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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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總在風雨後, 請相信有彩虹  等車子進了港鎮, 再轉入周家村, 已經接近中午。

    周霏霏覺得姐姐幫了自己這麽多,還救了自己, 她要講義氣。爸爸剛說麻煩爺爺奶奶,姐姐還得在這邊打擾兩個月時, 她就大聲強調:“爸爸, 姐姐跟我們一起回去吧。她還要查資料寫作業呢。這邊沒有電腦啊。”

    結果周家金孫周留根立刻打蛇隨棍上:“大伯,你給小曼在這邊也買台電腦吧。現在村裏也能牽網線。絕對耽誤不了小曼學習。”

    這回就連薑黎都神色淡淡的。

    周小曼差點兒笑出來。

    不愧是周家的傳根, 傳承了周家的根源。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前兩年他們就借著她不習慣鄉下茅廁,讓周文忠給老家裝了抽水馬桶。看來她還真是萬金油, 周家想從周文忠身上吸血,拿她作伐子就好。周文忠一直耿耿於懷為她花了多少錢, 可那些錢可有多少落到了她身上?

    鳳凰男想給家裏輸血,直接說。一個老大爺兒們, 拿她一個小姑娘當借口,別說臉了,連皮都不要了吧!

    周文忠麵上幾乎要保持不住風度了。他微微垂了下眼瞼, 平靜地宣布:“單位要分內部房了。一個平方八百塊, 我還得找地方籌錢去。”

    周老太一聽分房, 立刻喜上眉梢:“有大房子啦, 那敢情好。你那小房子就給傳根吧, 明年傳根就得上城裏讀書去了, 哪能沒地方住呢。”

    周小曼憋笑憋得差點兒沒背過氣去。周老太還真是老封君當久了, 在薑黎麵前都膽兒肥了。也是,誰讓周霏霏是女孩呢,再是公主,也是人家的人。

    周文忠臉色大變,溫文爾雅的模樣都端不起來了。他近乎於咬牙切齒一般:“那房子是公房,買了新房,所裏得收回去老房子的。”

    周老太不以為然:“那還買什麽房子。你就兩個丫頭,又不要娶老婆生孩子的。有那錢糟蹋,不如在縣城給傳根買一套。這要是在縣裏頭沒房子,人家好點兒的姑娘都不稀罕嫁的。”

    周小曼安撫地輕拍周霏霏的背,心裏頭簡直要笑翻了。

    周老太看不上她生母是真的,但同樣從骨子裏看不起薑黎。

    當年她媽懷著她時,去城裏鬧了一回。薑黎以人格受了侮辱為由,去英國留學了兩年才回來。這兩年的時間,足以讓她在周文忠心中當一輩子的白月光。但到了眼睛毒辣的周老太這兒,一個女人,能跟有夫之婦扯上關係,那還想讓周老太高看,那就是癡人說夢。

    況且這人連兒子都沒生!

    頭些年,周老太還怕家境優渥的薑黎會甩手走人,影響了兒子的前程。但現在孩子都這麽大了,看著再年輕,薑黎一個要四十的女人了,還能翻天不成。

    周老太深覺得,自己現在很有資本在這個媳婦麵前,擺上一回婆母的威風。

    周文忠恨不得能挖一個地洞鑽進去。他不能恨父母兄弟,隻能將怒火的根源安排在大女兒身上。要不是送她回鄉,他的嬌妻跟幼女,何至於受這種磋磨。

    一直跟隱形人一樣默不作聲的周老頭突然咳嗽了一聲,和顏悅色地轉移了話題:“都快上桌吃飯吧。你媽一早就盼著你們來了。文誠為了抓雞,還被雞爪子給撓了一下。”

    場上的氣氛緩和了下來,周霏霏示意姐姐彎腰,跟她咬耳朵:“也就是爺爺好些。”

    周小曼摸摸她的腦袋,笑而不語。等她再大點兒,薑黎大概就會叮囑她,最該提防的人就是周老頭。躲在後麵裝老好人,最惡心!他要真是心善,為什麽會縱容著一切發生。

    周老太回廚房端了回砂鍋雞湯上桌,立刻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笑得滿臉褶子開出花。她熱情洋溢地給周霏霏挾雞腿:“囡囡啊,這是奶奶養的雞,一天飼料都沒喂過,正宗的草雞。”

