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考前一禮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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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總在風雨後, 請相信有彩虹  第二天早上起來, 周小曼不得不衝了個冷水澡,才讓自己清醒一些。她覺得累極了,身心俱疲。

    今天薑教授沒有課要上, 周小曼自己出的門。她先去體校練了一上午體操,下午體操隊去給籃球錦標賽做暖場啦啦操表演時,不是正式隊員的周小曼就請假了。她給薛教練的借口是, 她想回去多看看錄像帶, 早點兒學會體操動作。

    周小曼並不敢肯定,去當平麵模特,會不會碰上壞人。她甚至考慮過就是因為拍照片遇到了不好的事,所以她才遭受了重大打擊, 甚至持續到大學時依然無力自拔, 不得不選擇接受催眠, 將這些記憶全部清洗掉。

    可是她想掙錢, 她需要錢。經濟不獨立, 所有的獨立都是白瞎。倘若上輩子她能夠完全負擔自己的生活,又何必像條喪家之犬一樣被攆出門,最終走上窮途末路。

    這輩子,她青春正好, 膝蓋上沒有傷,她甚至還有著出色的外表。不偷不搶不做虧心事不出賣自己的尊嚴, 能掙錢的機會, 她為什麽不能去主動爭取, 好好把握?

    周小曼跟川川約好了,下午一點鍾碰頭,然後結伴去攝影工作室。

    川川吃過午飯,就等在了小區門口。結果他還沒等來那個奇怪的研究所女孩,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著短發,打扮的跟《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裏的女主角小明一樣。川川不明白女生為什麽會這麽奇怪,好端端的,幹嘛要模仿一個被刀子捅.死的人。

    不過大概女生都是神神道道的吧。那個研究所女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

    程明明想讓男友陪她去看電影,她想看《我的野蠻女友》。

    川川犯難地掏掏口袋,他身上一分錢也沒有。

    程明明泄氣地嘟起了嘴。她最憤恨的就是這一點,電影裏的小明永遠有男人願意為她掏錢,還有警備司令的兒子呢。可是到了她這裏,男人們都隻會占便宜,全是鐵公雞。

    川川安慰她,他接了個私活,等有錢了再去請她看電影。

    程明明激動起來,問他是不是終於想通了,跟著坤哥混了。他身手那麽好,就不應該浪費了。

    川川皺起了眉頭。他不願意跟什麽坤哥攪和在一起,他有不甚清晰的大概念,那是不對的。跟平常說的混著玩不是一回事。

    周小曼走到小區門口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張皺著眉頭的少年的臉。都說平頭是最考驗男生顏值的,這個男孩子無疑有著一張不錯的臉,幾乎可以稱之為英俊了。

    她啞然失笑,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認真看過男性的臉了。

    她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父親,據說年輕時非常像老牌電影明星金焰。好像有種說法,女性一生對男性的印象都會受到父親的影響。顯然,周文忠對於她的影響,是負麵的。

    程明明看到周小曼時,立刻如臨大敵。她腦袋裏隻剩下一句話,糟了糟了,她肯定告訴川川了。

    周小曼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程明明一把推了個踉蹌。短發少女惡狠狠地罵道:“你個不要臉的婊.子,爛貨一個,也好意思勾引別人的男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撥離間,專門在背後胡說八道,好勾引男人。你要不要臉,賤貨!馬桶刷都刷不幹淨你的嘴!”

    川川尷尬不已,出聲嗬斥了一句:“你別亂講話。”

    程明明立刻躁狂了,伸手抓傷了男友的胳膊。她長長的指甲立刻在川川的小臂內側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她大吼大叫:“明明是爛貨,你不長眼睛看嗎?”

    周小曼朝後麵退了一步。那句馬桶刷子,讓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麵,她被好幾個女生按在水龍頭下麵冷水淋頭。這個短發的女生拿了廁所裏的馬桶刷子獰笑著走來。絕望的自己跟跳樓的小誠的臉融合到了一起,她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啊”連連往後退。

    一陣風呼嘯而過,周小曼被拽著往前踉蹌了兩步。

    川川破口大罵:“你發什麽神經,想死的話跳樓去,別訛詐人家開車的。”

    驚魂未定的出租車司機從車窗裏探出腦袋,咒罵了兩句,一踩油門,風馳電掣般的走了。

    程明明嘲諷地盯著周小曼被車子蹭破的連衣裙,冷笑道:“知道你最會賣騷,想在大街上脫衣服,自己動手脫啊!是不是沒有男人動手,連衣服都不會脫?”

