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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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總在風雨後, 請相信有彩虹 童樂奇怪周小曼為什麽非得去機械廠職工子弟中學這種學校。除了實在沒地方去的學生外,誰會去那兒啊!
曾教授則是笑得意味深長,表示大的自然得給小的挪地方。
薑家老兩口尷尬不已,心中隱隱的,生出了對周文忠的怨懟。他們是已經退下來了,但給自己外孫女找個好初中,還不是什麽麻煩事。哪裏需要特地去占周小曼的便宜。舍其文軒竊敝輿,舍其錦繡取鄰褐。沒的顯得他們多求著這入學名額一樣。
還輪不到女婿施舍他們的地步。
周文忠從台灣回來的當天晚上,昔日的恩師,現在的嶽丈, 就將他叫進了書房, 輕描淡寫地說了準備幫助周小曼轉學的事。
滿頭銀發的老人麵上浮著一層淺淺的笑,像是隨口提起:“囡囡上初中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這點兒老麵子, 我還是有的。”
周文忠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囁嚅了許久才語氣堅定地表示, 不用再麻煩了。小曼已經上初三了,最後一年沒必要再折騰。
第一句話出了口, 後麵就沒那麽艱難,已經升到高級工程師職稱的男人麵上顯出了平素的溫文爾雅。他朝嶽父露出言辭誠懇的神色:“爸, 你跟媽對囡囡的心意是你們的心意。我這個做父親的, 總得把我能爭取到的最好的給囡囡。”
薑教授沒有再勉強。周小曼始終不是他的血脈, 他不好多幹涉女婿對這個孩子的教養。他也要考慮女婿的麵子問題。
周小曼在體操隊這一個多月的集訓生涯, 過的相當不錯。嚴謹的作息規律、每天高負荷的運動以及清淡營養的飲食, 讓她的睡眠質量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她已經很久沒有做噩夢了。她不僅瘦了十斤,而且神采奕奕。
集訓結束的當天,周小曼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那個臉蛋紅撲撲的少女,竟然真的是自己。她重生回來以後,原本以為自己的狀態已經足夠好了。但是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她可以像吸足了飽飽的精氣神一樣,整個人都是這般豐盈飽滿。
薛教練的話還在耳邊回響,她滿意地點頭,這才是周小曼應該有的樣子。
周小曼收拾好了行李拎下樓,準備去校門口坐車。等到樓下時,她碰見了孟超。
這個男孩子從她集訓第一天開始,就時不時找機會過來跟她說兩句話。
周小曼每次去食堂吃飯的時候,一經過門口,總能聽到一陣笑鬧聲。因為孟超每天結束訓練第一件事,就是衝去食堂,好守在食堂門口的位置上等周小曼。
這人也是傻氣,連飯都不打,就兩隻眼睛睜得老大,光盯著食堂門口看。見了周小曼,他立刻特別熱情地沒話找話說。
周小曼覺得有些好笑。有時候,她會回應少年的招呼,對他點點頭,這人就忙不迭地湊上來跟她一起打飯。有時她就假裝沒聽見,跟著體操隊的其他人一塊往裏麵走。
這種感覺對她而言是新鮮的。
上輩子周小曼談過戀愛。那個從入職第一天就拚命追求她的人,在發現了她隻是一個偽富家女,根本就不會有一套房子作為陪嫁後,立刻轉移了追求目標。他還委屈不已,覺得她是騙婚,白瞎了他一個有大好市場的優質青年。
