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行屍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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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總在風雨後, 請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背靠著硬邦邦的椅背, 聞著對麵飄來的泡麵味兒, 默默地安慰自己, 就當是順便洗了個桑拿,出汗排毒養顏減重。
馮美麗在她的記憶中,有張蠟黃憔悴的臉。她明明跟薑黎一般年紀,可看上去足以當薑黎的母親。
周小曼記得那一回,馮美麗拉著她的手說了好多話。又是埋怨她怎麽跑來了, 讓她爸爸知道了會不高興, 又是偷偷抹眼淚。最後臨走的時候,這個看著就知道生活狀態不算好的女人,還小心翼翼地給她塞了五百塊錢, 讓她多買兩件好衣服。是大姑娘了,上大學了,需要好好打扮打扮。
後來,後來周小曼再去找馮美麗的時候, 城中村的租戶已經來了一批又換走了另一批。周小曼好容易尋到了房東,結果房東也不知道他們一家搬去了哪裏。
那個時候,周小曼心中是有怨氣的。馮美麗明明有她宿舍的電話號碼,為什麽搬家不能通知一下她。她又沒想要問馮美麗拿錢。
隔了許久以後, 周小曼終於忍不住, 找去了馮家。可惜那時候馮家村拆遷了, 她孤身一人, 想要找人實在艱難。那天她的膝蓋疼得厲害, 她看著空空蕩蕩的廢墟,忍不住坐在了樹樁上,抱住了膝蓋。她真的隻有她自己而已。
這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周小曼一時間甚至有種類似於近鄉情怯的感覺,她遲疑著,被後麵的乘客擠下了火車。
記憶長了腿,拽著她往前走。她穿過了塵土飛揚的街道,走過了被太陽曬得發燙的柏油馬路。她越過了一大片建築工地,終於走到了城中村前麵。
眼前看到的一切,如她記憶中一般的髒亂。路邊有個小孩子,臉上髒兮兮的,正蹲著解大便,手裏還拿著塊餅在啃。
周小曼本能地一陣反胃。她甚至突然間沒有勇氣再往前麵走下去。正值盛夏的午後,城中村並不熱鬧,可寥寥無幾的租戶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依然尖銳地標注出她是外來人的身份。
這種差異不是來自於她的穿著打扮。她身上穿著的是最普通的運動衫,批發市場二十塊錢一套的廉價貨。可她站在那裏,常年藝術體操訓練塑造出來的體型與站姿,就標榜著她來自另一個世界。
周小曼恍然明白了周文忠為什麽不支持她練習藝術體操。不是搞體育的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而是這些額外的發展分,不符合她一個小土妞的設定。
精分的王八蛋!
她在心底狠狠地咒罵著這個神經病。強烈的怨恨與不甘,讓她鼓足了勇氣朝記憶裏生母的住處走去。
這邊除了一條寬一點兒的主道以外,房屋與房屋之間的間距都非常狹窄。村民們見縫插針加蓋著房屋,這裏是現實版的《功夫》場景。
周小曼以為自己會迷路,難以在這種蜘蛛網一般的地方準確地找到那間陰暗潮濕的農民房。可是沒用多久,她就走到了灰色的三層小樓前。她的生母馮美麗現在應該就住在這裏。
找到了地方,周小曼卻踟躕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就這麽堂而皇之地上門去打擾。上輩子,她找到生母時,母親是帶著她去外麵的茶餐廳吃飯的。那個時候,母親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在茶餐廳裏點單。
