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2|你能去埃鬆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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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總在風雨後, 請相信有彩虹
暮色四合, 拿鑰匙找鎖孔費了她不少功夫。門板小心翼翼地開到了最小能進去的弧度,她艱難地抬起腳。手裏的飯盒袋子晃了一下,差點兒砸在鐵門上。好在她當機立斷,直接將肥厚的手背墊了上去。
手背生疼, 她隻慶幸沒驚動飯廳裏的人。
周文忠和他的第二任妻子薑黎端坐在飯桌前,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家裏多出了什麽,繼續慢條斯理地用著營養餐。
進屋的人縮著腦袋,戰戰兢兢地往樓梯口後麵的小房間走。
周文忠仿佛轉了下頭, 習慣性皺眉。
她沒有回頭, 都能感受到那種似乎在看一坨臭烘烘的爛泥巴的眼神。
如芒刺背,她慌忙闔上了房門。
暫時安全了。
周小曼放鬆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床板發出了“嘎吱”一聲, 晃了晃,頑強地承受住了她。
狹小的房間給了她安全感, 不到八個平方原本用來堆放雜物的屋子,從她畢業回鄉後就成了她的避風港。
周小曼艱難地彎腰,從床頭櫃裏扒出膏藥貼在膝蓋上。
大學時她被電動三輪車撞了,當場跪在地上。她隻覺得莫名羞恥, 加上不過腿上青了一塊,便直接揮手讓肇事的中年女菜販走了。自己爬起來, 拍拍灰, 繼續去公園跑步鍛煉。
直到半個月後疼得走不了路進醫院才拿到診斷結果:半月板損傷、膝蓋積水。
那個時候她已經慢跑了一個學期, 瘦了十斤, 飲食跟睡眠都逐步恢複正常。她本以為自己要好了。
膏藥的熱辣穿過皮膚,往骨頭裏麵鑽。生命力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體裏。她深吸了一口氣,開了最後一瓶可樂,珍惜地喝了一口,然後對著床頭的布偶們露出一個笑容:“我們吃飯吧。”
三條斑點狗兩隻加菲貓還有一隻鸚鵡跟烏龜玩偶乖乖地趴在床上,看著周小曼近乎於虔誠地拿出袋子裏的超大飯盒,打開蓋子。裏麵裝著滿滿的土豆牛腩、口水雞、清蒸鱸魚、剁椒皮蛋跟青椒炒茄子,還有半盒米飯。
單位裏的人都知道,住大別墅的她養了好幾隻寵物,吃膩了貓糧狗糧,隻愛吃普通飯菜。所以她每天中午要從食堂打包一大飯盒。
飯菜已經冷了,她拿熱水泡了泡,過了一遍水後,又泡了第二回。待燙好筷子,一天裏最愜意的晚餐時光開始了。
她覺得挺好,真的挺好。即使一事無成,即使跟坨爛泥巴一樣毫無生氣地活著;隻要有飯吃,有床睡,就很不錯了。
她大口大口地吞著拌了青椒茄子的米飯,不願想今天下午被辦公室主任找去談話的事實。
機關要精兵簡政,勞務外包,所以他們這些臨時工得另謀出路了。
周小曼當時想的是,完了,以後一日三餐怎麽辦。
她不比聰明美麗的異母妹妹周霏霏,一眼就能看出遠大前程。
用完最後的晚餐,周小曼貼著門板聽外麵的動靜。她得等那對夫妻上樓或者出門散步,才能趁機溜出去洗飯盒洗澡。
飯廳方向響起了椅子的挪動聲,然後是拖鞋在樓梯上發出的“啪啪”聲。那應該是周文忠上樓。薑黎跟幅油畫一樣,不會弄出這種不夠優雅的響動。
又等了五分鍾,確定外麵沒有一點兒動靜後,周小曼放心地出了房門。
經過客廳的時,暗處突然傳來周文忠的聲音:“小曼,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周小曼嚇得差點兒把手上飯盒拋出去。那裏頭還有她剩下的魚骨頭肉湯拌飯,是準備給小區流浪貓美美的。
她戰戰兢兢轉過頭,不明白為什麽一貫跟嬌妻如膠似漆的周文忠,這回竟然沒有雙宿雙棲;而是坐在沙發上,以一種發自心底厭煩卻又不得不麵上忍耐的糾結神色,眉頭緊鎖地看著她。
他的目光是飄忽的,似乎真看清楚了她,會刺痛他的眼。
周小曼小心翼翼地挪動到沙發跟前,聆聽周文忠以一種話劇演員式的抑揚頓挫,沉痛地表達了身為父親,他對一事無成的大女兒是多麽的失望。
“但凡,但凡你能有囡囡的三分之一,我都不會這樣難受。”
周小曼盯著自己的腳尖默不作聲。據說真正的胖子是看不到自己腳尖的,她其實還有發展空間。
她茫茫然地想笑,周文忠為什麽要失望呢?他有周霏霏這個才貌雙全的小女兒,完全是一位成功的父親啊。
她跟她的生母不過是《魔方大廈》裏夏河銀行一樣的存在,是強行塞滿負麵的垃圾堆。剝離了所有不堪的周總工,就是新家庭裏完美的賢夫良父。
難道他在憤恨,她的失敗證明了他的基因與出身乃至一切根本配不上薑黎?