周小曼並不怨恨那個男朋友。世人總要有執著的東西。有人貪財,有人好色,聲色犬馬,都是人的本性。
孟超一見周小曼就咧開嘴巴笑,一口白牙在光線昏暗的宿舍樓大廳顯得分外顯眼。他特別熱情主動地想要伸手接過周小曼的行李,被她婉言謝絕了。他想送周小曼回家,也沒獲得同意。可憐的籃球少年隻能陪著周小曼到學校門口去坐公交車,然後眼巴巴地看著17路車絕塵而去。
周小曼已經有六個多禮拜沒有回過薑家小洋樓了。其實集訓的時候,每個禮拜有一天休息時間,可她都用來去孫喆的工作室當平麵模特了。也許她真有張令人見過就難以忘記的臉,嗯,用孫喆的話來說,那是張富有衝擊力的臉。
孫喆跟她說過兩回簽模特兒公司的事,周小曼都以家人出門旅遊沒回來推諉了過去。好在孫喆對此也隻是熱心腸而已,她不積極,他也就不勉強。
這些日子,周小曼陸陸續續地掙了差不多三千塊錢。這已經是她以前一個半月的工資了。讓她犯愁的是,她還沒有身份證,要去銀行存款的話還得拿戶口本。她沒有信心從家裏偷出來。這錢,她隻能隨身帶著。希望黎教授不會對她產生了深厚的感情,主動幫她整理房間吧。
結果這隱憂是沒了,但周小曼也隻能硬著頭皮回工人小區。因為她在薑家小洋樓吃了閉門羹。薑教授夫妻陪著女兒外孫女去歐洲旅遊沒回來。
周文忠以一種極其自豪的語氣宣布,囡囡自己製定了歐洲遊攻略。作為獎勵,攻略上演了現實版。
周小曼木然地迎接了周文忠鄙夷的眼神。在過往的歲月中,她曾經無數次承受著這樣的壓力。將起跑線差了好幾圈的孩子擺在一起比較。贏了她不會被讚賞,周文忠總能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證明她有著天然的優勢,最起碼,她大了五歲。輸了的話,不過是讓周文忠對她的論斷更加篤定,她就是個窩囊無能的垃圾。
“馬上要開學了。你自己在家收收心,好好學習。成天就知道瞎玩,我都沒臉帶你去白老師麵前報名。”
白老師那張臉,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
周小曼猛地抬起了頭,捕捉到了周文忠眼底沒來得及隱藏的得意洋洋。不,他是根本不想隱藏他滿滿的惡意。
她的心陡然沉了下去。薑教授夫妻跟他說了,準備幫她轉學的事情。但是這個人拒絕了。他們去歐洲旅遊,其實就是置身事外,表明了不會再管她的事。
她曾經以為薑教授夫妻是將她當成寵物來養的,管養不管教。可是現在她明白她高看了自己。起碼人養寵物,隻要相處久了,總會投入真感情,希望寵物生活的更好。
她還沒有這樣的資格。
為著她,跟女婿起爭執,對薑教授夫妻來說,不值得。
有一瞬間,周小曼恨不得去廚房拿出一把刀,砍死周文忠。這個自私虛偽惡毒的男人!上下兩輩子的怨恨積累在一起,她真想這個人死掉!
周小曼麵上浮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她想問一句周文忠,他到底有沒有把她當女兒看。可是她開不了口。他當然知道她是他的女兒,否則哪能這樣心安理得地將她當做試驗品,操縱她的人生。
孩子,是父母天然的私有財產。
她的腦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一段話。為什麽父親對於她在學校受到欺淩這件事反應漠然?因為父親認為她撒謊,所有的老師跟同學都說不過是同學之間的普通糾紛而已。她身上的淤青?噢,她不是一直練習體操嘛,受傷是正常事。
那張肥胖的臉遲疑地盯著電腦屏幕,顫巍巍地敲下一行字:除此以外呢?
