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5|醫療點
字數:9404 加入書籤
陽光總在風雨後,請相信有彩虹
今天薑教授沒有課要上, 周小曼自己出的門。她先去體校練了一上午體操, 下午體操隊去給籃球錦標賽做暖場啦啦操表演時,不是正式隊員的周小曼就請假了。她給薛教練的借口是, 她想回去多看看錄像帶, 早點兒學會體操動作。
周小曼並不敢肯定, 去當平麵模特, 會不會碰上壞人。她甚至考慮過就是因為拍照片遇到了不好的事, 所以她才遭受了重大打擊, 甚至持續到大學時依然無力自拔,不得不選擇接受催眠, 將這些記憶全部清洗掉。
可是她想掙錢, 她需要錢。經濟不獨立, 所有的獨立都是白瞎。倘若上輩子她能夠完全負擔自己的生活,又何必像條喪家之犬一樣被攆出門, 最終走上窮途末路。
這輩子, 她青春正好, 膝蓋上沒有傷,她甚至還有著出色的外表。不偷不搶不做虧心事不出賣自己的尊嚴, 能掙錢的機會,她為什麽不能去主動爭取,好好把握?
周小曼跟川川約好了, 下午一點鍾碰頭, 然後結伴去攝影工作室。
川川吃過午飯, 就等在了小區門口。結果他還沒等來那個奇怪的研究所女孩,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著短發,打扮的跟《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裏的女主角小明一樣。川川不明白女生為什麽會這麽奇怪,好端端的,幹嘛要模仿一個被刀子捅.死的人。
不過大概女生都是神神道道的吧。那個研究所女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
程明明想讓男友陪她去看電影,她想看《我的野蠻女友》。
川川犯難地掏掏口袋,他身上一分錢也沒有。
程明明泄氣地嘟起了嘴。她最憤恨的就是這一點,電影裏的小明永遠有男人願意為她掏錢,還有警備司令的兒子呢。可是到了她這裏,男人們都隻會占便宜,全是鐵公雞。
川川安慰她,他接了個私活,等有錢了再去請她看電影。
程明明激動起來,問他是不是終於想通了,跟著坤哥混了。他身手那麽好,就不應該浪費了。
川川皺起了眉頭。他不願意跟什麽坤哥攪和在一起,他有不甚清晰的大概念,那是不對的。跟平常說的混著玩不是一回事。
周小曼走到小區門口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張皺著眉頭的少年的臉。都說平頭是最考驗男生顏值的,這個男孩子無疑有著一張不錯的臉,幾乎可以稱之為英俊了。
她啞然失笑,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認真看過男性的臉了。
她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父親,據說年輕時非常像老牌電影明星金焰。好像有種說法,女性一生對男性的印象都會受到父親的影響。顯然,周文忠對於她的影響,是負麵的。
程明明看到周小曼時,立刻如臨大敵。她腦袋裏隻剩下一句話,糟了糟了,她肯定告訴川川了。
周小曼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程明明一把推了個踉蹌。短發少女惡狠狠地罵道:“你個不要臉的婊.子,爛貨一個,也好意思勾引別人的男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撥離間,專門在背後胡說八道,好勾引男人。你要不要臉,賤貨!馬桶刷都刷不幹淨你的嘴!”
川川尷尬不已,出聲嗬斥了一句:“你別亂講話。”
程明明立刻躁狂了,伸手抓傷了男友的胳膊。她長長的指甲立刻在川川的小臂內側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她大吼大叫:“明明是爛貨,你不長眼睛看嗎?”
周小曼朝後麵退了一步。那句馬桶刷子,讓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麵,她被好幾個女生按在水龍頭下麵冷水淋頭。這個短發的女生拿了廁所裏的馬桶刷子獰笑著走來。絕望的自己跟跳樓的小誠的臉融合到了一起,她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啊”連連往後退。
一陣風呼嘯而過,周小曼被拽著往前踉蹌了兩步。
川川破口大罵:“你發什麽神經,想死的話跳樓去,別訛詐人家開車的。”
驚魂未定的出租車司機從車窗裏探出腦袋,咒罵了兩句,一踩油門,風馳電掣般的走了。
程明明嘲諷地盯著周小曼被車子蹭破的連衣裙,冷笑道:“知道你最會賣騷,想在大街上脫衣服,自己動手脫啊!是不是沒有男人動手,連衣服都不會脫?”