    另一個雞腿已經被二叔周文誠的老婆麻利地挾給了兒子。

    周小曼垂眼斂笑。這張餐桌上,別說肉了,連湯都輪不到她喝。

    周文誠在飯桌上跟周老頭一唱一和,唾沫橫飛地吹噓港鎮初中今年中考的輝煌。嘖嘖,好幾個縣中呢,還有個孩子考到了全市第三,那就是探花郎啊。

    “大哥,就是你高中同學,老許家的二姑娘。都說鄉下學校不行,我看啊,還是要看人。今年那個高考狀元不就是省北哪個鎮上中學的嘛。”

    周小曼看端坐的跟個菩薩一樣的薑黎,心下哂然。薑黎從上桌起就基本上沒動筷子。估摸著,除了因為周老太為了表達對大兒子一家的歡迎,菜蔬的油水過分足不合薑黎口味外,那飛濺的唾沫星子也夠讓她倒胃口的吧。

    周家人奇怪的自卑自傲心理也是如出一轍。每逢薑黎母女回鄉,他們就會挖空心思大誇特誇一回鄉間的人傑地靈,總而言之一句話,你們城裏人可不能小瞧了我們。周小曼上輩子接觸了不少農村出身的同事,也沒見誰像周家人這麽神經質的。

    這回,周文誠就一個勁兒地追問薑黎,非得從她口中聽到對那位“全市第三”的姑娘的肯定。周小曼瞥了眼父親,發現對方也是麵色緋紅,那份激動簡直壓抑不住。

    這個可憐的男人,終其一生都在想方設法獲得妻子跟嶽家的肯定。

    薑黎微笑著點點頭,就勢放下了筷子,低聲細語:“嗯,我知道。今天中考的第一名是我同事的孩子,第二名是我父親朋友的孫子。這兩個孩子,也都說這小姑娘厲害,不容易。”

    周小曼看著周家人訕訕的麵色,差點兒沒笑出來。這些人是抖M嗎?哪回他們能從薑黎那裏討到便宜,還非得一次又一次找削。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有客人登門。周小曼看到那張探頭探腦的臉,就一陣不舒服。這人她認識,她該喊一聲堂姑。跟著她的少女高周小曼一屆,本來應該算表姐的,周家人一直讓她喊堂姐。周小曼壓根連這個人都不想看見。

    這位黃佳小姐不要臉的程度與周傳根相比,也不遑多讓。

    每逢周小曼回鄉下,她必然要摸上門,把周小曼的行李翻個遍,好看的衣服要試穿,合眼的東西要試用。試著試著就成了她的了。明明她倆身材不同,周小曼的不少衣服她壓根就穿不上。這人愣是拽回家掛著看,都賊不走空。

    但凡周小曼反抗或者告狀,大人們必定會指責她小氣。姐姐借你件衣服穿一下又怎樣了。都是親戚,還這麽斤斤計較。

    周文忠從來不會替她說一句話,隻會每次給她添置新衣時嫌棄她穿衣服費,花錢多。

    黃佳中專畢業後又考了成人自考,跟周小曼同一年拿到了本科學曆。當時薑黎手上有個推薦去銀行的名額,她說周小曼學校太差,是個本二,不能推薦。周小曼正自責成績不好呢,回頭薑黎就把黃佳給推薦進去了。

    薑黎這麽聰明的人,怎麽會不資源最優化。周小曼混得好,對她半點兒好處也沒有。黃佳得了這份工作,老家就沒有半個人能說薑黎不是。她可是連周文忠大伯家的外孫女都幫。周小曼混不好,純粹是爛泥糊不上牆,不知道糟蹋了多少人家的心血呢。

