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轉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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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總在風雨後, 請相信有彩虹  周文忠自覺愧對了妻子, 卻不好這時候再把大女兒叫回頭,隻能安撫地攬著妻子的肩頭。

    然而大約是天氣太熱了,妻子不動聲色地往邊上略微側了下身子, 與他保持了一個台階的距離。

    樓下傳來的防盜門撞擊聲跟男女對罵, 成功地解救了這尷尬的一家人。

    周小曼心底暗暗鬆了口氣。她跟周霏霏真的沒什麽感情,壓根沒話找話。畢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稱他所有奮鬥的一切,都屬於小女兒時,這個異母妹妹也理所當然。

    周小曼沒有立場指責周霏霏,但要說她對這姑娘有多少好感,那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走到三樓時,叫罵聲就非常清晰了。女的罵男的吃軟飯, 還敢拿她掙的錢去養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譏, 罵她不守婦道,給他戴綠帽子。

    還有人從三樓房裏衝出來, 嘴裏喊著“哎呦呦,老哥老嫂, 表吵表吵啦。”

    勸架者的語氣卻暴露了他急於看好戲, 來打發這個無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戶更是全家老小出動,一人手裏捧著一瓣西瓜, 一邊吃一邊往吵架的二樓走。

    周小曼直接摟著周霏霏進懷, 沉聲道:“別聽, 髒了耳朵。”

    她的記憶裏, 這樣的場景並不陌生。

    機械廠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為可以一輩子甚至子子孫孫都交代在廠裏的職工們, 基本都成了沒頭的蒼蠅。有技術有能耐掙得到錢的,趕緊另尋了門路,早早搬走。留在老廠區的,多半生活不如意。懟天懟地懟社會,成本太高目標太大反而無從下手。喝酒罵街打老婆孩子,倒是實打實的男兒雄風。

    端著技術飯碗的研究所工程師們,從心底看不起這些渾身散發著頹喪之氣的下崗工人。據說當年工人階級老大哥時,同在一個係統的研究所職工沒少受老大哥們的氣。一連兩任所長都是倒在了機械廠革.命骨幹的批.鬥下,好幾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來為社會主義添把火了。

    可謂不共戴天之仇。

    當然,更切實一點兒,是工程師們嫌棄小區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當不錯的小區環境。搞得一團糟。

    周文忠眉頭緊鎖。他厭惡這些粗魯蠻橫的家夥,從骨子裏淌出來的,就是沒教養的血。男的窩囊,女的跋扈,令他渾身難受。

    樓梯口上,已經圍了一堆吃西瓜吮冰棒的看熱鬧的人。

    有人一邊勸架一邊抽空點評吵架現場。

    有年輕的女人笑著伸頭透過老式的綠色防盜門,看客廳裏的黑白電視機。哎呦,《薰衣草》開始放了。還是裝了有線電視好,我們家的電視壓根就看不清楚。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還討論起來劇情。

    原本沉悶無聊的夏夜,一下子竟然無比生動活潑了起來。

    甩門而出的男人大約是覺得被指責拋棄妻兒,很沒麵子。他幹脆跳起腳來叫罵:“這還不曉得是不是我的種呢!”

    女人拍著桌子,又哭又鬧:“你嫌我了,你個龜兒子也有臉嫌棄老娘!當年廠裏不要你,你連個屁都不放,就曉得在家裏躺屍。老娘不想辦法出去掙錢,餓死你們爺兒倆啊!你們有沒有良心?川川,你個死人啊!這個龜兒子罵你雜種,你是不是他的種啊。”

    說話間,看似瘦小的女人已經一把拽著一直躲在房間裏的兒子,直接推了出去。塊頭比爹媽都高的少年重重的撞到了防盜門上,竟然硬生生將鋼鐵門給撞開了,嚇得扒著防盜門正看男女主角久別重逢的少女趕緊尖叫著往後退。