周小曼這時候才覺得背後一陣涼,還有些刺痛。
川川一邊罵罵咧咧地讓女友閉嘴,一邊脫了自己的文化衫丟給周小曼。
周小曼沒辦法看清自己有多狼狽,趕緊道謝,將文化衫罩在了身上。她剛才差點兒就撞死了自己。
川川煩躁地皺著眉吼女友:“你他媽給老子閉嘴,舌頭怎麽這麽長!廢話哪有這麽多!”
程明明拽著男友的胳膊,警惕地盯著周小曼,就跟個害怕被搶走糖果的小女孩一樣。她此時委屈可憐的模樣,跟那張逼迫著同學拿馬桶刷刷牙的猙獰麵孔,仿佛是兩個人。
周小曼感覺渾身的力氣跟被抽走了一樣。為什麽不反抗,當年的自己為什麽不反抗。不,她反抗了,然後就跟《人間失格》裏的小誠一樣,遭受更多的打擊報複。
她打著哆嗦,麵色蒼白。連抱怨她發神經撞車的川川都忍不住問了句:“你不舒服嗎?那你今天還去不去拍照片。”
拍照片等於掙錢。這兩個字有著神奇的魔力,讓她居然又支撐了下來。周小曼緩緩吐出了一口氣:“拍,為什麽不拍。”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周小曼上了公交車。她隻肯刷川川的車費,至於他那個女朋友,自己想辦法去。
程明明恨死了周小曼。她厭惡極了周小曼高高在上的樣子,就她幹淨高貴,明明就是髒貨爛貨。她摸遍了身上的衣兜,也沒找到一塊錢的鋼鏰兒。
川川難堪得厲害,一直勸她好好在家待著。他忙完了就過去找她。
周小曼冷著一張臉,漠不關心地看著這一切。她不會去給川川解圍的。她要讓這個男孩子知道,沒有人會把麵子送給他,麵子隻能他自己去掙。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
最後還是個中年男人給程明明刷了公交卡,然後一直黏在她身邊問東問西。
一幅幅畫麵,跟走馬燈一樣,不停地在周小曼腦海中上映。她被拽著頭發,從座位上拖下來,摔倒在地上,一隻隻肮髒的腳如泰山壓頂。講台上的老師有著一張木然的臉,嘴巴繼續一張一翕,對教室裏發生的一切熟視無睹。
周小曼下車的時候,臉上一點兒血色也沒有。她找到了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借用衛生間,大吐特吐了一回。
程明明在後麵衝男友笑得天真無邪:“她該不是懷孕了吧,吐得這麽厲害。”
川川皺著眉頭,滿心不悅。他憤恨女友在公交車上跟那個老流氓打情罵俏。可是程明明非常冷酷地回複了他一句:“起碼他幫我付了車票錢。”
周小曼洗了臉,麵無表情地出了衛生間,朝川川丟下一句:“等著。”
孫喆正在跟朋友說話,他得意洋洋地炫耀,他發掘了一個火係精靈,如清晨沾著第一滴晨露的野玫瑰,美的熱烈而肆無忌憚。
結果麵色蒼白的周小曼一出現,他第一句話就是:“操,你昨晚搶銀行啦!看著跟個鬼一樣。”
另兩個朋友“吃吃”笑了起來,調侃孫喆眼光獨特,挑選出來的火係精靈果然與眾不同。
孫喆鬱卒地盯著周小曼。江南女子多婉約,風木水火土,其他四係的精靈模特多好找,就差了一個火係精靈的模特。
他說不出現在的周小曼不是她需要的模特這種話,可又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件事為好。他煩悶地拽了下自己的頭發,咬咬牙道:“等著。”
不管了,先把妝容畫上,衣服換好,自己再想著調動一下她的情緒吧。
明明昨天最後一張照片,她就跟一隻浴火重生的火鳳凰一樣。
周小曼被丟在了原地。其他兩位攝影師的模特也到了。大家各自忙碌起來。
孫喆隨手拿了本文化周刊給她,不抱什麽希望的意思性安穩了一句:“放鬆點兒。漂亮臉蛋長大米,起碼你長得好看。”
周小曼沒反應過來這人到底是什麽意思,隻能配合地先翻看雜誌。這一期的主題是少年電影,其中有一篇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專題。
她大學時,有一門選修課的老師在課堂上放過這部片子,遭到了不少人的厭煩。他們叫嚷著,正常人的青春哪裏會這樣。一天到晚不好好呆在學校裏上課,非要自甘墮落,怪誰?那些導演編劇就是喜歡嘩眾取寵,非要裝得多深刻一樣。
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你不正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準備放下手裏的雜誌,卻被一篇影評《牯嶺街的教育詩》裏的話吸引了。
“所有的國中都有這樣一個女孩子。她也許不是最漂亮的,最清純的,但是她擁有無可替代的地位,她是這個學校唯一的校花。
她被其他女孩子痛恨,不屑,鄙夷,被男生用下流的語言詛咒。但是,奇怪的是,她會進入每一個男生的春夢裏,她是可以被破壞的,因為她最無恥。
毫無例外的啊,這樣的女生,在每一所國中裏的這樣一個女生,她們都並不張揚和輕狂,她低著頭走路,不跟任何人說話。在全校的注視中,她像一個罪人一樣走過。”
她像一個罪人一樣走過。
童樂卻是像找到了可以聊天的夥伴,也不嫌公交車的噪音大,興致勃勃地追問下去:“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呢,你跟你男友吵架了?”