她沒有跟繼父繼兄打照麵。也許母親根本不希望她出現在新家人麵前。
周小曼直到此時,一腔激憤衝擊著的腦袋才慢慢冷靜下來。她魯莽了。現在的她,即使找到了生母,又能怎樣?她要求生母要回自己的撫養權?嗬,且不說周文忠肯不肯給。就是生母,也未必想要她回去吧。
再是理解生母的無奈跟不容易,周小曼也難以釋懷當年母親拋下自己的事實。她對母親而言,是個累贅。
周小曼近乎於冷酷地評估起自己在生父跟生母兩邊的生活質量。
跟周文忠一起生活,最起碼的是衣食無憂,有學上。
可到了母親這頭,情況就難說了。且不說城中村的生活環境髒亂差,首先上學就是個大問題。她的繼兄,在老家讀完小學後跟著父母到這邊,就沒有再讀初中了。戶口不在當地,想要上學,得交好大一筆借讀費。
周小曼不想成為母親的負擔。
她深深地看了眼油漆斑駁掉落的木門,默默地轉過了身體。她媽不容易,生活給了她媽太多的苦,她不怨她媽。
周小曼轉身的時候,恰好正對了狹窄的巷子。那裏麵傳來一陣叫喊聲,然後衝出一道她來不及看清的黑影,直直撞到了她的腿上。她嚇得“嗷”了一聲,本能地一個側翻避開,那黑影已經衝了過去。後麵追著一群操著方言叫罵的人。
大肥豬終於被堵在了巷子口,周小曼也被人群堵在了大門上,不得動彈。
滿身油汗的中年男人罵罵咧咧地追過來,拿著根一頭倒彎鉤的小拇指般大小的尖利鐵器,那鉤子一下子就穿過了豬的皮肉,鉤住了肥豬的喉嚨。吃痛的豬拚命想往後掙紮,卻被男人拽著鐵鉤死死拉住。
也許是尖鉤鉤住了喉嚨的緣故,豬怕越掙紮鉤子就刺的越深,中年屠夫一人竟然就製住了這頭肥豬。
周小曼驀然想到了貝多芬的名言:扼住命運的咽喉。用在此處,是那般滑稽,卻又分外貼切。
中年屠夫罵了句:“日你個球!媽賣比,還敢跑!”
另一個相貌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輕男人,罵罵咧咧地操起把尖刀,一刀捅進了豬脖子。鮮血隨著出刀的動作,噴湧而出,大約是因為噴射的太急,甚至還帶著血沫。
周小曼嚇得“啊”的一聲尖叫,麵色慘白地釘在原地,連動都動不了了。
那血足足噴了好幾分鍾,原本力大無窮的肥豬才支撐不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它倒下以後,又奮力掙紮了一陣,最終不甘心地斷了氣。
一直到死,它連嘶吼一聲的機會都沒有。
旁邊有人看得意猶未盡,滿臉醉酒般的酡紅,咂著嘴道:“這不出聲音來,總是少了個味兒。”
立刻有人駁斥:“行了啊,叫得瘮人得慌,就這麽不聲不響的,才好。”
周小曼渾身打著哆嗦,炎炎烈日都沒辦法驅趕她從心底發出的驚恐與寒冷。她想,她是沒有辦法在這種環境裏生活下去的。
殺豬匠家的女主人看了於心不忍,關切地問了句這個模樣陌生的姑娘:“你沒事兒吧。”
一句話出口,打了照麵的兩人都愣住了。
周小曼知道自己長得像生母年輕時候的模樣,這也是周文忠對她深惡痛絕的原因之一。眼前的這張臉,比她記憶中要年輕一些,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飽滿豐潤的。即使布滿了皺紋斑點,但臉的大輪廓還在,依稀可以辨認出年輕時的風采。
勾著豬喉嚨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一聲,吐出一口黃綠色的濃痰,扯著脖子叫罵:“馮美麗,水燒好沒有,別整天閑得逼逼。”
女人慌亂地應了一聲:“燒好了,燒好了。”
她眼睛盯著周小曼,瞬也不瞬。母女倆明明沒有提一個字,卻都在用眼神詢問“是你嗎?”