    這番鬧騰中,電視機裏傳來的“當秋天再來的時候,你要我笑著去愛去擁有……”顯出了突兀的近乎於搞笑的色彩。

    那個被喚作川川的少年,大概是為了避免撞到年輕女子的身上,硬生生拽著門鎖折了個方向,往樓梯上衝了兩步,半跪在企圖護著周霏霏往後退的周小曼麵前。

    周小曼正在叮囑女孩:“把耳朵堵上,閉著眼睛,我們等會兒再下去。”

    此時她們進退兩難。這邊的住戶基本上三世同堂,全家出動,光三四兩層看熱鬧的人,就可以堵死了她們的後路。

    川川慍紅的麵上顯出了慘白。他的父母,他的家,連不相幹的人碰到了,都不好意思聽,不好意思看。

    周小曼被川川嚇了一跳。少年比她記憶裏的樣子要稚嫩一些,但嘴唇上方,已經冒出了絨絨細毛。

    這是個小豹子一樣的少年,古銅色的皮膚下,藏著的是一顆急於脫離困境的心。他的眼睛還清亮銳利,沒有記憶裏的蕭索冷漠。

    周小曼並不想看到川川在自己麵前跪下。然而大約是他摔得太狠了,一時間竟然沒有辦法自己站起來。旁邊嘴上說著勸解話的人不少,卻不曾有任何一人對他伸出援助之手。

    薑黎總算突破重圍,擠到了女兒麵前。周文忠的步伐都要比她慢半步。她沉著臉,從周小曼手裏接過了自己的女兒。

    周霏霏從眼縫中看到了媽媽,連忙強調:“我聽姐姐的,捂著耳朵,沒聽也沒看。”

    被強調了功勞的周小曼空出了手,趕緊去扶川川。讓她慶幸的是,身處窘境的少年沒有遷怒到她身上,還禮貌地道了聲謝。

    他現在希望的,應該是所有看熱鬧的人統統消失吧。

    沒有一個孩子,願意聽母親在大庭廣眾下哭訴自己為了生計,不得不去洗澡堂子出賣女人最原始的資本,而他的父親,就守在門口等妻子“下班”。也沒有一個孩子,願意看到自己的父親,在母親如此掙錢買下出租車牌照後,他開車發財了,就拿妻子的付出當成不貞的把柄。

    周小曼隻簡單說了句:“你去醫院看一下膝蓋吧,最近都別幹讓膝蓋吃力的事。”

    她沒有等川川回答。她的印象中,這是話非常少的少年。這個人,曾經給過她前世少有的溫暖回憶。

    周文忠已經護著妻女走到了前麵,等周小曼匆匆趕上時,他皺著眉頭道:“少搭理這些人。”

    周小曼輕鬆將垃圾袋丟進垃圾房,淡淡道:“他是我們學校的。”

    周文忠一時間噎住了,憋了半天,才憤恨道:“學校裏就沒有好同學了?非得跟這種人混在一起。”

    真是自甘下賤。

    最後一句話,因為妻女就站在前麵不遠,他沒有說出口。但那種厭棄感卻充斥著胸腔。果然是馮美麗生的蠢貨,出了門就丟人現眼。

    周小曼沒有吱聲,她照舊緊緊地貼到了周霏霏的身邊,柔聲道:“囡囡別怕,姐姐會保護你的。”

    周霏霏驕傲地挺起胸脯。她也是大人了,才不需要保護呢!

    周小曼拿濕巾擦幹淨了手,親昵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不,囡囡是小公主,姐姐會當騎士保護你的。”

    薑黎微微皺了下眉頭。她不動聲色地攬住了女兒的脖子,將她帶離了周小曼身邊。

    等到走出小區大門,她就開始跟女兒繼續晚間對話。母女倆見到的汽車商店乃至別人牽著的貓狗,都是英文對話的材料。

    周小曼在落她們半步遠的地方。薑黎一直鼓勵周霏霏表達自我,任何事情都能說出自己的看法。她不喜歡薑黎,但她得承認,這是個成功的女人,不僅擁有自己的事業,家庭也幸福美滿。