對麵的回複並不慢,大約一分鍾以後,對話框裏就浮現出一段漫不經心的文字:還有一個原因是,他內心深處希望她被毆打。那些父母沒有教會孩子的道理,社會自然會讓孩子學會。學校就是那個社會。也許是這位父親沒有辦法親自棍棒底下出孝子或者是他需要被認同,所以他期待著她被毆打。
周小曼閉上了眼睛。
這應該是她上大學以後,向隔壁寢室心理學專業的學姐谘詢的結果。後來也是通過這位學姐的介紹,她開始進行心理治療,她原本都要快好了。
沒有用的,她當著周文忠的麵揭露他虛偽的假麵具,不會有任何成效。周文忠不是不知道她在學校裏受到欺淩,他根本不在乎。或者說,他認定這些欺淩是理所當然,必須存在的,是她過於優渥的生活環境裏亟需的磨礪。
這是怎樣一個齷蹉的變態。而這個人,是她血緣上的父親,她的監護人,可以輕而易舉決定十四歲的她的人生。
周文忠如願以償從這個大女兒臉上看到了灰敗的神色。他不允許周小曼耍小聰明,妄圖通過薑教授夫妻來走捷徑。他需要的不是走了捷徑後的成功。
空氣像是凝滯住了一樣。周小曼艱難地壓抑住了心中的魔鬼。她不能真的在周文忠睡著的時候,偷偷地放把火燒了這間屋子。她恨這個男人,但這份恨不足以讓她毀滅自己。她要好好活著,將上下兩輩子的份一起活回來。
周文忠滿意地看著這個大女兒耷拉著肩膀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心中隱晦的想法裏,周小曼過於張揚跳脫了。她的高傲似乎在嘲笑他的卑微。同樣是從底層進入優渥的生活,她怎麽可以這樣恬不知恥地理所當然。她為什麽沒有半點兒不自在跟自卑。
潛意識不用翻上心頭,他就已經按照潛意識的指引,做出了打壓周小曼的決定。
一走進房間,周小曼就毫無形象可言地癱倒在了床上。如果薛教練看到了她現在的模樣,肯定會憤怒於她缺乏美的意識,實在太沒有形象管理的觀念了。可是沮喪像潮水一樣朝她湧來,幾乎要將她吞噬掉。
周文忠能阻止她的轉學,就能阻止她參加全國藝術體操比賽。
大吼大叫,撕破臉皮,她也許可以獲得一時的痛快。可是發泄過後呢?她是可以像李雪蓮一樣將一生都花費在“討個公道上”,還是指望能夠有誰站出來替她主持公道?
父母是第一監護人。
周小曼猛的睜開了眼,她想到了另一個有可能成為她監護人的大人,她的生母。
這一瞬間,渴望攫取了她的心。周小曼甚至來不及考慮更多的問題,她背著雙肩包,急急忙忙出了家門。
周文忠已經回研究所去上班了。
周小曼顧不得在內心吐槽他特地趕回家,就為了更早幾個小時讓她知道噩耗。快到樓底下時,她被從後麵竄出來的川川撞了一下,差點兒直接滾完最後一段樓梯。
頭發跟刺蝟一樣的少年伸手拽了她一下,沒有道歉,一陣風一樣衝了出去。
周小曼驚魂未定。她不能受傷,十月份就是全國藝術體操的比賽。這個時候她要是摔到了哪裏,還怎麽上場參加比賽。周小曼在心底咒罵了一句,揉揉被拽痛的胳膊,悶頭朝公交車站走。
她要去找她的生母馮美麗。
想想上輩子的自己,還真是遲鈍的可怕。明明周文忠夫妻帶著周霏霏單獨住了二樓,就自己被丟在一樓,自己竟然完全意識不到有什麽不對勁。大約人真是跳出了圈子,才能看清楚很多事。而身處圈子中,就會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
周小曼靦腆地笑了,表示晚上水果吃多了,上了幾回廁所。
吃過早飯後,薑教授要到老年大學給學生上課,順便帶周小曼去體校練體操。她心裏舒了一口氣,一早醒來她就犯愁,昨天她暈暈乎乎的,沒問那位恨鐵不成鋼的教練,到底在哪兒訓練。
老人走路慢騰騰的,也不打車,就在林蔭道上慢悠悠地走。他問了周小曼的期末成績,隻點點頭,讓她好好學習。
周小曼心頭有些激動。她覺得薑教授問這個,應該不是隨便問問。因為除了周文忠外,沒有任何人關注過她的考試成績。
她揚起大大的笑臉,強調自己一定會好好學習的。她調皮地眨了下眼睛:“我要是考不好,說我的功課都是外公輔導的,外公豈不是會很沒有麵子。”
薑教授一本正經:“學習是自己的事。孔子弟子三千,有成就的也就七十二名。他教了兩千多個不出眾的弟子,也不影響他是孔聖人。”
周小曼吐吐舌頭,嘿嘿幹笑。看來她裝嬌俏可愛並不能搔中老人的癢處,她得表現的更加穩重踏實些。
薑教授將周小曼送到體校門口,自己晃悠悠的,繼續朝老年大學走。可憐的陸小曼在門口就抓瞎了。她哪裏知道藝術體操的訓練場地在哪兒。
傳達室的門衛冷著一雙眼,隻顧著聽廣播裏的咿咿呀呀,壓根不理睬她的詢問。她再問,對方就“砰”的關上門,丟下一句“連地方在哪兒都搞不清楚,還練什麽練!”