肥豬被放幹淨了血水,然後燙豬毛,接著開膛破肚,被買主迅速分走。
周小曼木然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驚恐與惡心交織在一起,她忍不住扶著牆嘔吐起來。因為藝術體操運動員的飲食結構要求,她重生以來,還沒有碰過豬肉。
馮美麗不安地看著這個個頭已經有她高的女兒。是的,她看了一眼就知道,這是她女兒,她唯一的骨血。
殺完豬的父子倆罵了一句什麽,年長的男人丟下一句話,帶著兒子去吃飯喝酒了。他今天殺的這最後一頭豬,就是為著村裏有人辦流水席。
圍觀看熱鬧的人也哄笑著散開了,被招呼去吃孫子的滿月酒。
周小曼垂著腦袋,捏緊了自己背著的雙肩包。她猶豫著,要不要隨著人潮一並散去。
馮美麗心情忐忑,悄悄覷著女兒。她有種難言的羞恥,覺得自己不堪的模樣暴露在了女兒麵前。女兒不願意轉頭看她,她也不敢強行要求。
周小曼咬著下嘴唇,半天才囁嚅出一句:“我不怪你。”
可是這句話一出口,她的眼淚卻怎麽也忍不住了。是的,理智告訴她不要怨懟。可是情感上,她還是難受。她掙紮了一圈,依然跟那隻被鉤子鉤住了喉嚨的肥豬一樣,無處可使勁,隻能眼睜睜地接受被屠宰的命運。
馮美麗將她拉進了家門,三層小樓最下麵的一間,陰暗潮濕,大白天的都沒有什麽光線。外頭不到八個平方大的地方,身兼了廚房跟客廳的重任,還擺著夫妻倆的床,裏麵是繼子的房間。
周小曼漠然地想,就是繼父跟繼兄願意接收她,她也沒有睡覺的地方。
馮美麗上上下下將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淚簌簌往底下掉。她哽咽著,像是怨懟又像是認命:“你怎麽知道啦?你爸不是說好了麽,就讓你認在薑家的名下。你媽我沒用,給不了你好日子過啊。小滿啊,你是不是在那邊受氣了,被人欺負了?”
周小曼幾乎又要落淚。是的,她最早的名字叫小滿,因為她是小滿那天生的。後來進了城落戶口,薑教授夫妻嫌棄這個名字不像話,才改成小曼的。
前世今生,除了媽媽,沒有人叫過她這個名字。
她喊了一聲“有人嗎?”,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人回應。
她又喊了一聲“美美”,那隻黏人的小東西也沒出現。
隔壁《成長的煩惱》告一段落,正播放著廣告“汾煌可樂,大家齊歡樂”。
周小曼腦子再不靈光,此時也意識到了不對勁。汾煌可樂,都消失多少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到書桌前翻書包。書看上去都非常破舊,有些地方還被撕破了,用透明膠帶蹩腳地粘連起來了。一本厚厚的初二暑假作業,裏麵一個字也沒寫。
房間裏衣櫃上鑲著穿衣鏡,映出個十三四歲的少女模樣。鵝蛋臉上的五官尚未完全長開,帶著嬰兒肥。橢圓形的眼睛,尾部微微往上挑,本當是嫵媚的,卻因為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裏閃爍的茫然,顯出了孩子氣的無措。就連那纖長濃密的睫毛跟漆黑如墨的劍眉,也是稚氣未脫。
少女美的生機勃勃,如清晨含露的野薔薇,美好的近乎於咄咄逼人了。
這美的如此打眼,趕緊躲藏起來掩蓋住。美即是原罪。
她被這詭異而不合邏輯想法嚇了一跳,旋即啞然失笑。她並不記得自己初中時究竟長什麽樣子。發胖之前的照片,她全都燒掉了。
隻有燒掉過往,她才能解脫。
雖然大學接受催眠治療以後,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解脫什麽。
不知道可憐的美美怎麽樣了。這倒黴的小東西,希望它能安好。
周小曼掃視著這五六個平方大小的房間,一張單人床便占據了半壁江山。剩下的,一個衣櫃外加一張書桌,足以將其餘空間填塞的滿滿當當。房間西曬,悶熱難當。
她認出來了,這是周文忠從研究所拿到的第一套兩居室,在機械廠小區。機械廠欠了研究所的錢還不上,便拿了三棟半職工宿舍樓抵債。
她住著的這間,是用小陽台改造成的書房。一開始連門都沒有,隻一道竹簾遮擋。後來還是在她的一再哭鬧下,才安裝了拉伸門。
搬家那天是她十歲生日,忙碌的大人們忘了這茬。她為此發了好大的脾氣,要求回去繼續跟外公外婆住小洋樓。
五歲的周霏霏一臉不讚同,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姐姐,你怎麽能這樣想呢?這是爸爸給我們掙來的房子。爸爸是最棒的!”