    其實這世間的對錯本就模糊,誰是強者,誰就是對的。起碼,人家活的比她滋潤多了。

    周小曼扯了扯嘴角,認真傾聽薑黎引導女兒分析街邊店鋪的變遷。什麽類型的店增多了,哪些店又在這幾年間消失了。為什麽會發生這種情況。

    偷聽的人假裝閑庭信步,卻暗自豎著耳朵。她默默在心中大聲說著答案,然後再和薑黎的提示做對比。旁聽也是自我提升的方式。

    慢慢來,一步步來,她總能不再害怕跟別人進行交流。

    薑黎的目的地是市民公園,走路需要半個小時。平常他們或者散步,或者坐公交車,用幾年的時間,差不多已經將這座城市各個地方走遍。這是薑黎的教育理念,女兒不僅要認識陽光下的這座城,也應該看到夜晚。

    夏天的晚上,公園裏比平常更加熱鬧些。各處都有攤販,擺出來賣的基本都是些小玩具小飾品。周霏霏應著薑黎的要求,一個個指出各種商品的英文名稱。

    周小曼在邊上聽了,心底苦笑,很多名詞,她聞所未聞。

    她總以為是自己中學學校不如周霏霏,所以人生一步步走在下坡路上。可是現在的周霏霏才上小學四年級啊,她的英文水平就甩了自己好幾條街。

    不要自欺欺人了,其實你們的差距已經在無形中拉大到了,讓你瞠目結舌的程度。

    周霏霏看中了一個竹蜻蜓。周小曼主動掏出錢來買了兩隻,遞了一隻過去:“囡囡,咱們一起玩竹蜻蜓吧。”

    她出門前,在房間抽屜裏發現了錢包,還有些驚訝。待到想起一直到她知曉自己並非薑黎親生前,薑教授夫妻都會定期給她零花錢時,周小曼百感交集。

    那兩位老人,其實對她始終心存善意。就算他們嘴上說著待她跟周霏霏一視同仁,卻始終不自覺地區別對待,那也是人之常情。畢竟血濃於水。

    婚禮上,男方家長通常會允諾,他們會將兒媳當成親閨女一樣看。但聽這話的人,要是真傻不愣登的完全執行,多半是會被打臉的吧。

    隻是新娘子知曉自己並非公婆的女兒。當年的她卻因為薑教授夫妻的堅持,一直到十五歲都不清楚自己的定位。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因為這個世界,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得到的評價可以截然相反。

    周小曼轉飛了竹蜻蜓,笑著看周霏霏:“囡囡,咱們比賽吧,看誰飛得遠。”

    周霏霏因為下樓的時候,周小曼護著自己,對這位姐姐生出了微妙的好感。剛才姐姐掏錢給她買竹蜻蜓時,大方爽快的樣子也讓她高興。她驕傲地一抬小腦袋:“咱們來比賽!”

    兩人一路走,一路轉著竹蜻蜓,笑鬧個不停。中途起風了,周霏霏的竹蜻蜓飛到了周文忠身上。

    因為距離遠,加上又是周小曼主動跑過去幫周霏霏撿起竹片,周文忠想當然地以為肇事者是這個不識眉眼高低的大女兒。他立刻皺起眉頭來訓斥:“瘋瘋癲癲的,別鬧你妹妹。”

    周霏霏笑著跑過來跟姐姐道謝,笑容甜甜。

    周小曼拿濕巾幫她擦著額上的汗,笑道:“好玩吧。夏天跑跑出出汗,其實挺舒服的。”

    因為膝蓋上的傷,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跑步了。原來迎風奔跑的感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

    薑黎微微垂了下眼皮,幫女兒掖好頭發,柔聲道:“你玩兒吧,出汗排濕氣,是該多動動。”

    周小曼牽著周霏霏的手往前麵跑,一邊跑還一邊喊:“沒事兒啦,爸爸聽媽媽的。”

    周霏霏的回複是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即使上輩子跟這個妹妹相處的並不愉快,可周小曼依然願意試一試。畢竟,她現在看到的,是個可愛的小女孩。

    兩人一路比賽著,跑到了前麵的梅子林。已經跟周小曼混熟了的周霏霏偷偷和她咬耳朵,之前梅子熟的時候,好多人過來采梅子呢。

    周小曼也笑著壓低聲音問:“好吃不?”