他跟薑黎不是靈魂的美好契合嗎?為什麽斤斤計較如此世俗的東西。
大學裏唯一一次回家,也是在這間別墅裏,這張沙發上。周文忠皺著眉頭,以一種往事不堪回首的姿態向她解釋,為什麽他會跟她的生母離婚。
大意為誌同道合的人才能相濡以沫,沒有共同語言的靈魂隻能漸行漸遠,長痛不如短痛。
牆壁上的液晶電視屏幕上正播放《亮劍》。
戰地醫院裏,李雲龍扯著嗓子瞪著眼:“去他媽的封建包辦,你不樂意倒別跟人家上炕啊!嘴上說不樂意,炕照上,娃照生,啥都不耽誤。咋啦,看著快解放了,他王副軍長該換老婆了。”
二十歲的周小曼癱軟在沙發裏頭笑得幾乎快斷氣,最後笑聲成了嚎啕大哭。
三十歲的女人在麵對自己血親的斥責時,已經波瀾不驚了。
周文忠扮演了半天痛心疾首的老父親,唯一的觀眾麻木不仁。
他隻得憤憤不平地轉而用一種他最為習慣的居高臨下的姿態宣布:他退休了,囡囡畢業回國去上海工作了,所以他們一家要搬去上海團聚,所以他要將這邊的房子都處理掉,好去上海置業。所以周小曼不能再賴在家裏,得自己出去找地方住。
周霏霏要回國,所以周小曼被掃地出門了。
他實現了他的諾言,他所有奮鬥的一切,都是他親愛的囡囡的。
周小曼突兀地笑了,點了點頭:“嗯,你們一家,你終於知道了啊。”
周文忠的臉劇烈地抽動起來,他憤怒地抓起茶幾上的一個煙灰缸朝她砸去:“老子從小把你養到大,到現在還讓你啃老。老子沒有任何事情對不起你!”
煙灰缸砸到了周小曼的肚子上,被她軟軟的肚子反彈回頭,詭異地落到了真皮沙發裏。她不覺得疼,隻覺得可笑。她這位裝模作樣了一輩子的父親,連發作一回都是這樣的孱頭。
周文忠不吸煙,因為薑黎討厭煙味,水晶煙灰缸裏沒有煙頭,地板連額外打掃一遍都不需要。
他沒說錯,除了這一回氣急敗壞拿煙灰缸砸她,他沒有動過她一根手指頭。他隻是用他無所不在的厭棄眼神跟冷笑奚落,向她灌輸了二十幾年的“你就是個多餘的廢物”。
樓梯上靜悄悄的,薑黎沒有露麵。
多年前,優雅的少婦慢條斯理地宣布:以後我不插手小曼的教養問題,我隻負責囡囡。
自己是該有多蠢,才會在中考前夕親耳聽到堂姑說出口,才明白自己並不是薑黎親生的。
鄉下到今天,還有老輩人覺得日本鬼子不錯,給小孩糖吃呢。可惡的都是二鬼子。可不是麽,髒手的凶神惡煞總有不入流的狗忙不迭地察言觀色,上趕著做了。於是慈眉善目的菩薩越發像尊端莊優雅的佛像。
周小曼的東西不多,到今天也就是大學時代的幾件衣服來來回回的穿。兩隻箱子,就能裝進關於她的一切。
她悄無聲息地出了門。周文忠沒有象征性地挽留。反正他很快就要搬走,不用擔心自己在小區裏的名聲。
他有嬌妻愛女,自是幸福的一家人。
沒有殼的蝸牛,得去尋找自己的房子。
周小曼走了沒兩步,美美就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到了她麵前,才發出微弱的“喵嗚”聲。她蹲下身子,將飯盒遞到美美麵前,微微一笑:“吃吧,這真的是最後一頓了。”
美美的前任主人去美國帶孫子了。臨走前將它轉給了鄰居養,然而鄰居也搬走了。於是美美成了小區裏的流浪貓。周小曼每天晚上都會喂它一頓,讓它跟著挖社會主義牆角。
她站起身,摸了摸隱隱作痛的膝蓋,歎了口氣:“美美,我該走了。以後你小心點兒,別再被打了。”
美美居然像是聽懂了她的話一樣,亦步亦趨地跟在了身後。
她哭笑不得,好聲好氣地解釋:“美美,真的不行啊。我自己都沒地方住,怎麽養你呢?”