周小曼本能地愧疚起來。她傻站在體校的大門口,希冀能夠碰上薛教練。她等到了太陽開始火辣,也沒見薛教練的身影。
倒是有個穿著運動服的高個子女孩從她身邊過時,翻了個白眼:“知道你是我們得獎的大功臣,也不用在這裏顯擺。”
周小曼尷尬不已。對方顯然是認識她的,可惜她一點兒印象也沒有。她隻能幹笑著:“我等你呢。”
少女古怪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談不上友好:“你想幹嘛啊。要想比試,咱們場上見真章。”
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該接什麽話好了。看來這紮著馬尾辮的美少女還是自己的競爭對手。
後麵又來了個漂亮姑娘,看到她倆站在門口,忍不住催促:“行了,周小曼、丁凝,你倆還不趕緊去訓練場。遲到了,薛教練可是會讓我們連坐的。”
周小曼順勢跟著她們跑去了訓練場。這原本應該是個室內籃球館,被改建成了藝術體操的訓練場。場上已經有好幾個漂亮姑娘在做著壓腿、劈叉、下腰之類的基本功。
薛教授站在場地的中央,皺著眉頭看最後進場的三人,淡淡道:“既然你們來的最遲,就先去外麵跑五圈吧。”
周小曼眼前一黑,差點兒沒當場暈倒。這開什麽玩笑了,大夏天的,竟然讓她去操場上跑圈。
丁凝已經恨不得瞪死周小曼了。要不是她非硬拉著她在門口說廢話,她也不至於被連帶。
另一個同樣被罰跑的女孩叫林琳,她苦著臉勸說這不想動身的兩人:“快點兒吧,不然五圈就要變成十圈了。”
周小曼暈暈乎乎的,跟在她倆後麵跑。她琢磨著,練藝術體操也是個出路。要是進了專業隊,還能有運動員津貼,起碼包吃住,自己能實現獨立。要是薑教授夫妻不幫她轉學的話,她可以選擇留在體操隊裏。總之,她不想再去那所學校。
大約是心裏頭有事,轉移了注意力,周小曼五圈跑下來雖然大汗淋漓,卻神奇的沒有直接在操場上趴下去。她甚至沒有覺得特別累。
跟她們一道跑圈的,還有籃球隊的少年隊員。上嘴唇開始冒出胡茬的小男生們,不時朝這幾位漂亮姑娘吹口哨。
丁凝咒罵了一句。
周小曼渾身不自在起來,她非常不習慣這樣被人追著看。等到一跑完,她就迫不及待地從跑道上躲開了。
丁凝轉頭看林琳,朝周小曼的背影努努嘴:“奇怪了。平常她不是最喜歡跟這些臭男人說話的麽。”
林琳小聲道:“小曼也沒有主動跟人搭話啊。大家在一處訓練,人家跟她講話,她不理不睬也不好吧。”
丁凝撇撇嘴,沒有再吱聲。
周小曼已經回到訓練場上,開始在薛教練的指導下,練習劈叉。薛教練怒氣衝天地抬著她的胳膊,腿頂著胯,往下一壓:“你這是補了多少鈣,骨頭硬得跟石頭一樣!”