周小曼翻了個白眼,覺得這男孩子實在是吵死了。她沒好氣道:“我沒有男朋友。”
童樂撇撇嘴:“那你還敢衝人家大吼大叫,當心人家揍你啊。”
周小曼跟他說不清楚,索性轉移了話題:“你呢,吃過飯沒有?晚上出門有什麽事兒?”
童樂得意地揚了揚手裏的日文原版書,饒有興致地跟周小曼介紹,這是他托人帶回來的日文原版小說,非常精彩。
“我看了一大半了,還在不斷地返回頭去修正我一開始的看法。簡直是不可思議,完全出乎我的預料。我現在覺得那個受害者凶手很有可能壓根不是受害者,他就是凶手。”
周小曼聽他說了半天劇情以後,直到下公交車,才試探著猜測:“這是東野圭吾的《惡意》吧。”
童樂愣了一下,驚訝道:“你怎麽知道,國內還沒有譯本啊?你不是不會日文嗎?”
周小曼眨了下眼睛,睜眼說瞎話:“是體操隊有人說給我們聽過,她阿姨家的表姐是日語係的學生。”
童樂來了興趣,特別認真地尋求周小曼的認同:“精彩吧,我都看愣了。”
周小曼點點頭。其實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小說裏的一句話,“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就是看他不爽!”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惡意,可以毫無由來。說起來總有理由,但細細想起來,卻常常不合邏輯。
童樂一直跟著周小曼到薑教授家門口,才“靠”了一聲,抓抓腦袋,懊惱道:“我怎麽跟著你回家了。”
周小曼抿嘴樂了。她落落大方地邀請對方進去喝杯茶,按了門鈴。大約過了三分鍾,黎教授才過來開門,見到這兩個孩子,她笑了:“等急了吧,霏霏跟我們視頻來著。快進來吧。”
童樂挑挑眉毛,奇怪地看周小曼:“咦,你沒你外公外婆家的鑰匙?”
黎教授有點兒尷尬,沒接腔,就問童樂想喝什麽。
周小曼笑了笑:“平常用不上。”她催黎教授趕緊回書房跟妹妹視頻去,她招待童樂就好。
她何止是沒有薑教授家的鑰匙。後來,她上高中的時候住校。周文忠將家裏門鎖換了也沒通知她。她每次回家都得趁家裏有人的時候,否則就得一直等下去。住校生都渴望每個周末放假回家的日子,隻有她,寧可一直待在寢室裏。
童樂要了杯香薷飲,詫異地問周小曼:“哎,你不去跟你爸媽視頻嗎?真奇怪,他們都出去旅遊了,怎麽就你一個人不去。”
周小曼將褐色的草藥茶遞給他,微微一笑:“馬上要初三了啊。”
童樂說不清是什麽感受。他總覺得有點兒怪怪的。書房裏傳出的歡聲笑語,他坐在客廳裏都聽得一清二楚。這一家人在視頻,難道誰都沒察覺到少了一個她嗎?