小短毛貓異常執著地盯著周小曼,堅決不肯走。她無奈,隻能彎腰,把美美抱上了行李箱。
行到小區廣場時,有熱心的阿姨拉著她說話,勸她趕緊找對象,想辦法活動一下,起碼弄個正式編製。
周小曼本能地想躲。生活不如意的人最怕的就是別人突如其來的關心。被迫站在人堆中間,她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別犯蠢。你好歹喊了姓薑的幾十年媽呢。她能給你堂姐搞銀行編製,為什麽不能給你弄。說起來在公家上班。臨時工能一樣嗎?就她落了個好聽了。”
“你在孩子麵前說這些幹嘛。人家薑黎也沒虧待小曼啊。”
“呸!把人家媽擠走了,就該盡心盡力待人家孩子。霏霏在美國讀博士,小曼在機關當臨時工。真當人眼睛都是瞎的?我就看不起這對奸夫□□。要真正經人,小曼媽會挺著個大肚子堵到研究所?”
“行了行了,老黃曆了。你家老陳沒評上職稱,也不是老周一個人的問題。哎——小曼人呢。”
“這孩子怎麽跟個活死人一樣,小時候又是跳操又是跳舞,活泛的很。現在蔫吧成什麽樣兒了。哎,別不信。你們來的晚,不知道。小曼現在是不能看了,小時候可比那個什麽孫妍在好看多了。跳操省裏都拿過獎的。人家教練選她進省隊參加全國比賽,姓周的不讓。不然小曼說不定就為國爭光了。”
邊上有人低聲插嘴:“那是出了那事兒,小曼才不練體操的?”
“別胡說八道,小曼初中就不練體操了。那個事時,她都要高考了。哎哎哎,這種事情太傷孩子了。這麽多年了,要不是你們追著問,我可從來不提這些。”
周小曼在聽到她媽大著肚子堵門時,就悄無聲息地走了。周文忠退下來了,自然有人替她義憤填膺了。她不怪任何人馬後炮,隻是覺得沒什麽意思。
她打算今晚先找家自助銀行湊合一晚。明天,明天一定要趕緊找到房子租下來。她有美美,有夥伴,隻缺少一棟房子裝下她的家而已。
這條路,周小曼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還下起了大雨,她把毯子拿出來搭在拉杆上,讓美美躲進去,聊勝於無。
可她最終也沒找到自助銀行,明明她記得,小區不到一公裏的地方就有一家。
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她沒能走到盡頭。
周小曼用剩下青菜跟木耳,做了湯麵條,最後一顆蛋,她非常識相地讓給了周文忠。
餐桌上是沉默的,與昨天的食不言不同,今晚的沉默帶著死寂。周小曼心不在焉地撈著麵條,腦海中總是浮現出那個蕭索的背影。
上樓時,川川家的門是關著的,她不好過久停留,判斷不出裏麵是否有爭吵。
晚飯後的散步,因為薑黎情緒不高,取消了。周小曼忍不住焦灼起來,她借著丟垃圾的機會,下了一趟樓。
川川家又開始了拍桌子踢板凳,夫妻倆吵得不可開交。旁邊男男女女吃瓜看熱鬧,拉架說笑。兩個年輕的姑娘,還有扒著綠色防盜門縫隙看《薰衣草》,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劇氛圍裏不可自拔。日曆似乎沒有翻頁,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沒差別。
時間在這裏,仿佛是靜止的。
周小曼下意識地尋找川川的身影。她沒看到那個古銅色皮膚的少年。也許他躲在房間裏,暫時逃避著這份難堪。
一直到丟完垃圾,她才無意間看見廢棄的涼亭裏,似乎有人的身影。
周小曼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認出了川川。不知道是不是路燈慘淡的緣故,他的臉分外慘白。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因為晚風的方向,送到了周小曼的鼻端。她輕聲道:“你受傷了。”
川川胳膊上的口子還在滲血,那是他爸拿酒瓶子砸他媽時,他拿身體擋了一下的結果。他媽趁機拿砧板敲了他爸的腦袋,一點兒虧也沒吃。
