不想動身的兩人:“快點兒吧,不然五圈就要變成十圈了。”
周小曼暈暈乎乎的,跟在她倆後麵跑。她琢磨著,練藝術體操也是個出路。要是進了專業隊,還能有運動員津貼,起碼包吃住,自己能實現獨立。要是薑教授夫妻不幫她轉學的話,她可以選擇留在體操隊裏。總之,她不想再去那所學校。
大約是心裏頭有事,轉移了注意力,周小曼五圈跑下來雖然大汗淋漓,卻神奇的沒有直接在操場上趴下去。她甚至沒有覺得特別累。
跟她們一道跑圈的,還有籃球隊的少年隊員。上嘴唇開始冒出胡茬的小男生們,不時朝這幾位漂亮姑娘吹口哨。
丁凝咒罵了一句。
周小曼渾身不自在起來,她非常不習慣這樣被人追著看。等到一跑完,她就迫不及待地從跑道上躲開了。
丁凝轉頭看林琳,朝周小曼的背影努努嘴:“奇怪了。平常她不是最喜歡跟這些臭男人說話的麽。”
林琳小聲道:“小曼也沒有主動跟人搭話啊。大家在一處訓練,人家跟她講話,她不理不睬也不好吧。”
丁凝撇撇嘴,沒有再吱聲。
周小曼已經回到訓練場上,開始在薛教練的指導下,練習劈叉。薛教練怒氣衝天地抬著她的胳膊,腿頂著胯,往下一壓:“你這是補了多少鈣,骨頭硬得跟石頭一樣!”
可憐的周小曼疼得差點兒沒眼睛一翻,直接暈過去了。媽呀,她完全原諒了自己上輩子中止體操訓練的決定。不管到底是什麽原因。這日子,實在太苦了,疼得她都快懷疑人生了。
一字馬完了還得壓腰。周小曼有好幾個月中斷訓練了,腰也僵了。薛教練相當手辣,直接把她當成塊布料,壓過來,翻過去,立起來再橫過去。周小曼覺得必須得忘記自己身體的存在,才能保持不昏過去。
丁凝在邊上幫她糾正動作細節,嗤笑道:“你可真夠傲的,說不來訓練就不來訓練。教練上你家去,你家都能給吃閉門羹。”
周小曼有氣無力,她壓根就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一通基本功下來,已經到了中午。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是去體校食堂吃飯。薛教練看了她一眼,表示她完全不能再吃了,最好連水都別喝。
周小曼感受到了一億點的暴擊。好在她上輩子實實在在的胖了那麽久,對於相關評價已經免疫力十足。空蕩蕩的運動館裏,她看著牆上掛著的大幅照片,依然覺得不可思議。那相片裏,色如春花的少女真的是自己嗎?那樣的朝氣蓬勃,富有活力。
昨天薛教練看到自己時,曾經皺著眉頭抱怨,一停下訓練,她的精氣神都不對了,蔫蔫的,沒活力。
周小曼看著鏡中的自己,露出了一個苦笑。她以為現在的自己已經足夠好了,原來曾經的自己更好。她是怎麽一步步走向人生的下坡路的呢。
“哢擦”一聲響,周小曼被閃光燈驚醒了。她驚愕地轉過臉,然後又是一道閃光。
紮著馬尾辮的年輕男人朝她露出了個人畜無害的笑容,舉著手上的照相機自報家門,他是某家雜誌的記者,來找薛教練做專題采訪的。
周小曼聽過那家雜誌的名字。一直到她重生前夕,那家受眾為年輕女性的雜誌還擺在書報亭裏售賣,難得的長壽。她沒有被轉移話題,隻看著那人的眼睛:“你拍我照片幹嘛?這是侵犯了我的肖像權。”
自稱記者的男人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麽衝,連忙表示見美心喜,是一位攝影師的職業本能。
周小曼看了他一眼,指出了前後矛盾之處:“你剛才說你是記者。”
男人一點兒也沒慌亂,依舊笑容無懈可擊:“攝影記者也是記者。”
薛教練數十年如一日控製著體型,午飯吃得相當少。她回了訓練場,看到那記者也微微皺了下眉頭。她其實不習慣於麵對記者,即使當年站在世界競賽場上,依然不喜歡。但為了宣傳藝術體操,她還是同意了這場采訪。
午休時間,女孩子們被留在訓練場上休息聊天。有人將墊子拚在一起躺著小憩,也有人在竊竊私語。周小曼前一晚上沒睡好,此刻昏昏然的,躺在墊子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她臨睡著之前,聽到了丁凝的抱怨:“我就煩她糟蹋天賦的樣兒。有天賦了不起啊,看她糟蹋著玩兒,我就心煩。”
醒過來時,周小曼又受到了相機的洗禮。這一回,起床氣讓她暴躁不已,她幾乎要搶了相機砸掉。
可憐的記者孫喆差點兒沒被周小曼氣勢洶洶的模樣嚇得一個屁.股蹲。他還沒反應過來呢,彈跳力驚人的小姑娘就一躍而起,逼到了他的麵前。
薛教授趕緊出來打圓場:“小曼,這是人家社裏的相機,不能亂動。”
周小曼睡得麵色酡紅,因為憤怒,眼睛就跟燃燒的火焰一般。孫喆不怕死的又“哢擦”了一張,記錄下這隻涅槃狀態般的火鳳凰。
場麵一下子安靜下來。
少女們都瞪大了眼睛。周小曼脾氣是出了名的不好,驕縱任性,萬一直接拿起訓練器械砸過去,那可真就不妙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清醒過來的周小曼隻是皺著眉頭強調:“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權。”