    周小曼對周文忠夫妻最恨的就是這一點,明明她在最苛刻的環境下成長,可他們偏生要顯得她占了多少便宜一樣。她得到成績,全是靠蔭庇;她混得不好,純屬扶不起的阿鬥。

    堂姑笑吟吟地捧著梨瓜進屋,熱情的快讓房頂上的吊扇都招架不住了。她用甜膩的能招來蒼蠅的聲音宣布,她一聽說大哥跟嫂子回來了,趕緊帶著佳佳過來了。

    “梨瓜是自家地裏頭采的,我嬸嬸跟歪歪都說甜。特意囑咐我,一定要給囡囡留幾個嚐嚐鮮。”

    黃佳笑嘻嘻地擠到了周霏霏邊上,一麵表達對小堂妹的思念之情,一麵眼睛在周小曼身上梭巡。她沒看上衣服,瞥到腕子上的表時,就笑著要求試戴一下。她今年要去縣城上學了,正缺一塊表。

    周小曼沒動。

    周文忠麵上掛不住,正準備沉著臉要求她脫下手表,周霏霏搶先一步開了腔:“堂姐,你中考都不戴手表嗎?”

    堂姑連忙打圓場:“哎喲,我們哪裏比得上城裏人啊。我們佳佳考試用的還是我的手表。”

    周霏霏小臉浮上了困惑的神色,自言自語一般:“這麽窮?可我聽二叔說現在鄉下不缺錢啊。”

    周家人麵上漲得通紅。薑黎輕聲喚了女兒,拉她過去擦嘴擦手,擺明了置身事外。

    這些開銷,周文忠都會記在周小曼頭上。所以他始終覺得虧欠了小女兒。

    堂姑幹笑了兩聲,朝周小曼擠出親切和藹的模樣:“小曼這是要在爺爺奶奶家過暑假了吧。剛好,你佳佳姐中考完了,可以過來給你補課。”

    周霏霏滿心不高興,直接嗆聲過去:“堂姐中考多少分啊?都開補習班啦!我姐今天就回去,明年就要中考了,哪有時間耽擱。”

    薑黎從來不當著人的麵下女兒的臉。她雖然不悅周霏霏的自作主張,卻又為女兒的落落大方而驕傲。跟小她五歲的妹妹一比,周小曼簡直就是隻縮頭耷腦的鵪鶉。

    周文忠心頭一陣煩躁,他覺得大女兒實在太無能了,簡直連小女兒的一半都比不上。

    周小曼乖巧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語,心頭一陣冷笑。同樣的話,要是從她嘴裏出來,勢必就是狂妄無知眼高於頂看不起人。她為什麽要開口,她讓有話語權的人說出她想說的話就好。

    黃佳卻惦記上周小曼的這塊表了。倒不是這表有多好。她眼睛尖的很,看得出來這表比不上周霏霏的。但後者的東西她隻有看著流流口水的份兒,前者的東西,她向來都是挑三揀四,還沒有到不了手的道理。

    她臉上堆出笑來:“我哪裏能給人補課。是我們學校組織的啦,像教數學的李老師,教英語的金老師,教物理的陳老師,我同學許多,就是中考全市第三的那個,三個省一等獎全是他們帶出來的。好多其他鎮的人都過來補課呢。”

    周文忠微微眨了下眼,心頭湧出一陣激動。讓周小曼留下補課,到時候再順理成章地在港鎮讀完初三,這就更加契合他當年的讀書環境了。他的成功是因為他天資聰穎且刻苦上進。他不需要拋棄現有的一切從頭開始親自論證。他的女兒能代替他證明這一點。

    “吃過飯我去看一下吧,要是還行,小曼就過去補課。”周文忠一句話給這事兒定了性。

    其實他依然有些不滿意。他當年可沒人給他掏錢補習,幫他開小灶的老師都是愛惜他的人才。這個大女兒,生活環境跟學習條件,還是太優渥了。

    周小曼急得差點兒跳起來。她一點兒也不稀罕什麽名師,她需要的是轉學,離開那個她一看到名字就毛骨悚然的學校。這個暑假至關緊要,她必須得討好到薑教授夫妻,由他們出麵幫她聯係新學校。

    她想跟著去港鎮初中,她要攪黃了這件事。一定有辦法的,她關於上輩子的記憶裏,這個時候她壓根沒有在鄉下過暑假。不知為何,她發了好大的火,好像還威脅要自殺,得以順利地留在了城裏。