    周小曼這時候才覺得背後一陣涼,還有些刺痛。

    川川一邊罵罵咧咧地讓女友閉嘴,一邊脫了自己的文化衫丟給周小曼。

    周小曼沒辦法看清自己有多狼狽,趕緊道謝,將文化衫罩在了身上。她剛才差點兒就撞死了自己。

    川川煩躁地皺著眉吼女友:“你他媽給老子閉嘴,舌頭怎麽這麽長!廢話哪有這麽多!”

    程明明拽著男友的胳膊,警惕地盯著周小曼,就跟個害怕被搶走糖果的小女孩一樣。她此時委屈可憐的模樣,跟那張逼迫著同學拿馬桶刷刷牙的猙獰麵孔,仿佛是兩個人。

    周小曼感覺渾身的力氣跟被抽走了一樣。為什麽不反抗,當年的自己為什麽不反抗。不,她反抗了,然後就跟《人間失格》裏的小誠一樣,遭受更多的打擊報複。

    她打著哆嗦,麵色蒼白。連抱怨她發神經撞車的川川都忍不住問了句:“你不舒服嗎?那你今天還去不去拍照片。”

    拍照片等於掙錢。這兩個字有著神奇的魔力,讓她居然又支撐了下來。周小曼緩緩吐出了一口氣:“拍,為什麽不拍。”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周小曼上了公交車。她隻肯刷川川的車費,至於他那個女朋友,自己想辦法去。

    程明明恨死了周小曼。她厭惡極了周小曼高高在上的樣子,就她幹淨高貴,明明就是髒貨爛貨。她摸遍了身上的衣兜,也沒找到一塊錢的鋼鏰兒。

    川川難堪得厲害,一直勸她好好在家待著。他忙完了就過去找她。

    周小曼冷著一張臉,漠不關心地看著這一切。她不會去給川川解圍的。她要讓這個男孩子知道,沒有人會把麵子送給他,麵子隻能他自己去掙。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

    最後還是個中年男人給程明明刷了公交卡,然後一直黏在她身邊問東問西。

    一幅幅畫麵,跟走馬燈一樣,不停地在周小曼腦海中上映。她被拽著頭發,從座位上拖下來,摔倒在地上,一隻隻肮髒的腳如泰山壓頂。講台上的老師有著一張木然的臉,嘴巴繼續一張一翕,對教室裏發生的一切熟視無睹。

    周小曼下車的時候,臉上一點兒血色也沒有。她找到了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借用衛生間,大吐特吐了一回。

    程明明在後麵衝男友笑得天真無邪:“她該不是懷孕了吧,吐得這麽厲害。”

    川川皺著眉頭,滿心不悅。他憤恨女友在公交車上跟那個老流氓打情罵俏。可是程明明非常冷酷地回複了他一句:“起碼他幫我付了車票錢。”

    周小曼洗了臉,麵無表情地出了衛生間,朝川川丟下一句:“等著。”

    孫喆正在跟朋友說話,他得意洋洋地炫耀,他發掘了一個火係精靈,如清晨沾著第一滴晨露的野玫瑰,美的熱烈而肆無忌憚。

    結果麵色蒼白的周小曼一出現,他第一句話就是:“操,你昨晚搶銀行啦!看著跟個鬼一樣。”

    另兩個朋友“吃吃”笑了起來,調侃孫喆眼光獨特,挑選出來的火係精靈果然與眾不同。

    孫喆鬱卒地盯著周小曼。江南女子多婉約,風木水火土,其他四係的精靈模特多好找,就差了一個火係精靈的模特。

    他說不出現在的周小曼不是她需要的模特這種話,可又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件事為好。他煩悶地拽了下自己的頭發,咬咬牙道:“等著。”