薛教練跟大家解釋,孫記者想做一期藝術體操隊的特輯,大家照常訓練,他會自己抓拍照片的。
這些隊員平常還得給籃球賽跟足球賽充當拉拉隊員,做串場表演,對鏡頭倒是並不陌生。
周小曼皺著眉頭,不想被相機追逐。她覺得不自在極了,連身上紅色的體操隊服都讓她不自在。薛教練為她們每個人都強化了各人風格,她是火玫瑰。
薛教練見她躲鏡頭,以為她是又鬧情緒了,便讓她去一邊接著練習基本功。反正她歇了兩個月,整個人就跟廢了一樣,什麽動作都記不得了。要不是今天有記者在,她非得削這姑娘一頓不可。天賦好也不能消極怠工,不然會把全隊的士氣給拖垮了的。
周小曼一邊繃著腳尖壓一字馬,一邊瞪孫記者:“你別拍我,我不喜歡拍照。”她已經有很多年沒拍過照片了。寥寥數次拍證件照,每次她都麵色不虞。
孫記者諄諄善誘:“我把你拍的美美的,到時候雜誌一出來,大家都認識你了啊。”
周小曼幾乎要壓不住火:“我不要別人認識我。”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沒吃飯,天氣又熱的緣故,她感到一陣心慌氣短。
孫記者不死心,繼續試圖勸說:“我不白拍你們,照片登出來,你們能拿錢的,一張照片五十塊。”
周小曼立刻直起身子,狐疑地看他:“你說的是真的?”
孫記者點點頭:“那當然。”
周文忠自覺愧對了妻子,卻不好這時候再把大女兒叫回頭,隻能安撫地攬著妻子的肩頭。
然而大約是天氣太熱了,妻子不動聲色地往邊上略微側了下身子,與他保持了一個台階的距離。
樓下傳來的防盜門撞擊聲跟男女對罵,成功地解救了這尷尬的一家人。
周小曼心底暗暗鬆了口氣。她跟周霏霏真的沒什麽感情,壓根沒話找話。畢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稱他所有奮鬥的一切,都屬於小女兒時,這個異母妹妹也理所當然。
周小曼沒有立場指責周霏霏,但要說她對這姑娘有多少好感,那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走到三樓時,叫罵聲就非常清晰了。女的罵男的吃軟飯,還敢拿她掙的錢去養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譏,罵她不守婦道,給他戴綠帽子。
還有人從三樓房裏衝出來,嘴裏喊著“哎呦呦,老哥老嫂,表吵表吵啦。”
勸架者的語氣卻暴露了他急於看好戲,來打發這個無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戶更是全家老小出動,一人手裏捧著一瓣西瓜,一邊吃一邊往吵架的二樓走。
周小曼直接摟著周霏霏進懷,沉聲道:“別聽,髒了耳朵。”
她的記憶裏,這樣的場景並不陌生。
機械廠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為可以一輩子甚至子子孫孫都交代在廠裏的職工們,基本都成了沒頭的蒼蠅。有技術有能耐掙得到錢的,趕緊另尋了門路,早早搬走。留在老廠區的,多半生活不如意。懟天懟地懟社會,成本太高目標太大反而無從下手。喝酒罵街打老婆孩子,倒是實打實的男兒雄風。
端著技術飯碗的研究所工程師們,從心底看不起這些渾身散發著頹喪之氣的下崗工人。據說當年工人階級老大哥時,同在一個係統的研究所職工沒少受老大哥們的氣。一連兩任所長都是倒在了機械廠革.命骨幹的批.鬥下,好幾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來為社會主義添把火了。
可謂不共戴天之仇。
當然,更切實一點兒,是工程師們嫌棄小區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當不錯的小區環境。搞得一團糟。
周文忠眉頭緊鎖。他厭惡這些粗魯蠻橫的家夥,從骨子裏淌出來的,就是沒教養的血。男的窩囊,女的跋扈,令他渾身難受。
樓梯口上,已經圍了一堆吃西瓜吮冰棒的看熱鬧的人。
有人一邊勸架一邊抽空點評吵架現場。
有年輕的女人笑著伸頭透過老式的綠色防盜門,看客廳裏的黑白電視機。哎呦,《薰衣草》開始放了。還是裝了有線電視好,我們家的電視壓根就看不清楚。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還討論起來劇情。
原本沉悶無聊的夏夜,一下子竟然無比生動活潑了起來。
甩門而出的男人大約是覺得被指責拋棄妻兒,很沒麵子。他幹脆跳起腳來叫罵:“這還不曉得是不是我的種呢!”
女人拍著桌子,又哭又鬧:“你嫌我了,你個龜兒子也有臉嫌棄老娘!當年廠裏不要你,你連個屁都不放,就曉得在家裏躺屍。老娘不想辦法出去掙錢,餓死你們爺兒倆啊!你們有沒有良心?川川,你個死人啊!這個龜兒子罵你雜種,你是不是他的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