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 鴦鴦相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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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總在風雨後, 請相信有彩虹

    可是養著養著, 薑家老兩口就覺著養孩子不簡單。後來有了親外孫女囡囡, 自然不願意在周小曼身上多耗費心神。但都已經開口接到城裏來了,總不能再翻臉送回去吧。好在他們不缺養個孩子的錢,不過多雙筷子多個房間。至於教養問題,女婿怕他們插手, 其實他們更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薑教授夫妻之所以開口, 不僅僅是因為這些天裏, 周小曼這個便宜外孫女兒一直表達著對省實驗中學的羨慕。更多的源自於老同事孫子對此事的異樣眼神。

    童樂奇怪周小曼為什麽非得去機械廠職工子弟中學這種學校。除了實在沒地方去的學生外,誰會去那兒啊!

    曾教授則是笑得意味深長,表示大的自然得給小的挪地方。

    薑家老兩口尷尬不已,心中隱隱的,生出了對周文忠的怨懟。他們是已經退下來了,但給自己外孫女找個好初中,還不是什麽麻煩事。哪裏需要特地去占周小曼的便宜。舍其文軒竊敝輿, 舍其錦繡取鄰褐。沒的顯得他們多求著這入學名額一樣。

    還輪不到女婿施舍他們的地步。

    周文忠從台灣回來的當天晚上, 昔日的恩師,現在的嶽丈, 就將他叫進了書房, 輕描淡寫地說了準備幫助周小曼轉學的事。

    滿頭銀發的老rén miàn上浮著一層淺淺的笑, 像是隨口提起:“囡囡上初中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這點兒老麵子, 我還是有的。”

    周文忠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 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囁嚅了許久才語氣堅定地表示, 不用再麻煩了。小曼已經上初三了,最後一年沒必要再折騰。

    第一句話出了口,後麵就沒那麽艱難,已經升到高級工程師職稱的男rén miàn上顯出了平素的溫文爾雅。他朝嶽父露出言辭誠懇的神色:“爸,你跟媽對囡囡的心意是你們的心意。我這個做父親的,總得把我能爭取到的最好的給囡囡。”

    薑教授沒有再勉強。周小曼始終不是他的血脈,他不好多幹涉女婿對這個孩子的教養。他也要考慮女婿的麵子問題。

    周小曼在體操隊這一個多月的集訓生涯,過的相當不錯。嚴謹的作息規律、每天高負荷的運動以及清淡營養的飲食,讓她的睡眠質量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她已經很久沒有做噩夢了。她不僅瘦了十斤,而且神采奕奕。

    集訓結束的當天,周小曼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那個臉蛋紅撲撲的少女,竟然真的是自己。她重生回來以後,原本以為自己的狀態已經足夠好了。但是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她可以像吸足了飽飽的精氣神一樣,整個人都是這般豐盈飽滿。

    薛教練的話還在耳邊回響,她滿意地點頭,這才是周小曼應該有的樣子。

    周小曼收拾好了行李拎下樓,準備去校門口坐車。等到樓下時,她碰見了孟超。

    這個男孩子從她集訓第一天開始,就時不時找機會過來跟她說兩句話。

    周小曼每次去食堂吃飯的時候,一經過門口,總能聽到一陣笑鬧聲。因為孟超每天結束訓練第一件事,就是衝去食堂,好守在食堂門口的位置上等周小曼。

    這人也是傻氣,連飯都不打,就兩隻眼睛睜得老大,光盯著食堂門口看。見了周小曼,他立刻特別熱情地沒話找話說。

    周小曼覺得有些好笑。有時候,她會回應少年的招呼,對他點點頭,這人就忙不迭地湊上來跟她一起打飯。有時她就假裝沒聽見,跟著體操隊的其他人一塊往裏麵走。

    這種感覺對她而言是新鮮的。

    上輩子周小曼談過戀愛。那個從入職第一天就拚命追求她的人,在發現了她隻是一個偽富家女,根本就不會有一套房子作為陪嫁後,立刻轉移了追求目標。他還委屈不已,覺得她是騙婚,白瞎了他一個有大好市場的優質青年。

    周小曼並不怨恨那個男朋友。世人總要有執著的東西。有人貪財,有人好色,聲色犬馬,都是人的本性。

    孟超一見周小曼就咧開嘴巴笑,一口白牙在光線昏暗的宿舍樓大廳顯得分外顯眼。他特別熱情主動地想要伸手接過周小曼的行李,被她婉言謝絕了。他想送周小曼回家,也沒獲得同意。可憐的籃球少年隻能陪著周小曼到學校門口去坐公交車,然後眼巴巴地看著17路車絕塵而去。

    周小曼已經有六個多禮拜沒有回過薑家小洋樓了。其實集訓的時候,每個禮拜有一天休息時間,可她都用來去孫喆的工作室當平麵模特了。也許她真有張令人見過就難以忘記的臉,嗯,用孫喆的話來說,那是張富有衝擊力的臉。