可憐的周小曼疼得差點兒沒眼睛一翻,直接暈過去了。媽呀,她完全原諒了自己上輩子中止體操訓練的決定。不管到底是什麽原因。這日子,實在太苦了,疼得她都快懷疑人生了。
一字馬完了還得壓腰。周小曼有好幾個月中斷訓練了,腰也僵了。薛教練相當手辣,直接把她當成塊布料,壓過來,翻過去,立起來再橫過去。周小曼覺得必須得忘記自己身體的存在,才能保持不昏過去。
丁凝在邊上幫她糾正動作細節,嗤笑道:“你可真夠傲的,說不來訓練就不來訓練。教練上你家去,你家都能給吃閉門羹。”
周小曼有氣無力,她壓根就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一通基本功下來,已經到了中午。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是去體校食堂吃飯。薛教練看了她一眼,表示她完全不能再吃了,最好連水都別喝。
周小曼感受到了一億點的暴擊。好在她上輩子實實在在的胖了那麽久,對於相關評價已經免疫力十足。空蕩蕩的運動館裏,她看著牆上掛著的大幅照片,依然覺得不可思議。那相片裏,色如春花的少女真的是自己嗎?那樣的朝氣蓬勃,富有活力。
昨天薛教練看到自己時,曾經皺著眉頭抱怨,一停下訓練,她的精氣神都不對了,蔫蔫的,沒活力。
周小曼看著鏡中的自己,露出了一個苦笑。她以為現在的自己已經足夠好了,原來曾經的自己更好。她是怎麽一步步走向人生的下坡路的呢。
“哢擦”一聲響,周小曼被閃光燈驚醒了。她驚愕地轉過臉,然後又是一道閃光。
紮著馬尾辮的年輕男人朝她露出了個人畜無害的笑容,舉著手上的照相機自報家門,他是某家雜誌的記者,來找薛教練做專題采訪的。
周小曼聽過那家雜誌的名字。一直到她重生前夕,那家受眾為年輕女性的雜誌還擺在書報亭裏售賣,難得的長壽。她沒有被轉移話題,隻看著那人的眼睛:“你拍我照片幹嘛?這是侵犯了我的肖像權。”
自稱記者的男人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麽衝,連忙表示見美心喜,是一位攝影師的職業本能。
周小曼看了他一眼,指出了前後矛盾之處:“你剛才說你是記者。”
男人一點兒也沒慌亂,依舊笑容無懈可擊:“攝影記者也是記者。”
薛教練數十年如一日控製著體型,午飯吃得相當少。她回了訓練場,看到那記者也微微皺了下眉頭。她其實不習慣於麵對記者,即使當年站在世界競賽場上,依然不喜歡。但為了宣傳藝術體操,她還是同意了這場采訪。
午休時間,女孩子們被留在訓練場上休息聊天。有人將墊子拚在一起躺著小憩,也有人在竊竊私語。周小曼前一晚上沒睡好,此刻昏昏然的,躺在墊子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她臨睡著之前,聽到了丁凝的抱怨:“我就煩她糟蹋天賦的樣兒。有天賦了不起啊,看她糟蹋著玩兒,我就心煩。”
醒過來時,周小曼又受到了相機的洗禮。這一回,起床氣讓她暴躁不已,她幾乎要搶了相機砸掉。
可憐的記者孫喆差點兒沒被周小曼氣勢洶洶的模樣嚇得一個屁.股蹲。他還沒反應過來呢,彈跳力驚人的小姑娘就一躍而起,逼到了他的麵前。
薛教授趕緊出來打圓場:“小曼,這是人家社裏的相機,不能亂動。”
周小曼睡得麵色酡紅,因為憤怒,眼睛就跟燃燒的火焰一般。孫喆不怕死的又“哢擦”了一張,記錄下這隻涅槃狀態般的火鳳凰。