    周霏霏笑得天真:“不好吃,可酸可澀了。”

    她的竹蜻蜓飛歪了,往梅林裏麵去了。周霏霏發出了一聲遺憾的輕呼。

    周小曼笑著將自己手裏的竹蜻蜓遞給她:“你玩吧,我去撿。你別幹站著,動一動,不然蚊子最喜歡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小姑娘。”

    說著,她在小姑娘“你才細皮嫩肉呢”的嬌嗔中,笑著去撿竹蜻蜓了。此處的白玉蘭路燈壞了,隻有矮小的綠色燈柱。她沿著竹蜻蜓飛去的方向找。公園裏幾乎可以算得上沸反盈天了,她倒是並不擔心安全問題。

    周小曼在梅樹的枝丫上發現了竹蜻蜓,但她此時塊頭差一些,夠不著。

    周霏霏在鵝卵石小路上喊:“姐姐,你找到沒有?”

    周小曼靈機一動,她是夠不到竹蜻蜓,她可以把周霏霏給抱起來,利用兩人身高的疊加將竹蜻蜓拿下來啊。

    小姑娘笑嘻嘻地被舉高高,手一揮,竹蜻蜓倒是掉下來了。但今晚風大,輕飄飄的竹片又被卷著掉到了旁邊的草叢裏。

    周小曼放下了笑得臉通紅的周霏霏,笑道:“行了,我去撿。你回大路上去,這邊蚊子多。”

    梅樹擋住了直行的道路,她繞了小半圈,中途還驚到了一對情侶模樣的年輕人,才撿到竹蜻蜓。

    那女的也許是害羞,看了她經過,立刻將腦袋撇到了邊上。那男的倒是一臉不懷好意的模樣,在她臉上轉了好幾轉。

    周小曼微微皺眉,她厭惡被這樣盯著瞧。拿到了竹蜻蜓,她就趕緊往大路上跑了。

    轉頭的女子這才敢把臉露出來,語氣有些焦灼:“糟了,肯定是被這賤人給看到了。都怪你,我說去電影院,你非要來這裏。這婊.子跟川川住一棟樓。”

    被指責的男人絲毫沒有安撫她的意思。去電影院難道不需要買票,誰掏錢?他看著周小曼離去的方向意味深長:“喲,這就是周小曼,長得不錯啊。難怪你一天到晚針對人家。那個川川算個球。老子站在他麵前操.你,他都不敢放個屁。”

    女子氣憤起來:“你再這樣講話,我以後都不跟你玩了。”

    男人立刻放軟了語氣:“別啊,小明。放心,你能掌控好你的小四。”

    後麵的話語模糊起來,有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聲跟女子低喘間隙的怨懟:“你去摸就是了。她哪裏沒被摸遍啊。曼娜不就是喜歡被人摸嘛。”

    周文忠仿佛轉了下頭,習慣性皺眉。

    她沒有回頭,都能感受到那種似乎在看一坨臭烘烘的爛泥巴的眼神。

    如芒刺背,她慌忙闔上了房門。

    暫時安全了。

    周小曼放鬆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床板發出了“嘎吱”一聲,晃了晃,頑強地承受住了她。

    狹小的房間給了她安全感,不到八個平方原本用來堆放雜物的屋子,從她畢業回鄉後就成了她的避風港。

    周小曼艱難地彎腰,從床頭櫃裏扒出膏藥貼在膝蓋上。

    大學時她被電動三輪車撞了,當場跪在地上。她隻覺得莫名羞恥,加上不過腿上青了一塊,便直接揮手讓肇事的中年女菜販走了。自己爬起來,拍拍灰,繼續去公園跑步鍛煉。

    直到半個月後疼得走不了路進醫院才拿到診斷結果:半月板損傷、膝蓋積水。

    那個時候她已經慢跑了一個學期,瘦了十斤,飲食跟睡眠都逐步恢複正常。她本以為自己要好了。

    膏藥的熱辣穿過皮膚,往骨頭裏麵鑽。生命力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體裏。她深吸了一口氣,開了最後一瓶可樂,珍惜地喝了一口,然後對著床頭的布偶們露出一個笑容:“我們吃飯吧。”