他這時才恍惚意識到,周小曼在這個家裏的存在感非常薄弱。他奶奶說起薑家的外孫女,壓根就無需刻意說是哪一個,默認的就是那個才上小學的周霏霏。
明明周小曼是他的同齡人。奶奶在他麵前說薑家外孫女兒,也該是說周小曼啊。
周小曼端了草藥茶,又燙了葡萄招呼童樂吃。她自己則是捧著杯沒有加糖的香薷飲,一小口一小口喝著。今天在外麵奔波了一整天,下午又在攝影棚裏折騰得不輕,她想自己應該是受了不少暑氣。胸口悶悶的,有些不舒服。
童樂一直在薑家待到兩位老人結束了視頻,笑容滿麵地出來,才打了招呼走人。他總覺得自己早早走了的話,留下一個孤孤單單的周小曼,很可憐。
不知道為什麽,童樂有種預感。即使不用招待他,周小曼也不會被叫進書房去跟父母還有妹妹視頻。
這家人,還真是奇怪。
薑教授看著童樂離去的背影,小聲問老伴:“這孩子,該不會是特意送小曼回家的吧。”
黎教授吃了一驚,遲疑道:“不會吧。我看這兩次曾教授帶著他到家裏來,他也不怎麽跟小曼說話的樣子啊。”
老兩口麵麵相覷,心裏頭卻都有個疙瘩。這要是在他們這邊待了沒幾天,周小曼早戀了。他們要怎樣跟女婿交代。
周小曼還在收拾茶杯跟果盤,進廚房清洗。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經讓薑教授夫妻覺得是一顆燙手山芋了。
她回了房,腦子裏亂糟糟的,有種說不出的茫然。時間的流逝令她惶恐不安,她伸出手拚命想要抓住些什麽,然而收緊手指,握住的隻有空空如也。
周小曼忍不住苦笑起來。她下意識地翻出了《語文基礎手冊》,一邊扶腿站著練習一字馬,一邊背誦文學常識跟名句默寫。等到一頁書背完以後,她下意識地拿扶腿的手去翻頁。令她驚訝的是,筆直樹立的腿自作主張地小腿向前跌了下來,搭在了肩膀上。
鏡中的女孩愕然瞪大了雙眼。
周小曼知道自己柔韌性好。僅僅拉了一天筋,她今天上午的基礎練習就絲毫不覺得吃力了。可是,她沒想到,她的身體簡直可以媲美柔術選手。這樣的身體條件,卻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難怪薛教練會恨鐵不成鋼,丁凝會憤恨她暴殄天物。
也許,她未來的出路就是藝術體操。
第二天去體校練習時,薛教練提到了集訓的事。往年周小曼都不參加,今年薛教練想讓她拚一拚,起碼衝一回全國賽。
周小曼沒有跟往常一樣顧左右而言他,隻說回家跟大人說一聲就行。
出乎她意料的是,薑教授夫妻對於她練習藝術體操持讚同態度。她不過提了一句,連想好的說服理由都還沒出口,兩位老人就笑著應下了。黎教授還積極幫她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親自把人送去了體校。
童樂收拾自己書桌時發現了本《物理精典》,想到周小曼上回在書店要找,結果斷貨了。他眯了下眼睛,算了,當回活雷鋒吧,反正他也用不上了。結果他拿著書上薑教授家找人時,卻撲了個空。少年有種難以言表的失望,跟薑教授夫妻告辭的時候,都悻悻不樂的。
薑教授目送童樂清瘦的背影,不約而同噓出了一口氣。小曼去省藝術體操隊集訓了好啊,起碼曾教授家的孫子沒法子追過去朝夕相處了,不會鬧出早戀的事。不然到時候,不僅女婿那頭不好交代,曾教授也不是多講理的人。
周小曼真正進了集訓隊,才知道前麵她那幾天基礎訓練就是實實在在練著玩兒的。
集訓的第一天,隊裏一個個量體重,精確到幾斤幾兩重,超過一兩重,都是不合格。超重最嚴重的人是周小曼,她現在體重是一百零五斤,足足超了上限五斤。按照隊裏過一兩十圈的標準,她得繞著操場跑五百圈。
周小曼差點兒當場給跪了,一圈四百米,五百圈下來就是二十萬米,也就是兩百千米,四百裏路啊。
薛教練看了她一眼,微微皺眉道:“小曼以前不算專業練習的,這次就先跑五十圈吧。”
周小曼的感覺是,欠債一個億跟十個億,那都沒區別,因為反正她也還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