周文忠的感動可想而知。他激動地表示,他以後肯定還會掙小洋樓給囡囡的。
果然一言九鼎。
周小曼嘲諷地勾了勾唇角,無意識掃到了丟在地上的白色短袖校服背後,印著“機廠職工子弟中學”的字樣,她心頭無端生出一陣恐慌。她沒有彎腰撿起校服,反而下意識地將它踢進了角落。
她不喜歡自己的初中母校,或者說,她厭惡這學校。
小學畢業後,她明明可以去上省實驗的初中。但因為研究所規定,一個職工子弟入學名額是六年輪一回,周文忠怕耽誤了周霏霏升學,愣是讓她按照學區進了廠子弟中學。結果後來周霏霏小升初去了外國語學校。她讀大學那年,剛讀完初一的周霏霏又轉學去了海城上國際中學。
看,你心心念念的寶物,人家根本不屑一顧。
她那位父親挖空心思的蹩腳討好,是多麽可笑。
被無辜犧牲的她,又多麽可悲。
周小曼記不太清了,初中三年她究竟是怎麽過來的。她隻知道,單憑一件校服就能夠讓她渾身不自在的初中,她不願意再麵對。
怎樣才能換一所學校?她不想這輩子也活在殘缺的記憶裏。
周小曼走出了房間,她需要一瓶可樂來給自己安慰。重生後發現的這一切都讓她隱隱焦灼,可樂能夠告訴她,她是安全的。
她在客廳的冰箱裏找到了一瓶汾煌可樂,迫不及待地擰開了蓋子。
門響了,周文忠拎著袋子進來。
他看著蓬頭垢麵的周小曼,習慣性地皺起了眉頭。再看到她手上的可樂瓶,眉頭皺得更加厲害了。這個大女兒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從上個月起就天天把可樂當白水喝,人都圓了一圈。
不過胖了也好,省的整天穿著小褲衩叉著腿練體操,像什麽樣子。那就不是正經人該幹的事。學生就該把全副心思用在學習上。
周小曼沉默著,低聲喊“爸爸”。記憶中,這位父親麵對她時,似乎從來就沒有眉眼舒展的時候。他的慈父柔情,悉數給了周霏霏。
她也是個孱頭,再厭惡這個人,也得覥顏討好。弱者大抵如此,人在屋簷下,唯有低頭。
小時候,她不明所以,真以為自己是薑教授夫妻嘴裏的小公主,硬生生被慣壞了。殊不知在周文忠眼裏,她這樣的贗品就該垂眉斂目,有低人一等的自覺。鄉下的小村妞,還真把自己當城裏的嬌小姐了。果然不知進退,淺薄無恥。
大人欺騙了孩子,卻又要求孩子無師自通,有身為二等公民的自覺。究竟誰比誰,更無恥一些。
周小曼心底冷笑,主動接過了父親手中的袋子,憋了半天,才做出笑臉:“爸爸,你辛苦了。”
周文忠眉頭皺得更加厲害,沉著臉:“成績單呢?”
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站起身,去房間裏翻出成績報告冊,畢恭畢敬地遞到了父親麵前。
初中時,自己成績還是不錯的。如果不是中考前夕突然得知自己並非薑黎親生,心緒受了影響,她應該能考進一所不錯的高中。
周小曼遞出成績單時姿態是輕鬆的。
周文忠的表情卻絕對算不上愉悅。他看著成績報告冊上明顯被改動過的分數,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你期末到底考了多少分?”
周小曼不明所以,她哪裏還記得自己初二下學期的期末成績,隻能含混道:“成績單上都有啊。”
周文忠失望透頂,他丟下成績冊,掉頭進了廚房開始做飯。
周小曼茫然地看著成績冊,等發現上麵改動過的分數以後,她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她解釋不了這是怎麽回事。
廚房裏響起了炒菜聲。
她咬著牙,走到廚房門口,盯著那個憤怒的背影,鼓足勇氣開腔:“我沒有改成績,不信你可以打電話問老師。”
周文忠冷冷道:“我還要臉。”周小曼的班主任,是他的老同學。
少女的臉火辣辣地燒了起來。不是羞愧,而是出離的憤怒。又是這樣,隻要她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辯解,他就會在她身上粘貼“犯了錯誤還死不悔改”的標簽。即使後來證明她沒錯,他依然嫌棄她小家子氣,斤斤計較。
門響了,薑黎手牽身著藕色連衣裙的小姑娘走進來。女孩個子快到薑黎的肩部,有張小小的瓜子臉,因為眉心生的寬,分外氣質出眾,帶著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生氣。
這是周霏霏。
周小曼不記得自己少女時代的模樣,卻一眼認出了九歲的周霏霏。薑黎記錄下了女兒成長的每一個畫麵,貼滿了別墅的每一個角落。
小少女杏眼黑白分明,她朝周小曼露出了個甜甜的笑:“姐姐,你遊戲打通關啦?”