少年嫌這個研究所的小孩多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沒關係。”
周小曼沉默著,摸了摸口袋,確定下樓時帶著的零花錢還在。她本來是準備趁機買瓶可樂的。家裏可樂這回都搬到周家村去了。
她看了眼川川,低聲道:“你等我一會兒。”
她去藥店買了藥棉跟碘伏還有紗布膠帶回來,輕聲道:“其實你應該去醫院。我借錢給你吧。”
川川活像是看白癡一樣看著她。
周小曼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會這樣。你忍一下吧,我給你處理一下口子。我也沒給別人處理過,效果不保證。”
川川奇怪地看著這個以前幾乎沒有交集的女孩。他知道她,機械廠子弟中學裏唯一一個研究所職工的孩子。每天抬頭挺胸目不斜視,連走路的姿勢都露著一股“我跟你們不是一路人”的味兒。
他本來想拒絕的,可看到對方眼中那種說不出的蕭索意味,到嘴邊的話卻神差鬼使地變成了:“你等一下,我們換個地方。不然被人看見,對你不好。”
川川帶著周小曼來到了廠區的小公園。比起小區,這裏的路燈更暗淡,人跡罕至。
他們坐在小亭子的台階上,周小曼幫川川處理了胳膊上的傷口。她沒有謙虛,給川川用碘伏跟藥棉消毒口子時,對方疼得差點兒沒一把將她推開。然而縱使笨拙,周小曼還是完成了止血包紮工作。
她將剩下的藥棉跟碘伏塞給川川:“要是後麵不出血了,接下來兩天,你自己消毒就好,連紗布都不用蓋了。”
川川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周小曼,冷笑道:“你膽子可真夠大的。我帶你到這裏來,你就過來了。”
難怪這姑娘在學校的名聲不怎麽好。
周小曼茫然了片刻。這裏她認識。上輩子川川也帶她來過這裏。
那時她上高中,大年三十晚上,從周家村跑了出來。周文忠夫妻帶著周霏霏還有薑教授夫妻,去國外旅遊過年了。她沒有鑰匙,不得家門而入。天地茫茫,沒有她的容身之處。漫天的煙火,那麽璀璨那麽美,到處都是歡聲笑語。然而熱鬧是他們的,與她無關。
屬於她的,隻有徹骨的寒意跟無處為家的恓惶。
川川當時蹲在小區的綠化帶邊上,臉上有傷。他喝著啤酒,將夾著火腿腸的麵包施舍給了她。他帶著她到了這個廢棄的小公園,將剩下的啤酒倒在台階上,一語不發。
更早以前,他在她被小混混打劫的時候,幫過她一回:“行了,這我鄰居,兔子不吃窩邊草。”
大約是她的迷茫打動了川川,後者不再咄咄逼人,而是問了她一個問題:“你就這麽愛管閑事?”
周小曼笑了一下,答非所問:“我傍晚回家時,看到你出小區了。”
川川抬頭看星空,悶聲道:“給我爸買酒去了。”
周小曼點點頭:“嗯,他們好像又吵架了。”
川川煩躁地想抓頭發,結果扯動了胳膊上的口子,疼得他“嘶”了一聲。
周小曼無聲地笑了,好心地勸他:“你別動了,不然又要滲血了。”
川川憤恨道:“早晚有一天,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周小曼點點頭:“早晚有一天,我也會離開。”
川川嗤笑起來:“你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就是無病呻吟。爸媽逼你們多彈一個小時的鋼琴,就好像天塌了一樣。”
周小曼也笑了:“我不會彈鋼琴,我沒學過。”
川川被噎住了,轉而追問道:“你要去哪裏?”
周小曼歎了口氣:“我想買一棟房子,最好是別墅,我喜歡寬敞的地方。最起碼的,我先得想辦法離開這所學校。”
川川冷笑:“也是,鶴立雞群格格不入。你跑去我們學校顯擺什麽。你這種人,怎麽會看上我們那種垃圾學校。”
周小曼一時間茫然,她無法跟川川解釋,她為什麽非要轉學。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遭遇了什麽,隻是心中那個聲音一直在催促她遠離。
她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那麽你呢,你離開準備去哪裏?”