    三條斑點狗兩隻加菲貓還有一隻鸚鵡跟烏龜玩偶乖乖地趴在床上,看著周小曼近乎於虔誠地拿出袋子裏的超大飯盒,打開蓋子。裏麵裝著滿滿的土豆牛腩、口水雞、清蒸鱸魚、剁椒皮蛋跟青椒炒茄子,還有半盒米飯。

    單位裏的人都知道,住大別墅的她養了好幾隻寵物,吃膩了貓糧狗糧,隻愛吃普通飯菜。所以她每天中午要從食堂打包一大飯盒。

    飯菜已經冷了,她拿熱水泡了泡,過了一遍水後,又泡了第二回。待燙好筷子,一天裏最愜意的晚餐時光開始了。

    她覺得挺好,真的挺好。即使一事無成,即使跟坨爛泥巴一樣毫無生氣地活著;隻要有飯吃,有床睡,就很不錯了。

    她大口大口地吞著拌了青椒茄子的米飯,不願想今天下午被辦公室主任找去談話的事實。

    機關要精兵簡政,勞務外包,所以他們這些臨時工得另謀出路了。

    周小曼當時想的是,完了,以後一日三餐怎麽辦。

    她不比聰明美麗的異母妹妹周霏霏,一眼就能看出遠大前程。

    用完最後的晚餐,周小曼貼著門板聽外麵的動靜。她得等那對夫妻上樓或者出門散步,才能趁機溜出去洗飯盒洗澡。

    飯廳方向響起了椅子的挪動聲,然後是拖鞋在樓梯上發出的“啪啪”聲。那應該是周文忠上樓。薑黎跟幅油畫一樣,不會弄出這種不夠優雅的響動。

    又等了五分鍾,確定外麵沒有一點兒動靜後,周小曼放心地出了房門。

    經過客廳的時,暗處突然傳來周文忠的聲音:“小曼,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周小曼嚇得差點兒把手上飯盒拋出去。那裏頭還有她剩下的魚骨頭肉湯拌飯,是準備給小區流浪貓美美的。

    她戰戰兢兢轉過頭,不明白為什麽一貫跟嬌妻如膠似漆的周文忠,這回竟然沒有雙宿雙棲;而是坐在沙發上,以一種發自心底厭煩卻又不得不麵上忍耐的糾結神色,眉頭緊鎖地看著她。

    他的目光是飄忽的,似乎真看清楚了她,會刺痛他的眼。

    周小曼小心翼翼地挪動到沙發跟前,聆聽周文忠以一種話劇演員式的抑揚頓挫,沉痛地表達了身為父親,他對一事無成的大女兒是多麽的失望。

    “但凡,但凡你能有囡囡的三分之一,我都不會這樣難受。”

    周小曼盯著自己的腳尖默不作聲。據說真正的胖子是看不到自己腳尖的,她其實還有發展空間。

    她茫茫然地想笑,周文忠為什麽要失望呢?他有周霏霏這個才貌雙全的小女兒,完全是一位成功的父親啊。

    她跟她的生母不過是《魔方大廈》裏夏河銀行一樣的存在,是強行塞滿負麵的垃圾堆。剝離了所有不堪的周總工,就是新家庭裏完美的賢夫良父。

    難道他在憤恨,她的失敗證明了他的基因與出身乃至一切根本配不上薑黎?

    他跟薑黎不是靈魂的美好契合嗎?為什麽斤斤計較如此世俗的東西。

    大學裏唯一一次回家,也是在這間別墅裏,這張沙發上。周文忠皺著眉頭,以一種往事不堪回首的姿態向她解釋,為什麽他會跟她的生母離婚。

    大意為誌同道合的人才能相濡以沫,沒有共同語言的靈魂隻能漸行漸遠,長痛不如短痛。

    牆壁上的液晶電視屏幕上正播放《亮劍》。

    戰地醫院裏,李雲龍扯著嗓子瞪著眼:“去他媽的封建包辦,你不樂意倒別跟人家上炕啊!嘴上說不樂意,炕照上,娃照生,啥都不耽誤。咋啦,看著快解放了,他王副軍長該換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