場麵一下子安靜下來。
少女們都瞪大了眼睛。周小曼脾氣是出了名的不好,驕縱任性,萬一直接拿起訓練器械砸過去,那可真就不妙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清醒過來的周小曼隻是皺著眉頭強調:“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權。”
薛教練跟大家解釋,孫記者想做一期藝術體操隊的特輯,大家照常訓練,他會自己抓拍照片的。
這些隊員平常還得給籃球賽跟足球賽充當拉拉隊員,做串場表演,對鏡頭倒是並不陌生。
周小曼皺著眉頭,不想被相機追逐。她覺得不自在極了,連身上紅色的體操隊服都讓她不自在。薛教練為她們每個人都強化了各人風格,她是火玫瑰。
薛教練見她躲鏡頭,以為她是又鬧情緒了,便讓她去一邊接著練習基本功。反正她歇了兩個月,整個人就跟廢了一樣,什麽動作都記不得了。要不是今天有記者在,她非得削這姑娘一頓不可。天賦好也不能消極怠工,不然會把全隊的士氣給拖垮了的。
周小曼一邊繃著腳尖壓一字馬,一邊瞪孫記者:“你別拍我,我不喜歡拍照。”她已經有很多年沒拍過照片了。寥寥數次拍證件照,每次她都麵色不虞。
孫記者諄諄善誘:“我把你拍的美美的,到時候雜誌一出來,大家都認識你了啊。”
周小曼幾乎要壓不住火:“我不要別人認識我。”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沒吃飯,天氣又熱的緣故,她感到一陣心慌氣短。
孫記者不死心,繼續試圖勸說:“我不白拍你們,照片登出來,你們能拿錢的,一張照片五十塊。”
周小曼立刻直起身子,狐疑地看他:“你說的是真的?”
孫記者點點頭:“那當然。”
你傻玩傻樂嗬的時候,人家已經一路狂奔了。
走到單元樓前的綠化帶邊上,周小曼看到了一點紅光,一閃一滅。昏黃的路燈下,川川年輕到近乎稚嫩的麵龐上,是與青春不相符的滄桑。他的臉有半邊腫起了指印,大約挨了打。
無須在往前麵走,隻站在單元樓前麵,就能清楚地聽到川川媽跟另外一個女人對罵的聲音。川川媽諷刺對方肥的跟豬一樣,別說出去賣,倒貼人家錢都沒人肯上。
旁邊圍觀的人發出哄笑,胖女人憤怒地抬腳去踹川川媽。原本蹲在綠化帶旁抽煙的男孩子突然間從周家人身邊躥過,一把護在了他媽身上。
川川媽沒有被感動,她的憤怒簡直要將整棟樓掀翻。她大大罵川川跟那個死鬼一樣窩囊廢,為什麽不去揍那隻肥豬。又憤恨她養了這麽個窩囊廢有什麽用,剛才那死鬼跑出去找婊.子養的時候,他為什麽不攔住。
男孩子塊頭不小,足足高了瘦小女人一個多頭,他始終低著腦袋,由對方打罵。
周文忠的忍耐簡直到了極限。這種鬼地方,他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這些人,活成這樣,真是不如去死了才幹淨。
周小曼搶在薑黎前麵捂住了周霏霏的眼睛,叮囑道:“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姐姐抱你上去。”
等到一家人好不容易回到屋裏時,連一貫冰肌玉骨清涼無汗的薑黎,都是麵色緋紅。大家趕緊洗漱入睡。
周小曼躺在床上,即使開著窗戶,電扇也在辛辛苦苦的工作。那一層又一層的汗水卻讓她怎麽也無法安睡。
她爬起身,去廚房倒水喝。經過周文忠夫妻臥室門口時,聽到房裏的男人滿懷愧疚地懺悔,是他沒用,讓黎黎跟著他受苦了。