被點到的人愣了一下,含混地應了聲。她抬起臉,艱難地看著薑黎,喊了一聲“媽”。
薑黎的相貌就是周霏霏的放大版。因為本身就顯小,加上保養得宜,年近四旬看上去也不到三十的模樣。這樣的薑黎,足以被稱一聲“女神”,更足以讓周文忠畢生驕傲。
普世觀裏,男人是通過征服世界來征服女人的。
風韻猶存的美婦微微頷首,整個人如一株淡梔子,立在那裏,便成了風景。
係著圍裙的男人從廚房裏伸出腦袋,衝妻女露出溫和的笑:“黎黎,囡囡,你們回來啦。”
說著,他出了廚房,殷勤地接過妻子手裏的袋子,埋怨道:“下次單位發東西,等我過去拿。這麽重,你拎來拎去,還要接囡囡下課,哪裏吃得消。”
周小曼瞥了眼薑黎弱柳扶風的細腰,心下哂然。是啊,薑黎可不比他前妻,再是一枝花,也能懷胎八月依舊挺著大肚子去周家下田,小滿的當天在田頭生下多餘的她。
薑黎露出了個柔柔的笑,如姣花照水:“你上班多辛苦,哪能還再跑一趟。”
周霏霏調皮地笑了:“爸爸心疼媽媽,媽媽心疼爸爸。我們是互相心疼的一家人。”
周文忠彎腰,摸了下.身量還未長開的小女兒的腦袋,眉開眼笑:“我們囡囡練芭蕾舞也辛苦了。爸爸媽媽都心疼囡囡。”
一貫保持著二度微笑的薑黎這回也眉眼彎彎。
周小曼靜靜地在一旁看著。沒有人意識到房子裏還有一個多餘的她。沒殼的蝸牛得給自己找一個家。
晚飯桌上涇渭分明。周霏霏的三餐是薑黎親手做的。作為高級營養師,她會按照節氣變化跟女兒體質製定三餐的食譜。
周小曼默默地挾了一筷子青椒土豆絲,沒有看那盆香辣小龍蝦。
管住嘴巴很難,但如果管不住的話,她這輩子大抵跟上輩子也不會有什麽區別。
吃過飯後,薑黎帶著女兒在客廳看新聞聯播,進行英文對話。這是薑黎教養周霏霏的方式,胸懷天下事。
她的英文發音非常地道,是標準的倫敦腔。
周小曼不知道此時的自己“該”做什麽。周霏霏進門時的話提醒了她,她小時候似乎非常癡迷“小霸王”,好像因為玩的時間太長,燒壞過一台電視機。
那時候他們住在薑家小洋樓裏。周文忠平生第一次想要打她。他恨死了這個記載了他人生前半截的大女兒。她的愚蠢跟沒眼力勁兒忠實地呈現了他過往的失敗。
薑教授站出來皺眉:“小周,孩子有錯誤也該好好教,哪能高門大嗓。”
周文忠立刻漲紅了臉。他又暴露了他粗魯缺乏教養的出身。
回首往事,周小曼甚至有點兒同情這個男人。一個人想要完全消除過往留在自己身上的烙印,該有多難。風度翩翩的周總工,又不能真洗髓。這麽多年,他演的那般辛苦,大約連他究竟是什麽樣子,都忘掉了吧。
她沒有回房間,而是站在薑黎母女旁邊,在她們討論香港回歸周年慶祝活動時,插了句嘴。她的英文水平甚至比不上讀小學的周霏霏,簡單的一句話還說的磕磕絆絆。
薑黎煙眉輕蹙,唇角浮起一朵淺笑:“袋子裏有枇杷跟桃子,你自己拿去房間吃吧。明天我讓你爸給你帶薯片跟雪碧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