    這回不能這樣。因為她威脅自殺的事情,薑教授夫妻對她愈發冷淡了。後來幾乎就不再管她的事。他們是她的救命稻草,她一定不能得罪這二老。她不能讓他們留下她好逸惡勞愛慕虛榮,所以不願意回鄉的印象。

    她要想辦法說服周文忠,她必須得回城去。

    然而周文忠剛把車子開出來,周留根和黃佳就迫不及待地上了車。他們表示要去鎮上逛逛。這個大伯出手最大方,每趟回來帶他們上街,起碼有十塊二十塊的零花錢。

    如此一來,後座就隻能再坐下一個人。

    第二天下午,周小曼主動提出陪著黎教授去附近的健身館練瑜伽。黎教授雖然已經年過古稀,但依然步履輕盈。對生活有要求的人,一輩子都不會鬆懈。

    周小曼跟著銀發族學員們一起做拉伸,她驚訝地發現,她的身體非常柔軟,可以輕易完成拉伸動作。而黎教授對此是反應是理所當然。

    旁邊有人說自己家孫女能一字馬時,黎教授特別自豪的來了句:“我們家小曼能劈到二百度,腿勾在脖子上呢。”

    周小曼差點兒沒當場瘋掉,死活沒肯示範給大家看。她啥時候有這能耐了,柔術嗎?

    中場休息時,有個身形苗條的中年女子過來找瑜伽教練。周小曼下意識地轉頭過去看她。對方立刻皺著眉頭喊了周小曼的名字,厲聲低斥:“你怎麽回事?為什麽中斷了訓練。即使不當專業運動員,你也不應該這樣懈怠。”

    周小曼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對方到底在說什麽。所謂運動員訓練之類的,應該距離她的生活非常遙遠才對。

    黎教授有點兒尷尬。

    也許是女婿害怕小曼太過於親近他們,反而跟周家長輩生疏,他每到寒暑假都會強行將小曼送回鄉。小曼的藝術體操訓練就這麽一直斷斷續續的。

    其實這孩子天賦應該相當不錯。今年三月份時,小曼還在全省青少年組的比賽裏拿到了個人的第三名。體育學院的朋友看了都說可惜,孩子要是早點兒進專業隊,現在起碼在全國賽裏出成績了。

    不過藝術體操目前在國內還是邊緣項目。黎教授跟丈夫也不好對女婿多說什麽。他們之間有默契,小曼的教育,女婿說了算。

    周小曼唯唯諾諾。從這位薛教練口中,她知道了自己從兩個月前便自行中斷了訓練,連上個月的全國比賽都沒參加。

    “就算你現在的水平,進不了全國賽的名次。你去見識一下也是好的啊!”薛教練恨鐵不成鋼。

    她其實本來不應該帶周小曼的,因為周小曼根本不是省隊的專業隊員。可是這孩子條件實在太好了,身體的協調性跟身材比例都非常出色,人長得出挑,場上的感染力也好。從六歲第一次偶然發掘到以後,曾經是中國最早一批藝術體操人的薛教練,就實在放不下。

    讓她憤怒且鬱悶的是,周小曼的家人根本不支持她從事專業體操運動。

    周文忠的話非常毒:“教練,你現在一個月多少收入?專業的體操運動員又是多少收入?運動生命能有多長?我家讓小曼過來,不過是讓孩子活動活動筋骨。我們還不需要孩子掙這點兒運動員補貼。”

    薛教練被問的啞口無言。周小曼家庭條件好,外公外婆都是大學教授,父親是研究所高級工程師,母親又是知名的營養師。她的確無法保證,周小曼走運動員這條路後的發展,會比她按部就班讀書工作來得好。

    就這麽磕磕絆絆的,周小曼拖拖拉拉練了八年,跟玩兒似的,也拿到了全省第三名。多少人卯足了勁兒,死命磕著練,都沒有她的成績。

    周小曼感到非常抱歉。因為與薛教練的激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完全不記得什麽藝術體操。她居然曾經是業餘體操隊員,還是拿過名次的那種?到現在,她對自己苗條纖細的體型還覺得不可思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