女人非常大度地表示,夫妻一體,沒有什麽辛苦不辛苦的。
周小曼靠著牆壁,無聲地笑到整個身子都顫抖了。趕緊去買你的大別墅吧。老式工人小區這要命的隔音效果。
好辛苦啊,多麽辛苦的女人。
她在烈日下挺著大肚子下田勞作,連個鹹鴨蛋都舍不得吃,一定要等到丈夫回來給他補充營養的生母,簡直是掉在蜜糖罐子裏。
那麽粗魯沒教養的村姑,居然睡了斯文儒雅的周總工那麽多年,還借了他的精子,真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係。
周小曼擰開了一瓶可樂,慢慢地喝了下去。
這個晚上,她睡得異常安穩。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提出要去研究所食堂吃早飯。
周家的早餐,薑黎一貫隻做她們母女的。周文忠早午飯都在單位解決。至於周小曼,她每天有七塊錢的餐費,管兩頓飯。但記憶中,她白天似乎一直生活在饑餓裏,晚飯吃的尤其多。為此周文忠分外嫌棄她。
周小曼一直走到小區門口,突才突然提出這個要求。
周文忠下意識地想拒絕。他希望能盡可能削弱在周小曼成長過程中,他這個研究所的工程師身份帶來的影響。他甚至想將周小曼轉到鄉下去上學,這最契合標本的成長環境。然而他不敢將論證過程暴露在薑家人麵前,隻能便宜了標本。
然而住在隔壁單元的陳工老遠就笑嗬嗬地打招呼:“老周,難得見你舍得帶小曼去單位啊。”
研究所食堂夥食好,價格便宜到象征性。所裏人帶家屬過去蹭飯,屬於心照不宣的隱形福利。
他領著的女孩兒跟周小曼差不多年紀,已經雀躍著奔過來,牽著周小曼的手埋怨,怎麽她老是沒空,怎麽喊都不一起出來玩兒。
周小曼直到少女的父親喚她“青青”,才認出她來。這是陳硯青,她們小學時關係不錯,後來上了不同初中,才漸行漸遠。
陳硯青熟門熟路,領著周小曼進食堂,向她強烈推薦了蝦子餛飩跟豆腐皮包子,比外麵店裏賣的都好。
周小曼照著對方的餐單要了餛飩、包子跟一大杯五彩豆漿,總共才花了五毛錢。食堂早餐統一都是五毛,中餐是一塊。
她笑著感慨:“還是這裏的東西又便宜又好吃。”
陳工給兩位小姑娘排隊要了兩份現做的蛋餅端過來,聞聲笑言:“就是啊。就你爸爸覺悟高,光我們挖社會主義牆角了。”
周文忠不好擺臉子,隻好笑了笑。
那頭陳工已經興致勃勃地規劃好了未來:“小曼,以後你就跟青青一起過來吃早飯。哎,老周,要不你去找工會的老趙說說,給小曼轉學到實驗中學來吧。這樣兩孩子上學也有個伴兒。”
周小曼的心狂跳不已。她沒想到,重生才一天,心心念念的事情就這樣輕而易舉有了希望。
可惜沒等她高興的情緒調動完畢,周文忠已經輕描淡寫地回絕了對方的提議:“算了,還有一年就畢業了,別折騰了。”
陳工不讚同地皺了下眉頭,又追了一句:“你怕什麽,影響不了,要真非得咬死六年的規矩。老孫老吳他們又怎麽講。多大點兒事,為著孩子,低個頭又怎樣?”
周文忠慢條斯理地喝著皮蛋瘦肉粥。
陳工不好再說什麽,人家的家務事,他哪能真摻和。他訕笑著招呼兩個孩子多吃點兒,等吃過飯去他辦公室寫作業,昨天農科所送了香瓜來,一會兒可以吃。
陳硯青小聲問周小曼,明天所裏出去旅遊,她準備穿什麽衣服。圓圓臉的少女嘟起了嘴巴:“你穿什麽,我就不帶什麽了。我媽說了,你穿什麽都比我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