川川咒罵了一聲,已經不耐煩跟周小曼交談下去,隻含混應付著,他想去海上。
周小曼點點頭:“嗯,那你得先去學航海吧,不然總不能靠自己遊泳去大海。”
川川覺得這女的真是怪胎,完全沒有辦法跟她講話。他覺得自己在女孩子麵前應該有風度,不好拉下臉來破口大罵。
好在周小曼也沒有深聊下去的打算,她丟下一句:“川川,你別放棄。我想看看,這輩子,你會活成什麽樣兒。”
最起碼,不應該跟上輩子一樣,背負著一條人命,四處逃竄吧。
周小曼的記憶是破碎的,她記不清川川究竟是為什麽會出人命官司。隻知道,後麵很久,川川都是失足少年的代表人物。
回去之前,周小曼去小區門口買了酸梅湯跟涼粉。
她上樓,招呼周霏霏過來吃點兒:“我在店裏買的,做東西的師傅都戴著帽子口罩呢,挺幹淨的。囡囡,你吃點兒吧。晚飯你吃的太少了。”
周霏霏神色懨懨,興致不高的樣子。她嚐了一口涼粉,小小聲地問周小曼:“姐,咱們原本是有個哥哥的。”
周小曼摸了摸她的腦袋,笑而不語。傻姑娘,我們要是有哥哥,就不會有我們了。
薑黎從房裏探出腦袋,微微皺眉:“囡囡,晚上少吃點兒涼的,肚子會不舒服。”
周小曼乖巧地喊“媽”,問她要不要喝點兒酸梅湯消暑。
薑黎目光從周小曼臉上滑過,沒給回應。她總疑心今天下午的事,囡囡是被周文忠的這個女兒給利用了,當槍使。
周小曼假裝沒有意識到薑黎探究的目光,她倒了杯酸梅湯慢慢喝著。沒有可樂,讓她焦灼。她當時身上剩下的錢,隻夠買一份涼粉跟酸梅湯了。
明天,明天她一定要買到可樂。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就被吩咐自己坐車去薑教授家。周文忠害怕她趁機跑出去瞎玩,讓那頭嶽父嶽母等的焦急,看著她上的公交車。
周小曼已經有超過二十四個小時沒有喝到可樂了,她心中的焦灼越發強烈。據說可樂能夠讓人上癮,她大約就是可樂依賴症患者。以前工作時,她可以為了省錢,走上三公裏,好拿省下的路費去買瓶可樂喝。
公交車一直開到薑教授家附近。薑教授已經跟妻子黎教授已經在車站等著。周小曼看著頭發花白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在周霏霏出生之前,她真的以為自己是小公主。等到有了周霏霏,她才知道得寵大丫頭跟千金小姐之間的區別。
她笑吟吟地跳下車,奔過去喊“外公外婆”。比起她血親的外公外婆,這兩位老人在她身上的付出,顯然要多得多。
薑教授伸手要幫周小曼拎行李箱。要是上輩子,她就讓老人拎了。因為從來沒有人告訴她應該自己來,她以為理所當然。
她笑嘻嘻地謝絕了薑教授:“外公,我自己來,我都這麽大了,還要你忙啊。”
黎教授笑著點頭:“小曼的確是大姑娘了,都有外婆高了。”
周小曼顯出撒嬌賣乖的小孩兒模樣,笑著去牽老人的手:“才不會呢,外婆在我心中是最高大的。當然,外公也一樣。”
薑家的小洋樓環境清幽,是民國時期留下的老房子,說不出的韻味雅致。周小曼曾無意間聽到薑黎的老同學稱讚她,也就是這樣的房屋裏,才能孕育出這般優雅氣韻的她。
周小曼在薑家有自己的房間。她放好行李以後,就麻利地幫黎教授收拾起屋子來。老人不喜歡家裏有外人,據說當年就是被家中幫傭的阿姨告了密,薑教授才下的牛棚,差點兒沒能出來。從此以後,這個家裏就再也不請保姆鍾點工了。
黎教授失笑:“小曼還真是大姑娘了,都會做家務了。”
周小曼笑得活潑歡快:“不止這個,我還要跟外婆學做飯呢。”
上輩子她有意識,想學做飯燒菜時,已經讀大學了。學校宿舍沒有條件讓她自學成才。等到畢業後,在周文忠的別墅裏,她恨不得自己能縮成一隻螞蟻,淡成一道影子,哪裏還談什麽學習廚藝。人人都說她命好,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她除了笑,還是笑。
周小曼寫了兩個小時的暑假作業,先寫會做的語文。剩下的部分,等將初中課本好好回顧一遍再說。真正不會了,還可以請教薑教授夫妻。他們一輩子教書育人,總是喜歡愛學習的孩子的。
等到十點半,周小曼放下筆,去廚房幫黎教授擇菜。薑教授正在客廳裏一邊聽廣播新聞,一邊剝豆角。他眼睛不行了,看不得電視,隻能聽廣播。
黎教授倒是耳聰目明,她看到蹲在自己身邊的周小曼,笑了:“行了,外婆知道你勤快,你去學習吧。等中午吃飯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