    不管了,先把妝容畫上,衣服換好,自己再想著調動一下她的情緒吧。

    明明昨天最後一張照片,她就跟一隻浴火重生的火鳳凰一樣。

    周小曼被丟在了原地。其他兩位攝影師的模特也到了。大家各自忙碌起來。

    孫喆隨手拿了本文化周刊給她,不抱什麽希望的意思性安穩了一句:“放鬆點兒。漂亮臉蛋長大米,起碼你長得好看。”

    周小曼沒反應過來這人到底是什麽意思,隻能配合地先翻看雜誌。這一期的主題是少年電影,其中有一篇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專題。

    她大學時,有一門選修課的老師在課堂上放過這部片子,遭到了不少人的厭煩。他們叫嚷著,正常人的青春哪裏會這樣。一天到晚不好好呆在學校裏上課,非要自甘墮落,怪誰?那些導演編劇就是喜歡嘩眾取寵,非要裝得多深刻一樣。

    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你不正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準備放下手裏的雜誌,卻被一篇影評《牯嶺街的教育詩》裏的話吸引了。

    “所有的國中都有這樣一個女孩子。她也許不是最漂亮的,最清純的,但是她擁有無可替代的地位,她是這個學校唯一的校花。

    她被其他女孩子痛恨,不屑,鄙夷,被男生用下流的語言詛咒。但是,奇怪的是,她會進入每一個男生的春夢裏,她是可以被破壞的,因為她最無恥。

    毫無例外的啊,這樣的女生,在每一所國中裏的這樣一個女生,她們都並不張揚和輕狂,她低著頭走路,不跟任何人說話。在全校的注視中,她像一個罪人一樣走過。”

    她像一個罪人一樣走過。

    上輩子,周小曼兩歲以後,見過馮美麗一次。那時候她高中畢業,考上了一所不算好但也還是正規本科的學校。

    周小曼不知道她當時是怎麽想的,她堅持偷偷摸摸去找了她媽,告訴她,她讀大學了。

    在此之前,她為什麽不去。隻要想,總會有辦法找到生母的聯係方式的。也許她不過是害怕得到證明,對於她的生母而言,她也是多餘的。畢竟十幾年了,馮美麗不曾看望過她一次。已經成年,讀大學的她,大約有點兒存在的價值了吧。

    周小曼按照記憶買了張前往生母居住地的火車票。好在這個時候的火車票還沒有實行實名製,沒有身份證的她,順利坐上了綠皮火車。

    車廂裏悶熱不堪。除了推銷各種高價零食飲料的餐車外,她看不到任何跟清涼水潤有關的事物。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單獨出行的經曆了。她甚至不敢拿出錢包買瓶礦泉水,害怕自己會被扒手盯上。錢對她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周小曼背靠著硬邦邦的椅背,聞著對麵飄來的泡麵味兒,默默地安慰自己,就當是順便洗了個桑拿,出汗排毒養顏減重。

    馮美麗在她的記憶中,有張蠟黃憔悴的臉。她明明跟薑黎一般年紀,可看上去足以當薑黎的母親。

    周小曼記得那一回,馮美麗拉著她的手說了好多話。又是埋怨她怎麽跑來了,讓她爸爸知道了會不高興,又是偷偷抹眼淚。最後臨走的時候,這個看著就知道生活狀態不算好的女人,還小心翼翼地給她塞了五百塊錢,讓她多買兩件好衣服。是大姑娘了,上大學了,需要好好打扮打扮。

    後來,後來周小曼再去找馮美麗的時候,城中村的租戶已經來了一批又換走了另一批。周小曼好容易尋到了房東,結果房東也不知道他們一家搬去了哪裏。

    那個時候,周小曼心中是有怨氣的。馮美麗明明有她宿舍的電話號碼,為什麽搬家不能通知一下她。她又沒想要問馮美麗拿錢。

    隔了許久以後,周小曼終於忍不住,找去了馮家。可惜那時候馮家村拆遷了,她孤身一人,想要找人實在艱難。那天她的膝蓋疼得厲害,她看著空空蕩蕩的廢墟,忍不住坐在了樹樁上,抱住了膝蓋。她真的隻有她自己而已。

    這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周小曼一時間甚至有種類似於近鄉情怯的感覺,她遲疑著,被後麵的乘客擠下了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