    孫喆跟她說過兩回簽模特兒公司的事,周小曼都以家人出門旅遊沒回來推諉了過去。好在孫喆對此也隻是熱心腸而已,她不積極,他也就不勉強。

    這些日子,周小曼陸陸續續地掙了差不多三千塊錢。這已經是她以前一個半月的工資了。讓她犯愁的是,她還沒有**,要去銀行存款的話還得拿戶口本。她沒有信心從家裏偷出來。這錢,她隻能隨身帶著。希望黎教授不會對她產生了深厚的感情,主動幫她整理房間吧。

    結果這隱憂是沒了,但周小曼也隻能硬著頭皮回工人小區。因為她在薑家小洋樓吃了閉門羹。薑教授夫妻陪著女兒外孫女去歐洲旅遊沒回來。

    周文忠以一種極其自豪的語氣宣布,囡囡自己製定了歐洲遊攻略。作為獎勵,攻略上演了現實版。

    周小曼木然地迎接了周文忠鄙夷的眼神。在過往的歲月中,她曾經無數次承受著這樣的壓力。將起跑線差了好幾圈的孩子擺在一起比較。贏了她不會被讚賞,周文忠總能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證明她有著天然的優勢,最起碼,她大了五歲。輸了的話,不過是讓周文忠對她的論斷更加篤定,她就是個窩囊無能的垃圾。

    “馬上要開學了。你自己在家收收心,好好學習。成天就知道瞎玩,我都沒臉帶你去白老師麵前報名。”

    白老師那張臉,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

    周小曼猛地抬起了頭,捕捉到了周文忠眼底沒來得及隱藏的得意洋洋。不,他是根本不想隱藏他滿滿的惡意。

    她的心陡然沉了下去。薑教授夫妻跟他說了,準備幫她轉學的事情。但是這個人拒絕了。他們去歐洲旅遊,其實就是置身事外,表明了不會再管她的事。

    她曾經以為薑教授夫妻是將她當成寵物來養的,管養不管教。可是現在她明白她高看了自己。起碼人養寵物,隻要相處久了,總會投入真感情,希望寵物生活的更好。

    她還沒有這樣的資格。

    為著她,跟女婿起爭執,對薑教授夫妻來說,不值得。

    有一瞬間,周小曼恨不得去廚房拿出一把刀,砍死周文忠。這個自私虛偽惡毒的男人!上下兩輩子的怨恨積累在一起,她真想這個人死掉!

    周小曼麵上浮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她想問一句周文忠,他到底有沒有把她當女兒看。可是她開不了口。他當然知道她是他的女兒,否則哪能這樣心安理得地將她當做試驗品,操縱她的人生。

    孩子,是父母天然的私有財產。

    她的腦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一段話。為什麽父親對於她在學校受到欺淩這件事反應漠然?因為父親認為她撒謊,所有的老師跟同學都說不過是同學之間的普通糾紛而已。她身上的淤青?噢,她不是一直練習體操嘛,受傷是正常事。

    那張肥胖的臉遲疑地盯著電腦屏幕,顫巍巍地敲下一行字:除此以外呢?

    對麵的回複並不慢,大約一分鍾以後,對話框裏就浮現出一段漫不經心的文字:還有一個原因是,他內心深處希望她被毆打。那些父母沒有教會孩子的道理,社會自然會讓孩子學會。學校就是那個社會。也許是這位父親沒有辦法親自棍棒底下出孝子或者是他需要被認同,所以他期待著她被毆打。

    周小曼閉上了眼睛。

    這應該是她上大學以後,向隔壁寢室心理學專業的學姐谘詢的結果。後來也是通過這位學姐的介紹,她開始進行心理治療,她原本都要快好了。

    沒有用的,她當著周文忠的麵揭露他虛偽的假miàn jù,不會有任何成效。周文忠不是不知道她在學校裏受到欺淩,他根本不在乎。或者說,他認定這些欺淩是理所當然,必須存在的,是她過於優渥的生活環境裏亟需的磨礪。

    這是怎樣一個齷蹉的變態。而這個人,是她血緣上的父親,她的監護人,可以輕而易舉決定十四歲的她的人生。

    周文忠如願以償從這個大女兒臉上看到了灰敗的神色。他不允許周小曼耍小聰明,妄圖通過薑教授夫妻來走捷徑。他需要的不是走了捷徑後的成功。

    空氣像是凝滯住了一樣。周小曼艱難地壓抑住了心中的魔鬼。她不能真的在周文忠睡著的時候,偷偷地放把火燒了這間屋子。她恨這個男人,但這份恨不足以讓她毀滅自己。她要好好活著,將上下兩輩子的份一起活回來。

    周文忠滿意地看著這個大女兒耷拉著肩膀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心中隱晦的想法裏,周小曼過於張揚跳脫了。她的高傲似乎在嘲笑他的卑微。同樣是從底層進入優渥的生活,她怎麽可以這樣恬不知恥地理所當然。她為什麽沒有半點兒不自在跟自卑。

    潛意識不用翻上心頭,他就已經按照潛意識的指引,做出了打壓周小曼的決定。

    一走進房間,周小曼就毫無形象可言地癱倒在了床上。如果薛教練看到了她現在的模樣,肯定會憤怒於她缺乏美的意識,實在太沒有形象管理的觀念了。可是沮喪像潮水一樣朝她湧來,幾乎要將她吞噬掉。

    周文忠能阻止她的轉學,就能阻止她參加全國藝術體操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