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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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霓虹燈光芒四射,宛如一場永不停歇的電子雨,將城市的夜空裝點成五彩斑斕的碎片。這些色彩交織在一起,如同夢幻般的畫卷,令人陶醉其中。
    李明和柳兒靜靜地並肩站在落地窗前,他們的身影在玻璃上倒映出來。由於室內外溫差的緣故,玻璃上凝結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使得他們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層輕紗所籠罩。
    在這朦朧的氛圍中,他們的影子漸漸重疊在一起,就像兩個即將融為一體的光點。在這座巨大的都市劇場裏,他們如同兩個迷失方向的演員,對即將上演的劇情一無所知。
    李明的聲音緩緩傳來,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飄來的一縷輕煙,輕柔得幾乎要被空調的嗡嗡聲所淹沒。他說道:“記得萊斯特說過,當我們真正明白自己是誰時,連死亡都會變成一個笑話。”這句話在空氣中回蕩,帶著一絲淡淡的憂傷和無奈。
    柳兒的指尖輕輕劃過窗欞,金屬的涼意透過指甲傳來,她沒有立即回應,隻是望著遠處高樓間流動的車燈,那些光點像被風吹散的螢火蟲,在黑色的綢緞上畫出不規則的軌跡。\"就像看一場電影,\"她終於開口,聲音如同羽毛拂過水麵,\"明明知道銀幕上的故事都是假的,卻還是會為角色的命運揪心。\"
    李明注視著遠處一塊突然熄滅的廣告牌,那塊占據整麵牆的ed屏幕曾閃爍著某款智能手機的廣告,此刻卻像被黑布蒙住的眼睛,沉默地凝視著這座不眠的城市。\"你看,\"他指著那片突然出現的黑暗,\"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在提醒我們——所有光鮮亮麗的表象,最終都會歸於黑暗。\"
    夜風吹動柳兒的發梢,幾縷頭發拂過她的臉頰,她忽然笑了,那笑容裏有一種脆弱的美麗,像是清晨草葉上的露珠,隨時可能墜落。\"可我們偏偏要把這些轉瞬即逝的幻象,當成永恒來追逐。\"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在李明心中激起漣漪。
    李明轉身走向茶幾,茶幾上的熱茶已經涼了,水麵映出吊燈的倒影,扭曲的光暈在天花板上跳動。\"因為忘記了自己是觀眾。\"他拿起茶杯,感受著瓷器傳來的涼意,\"我們把戲服當成了皮膚,把台詞當成了真心。\"
    柳兒輕輕地端起茶杯,凝視著杯中那微微蕩漾的茶水,水麵上的波紋如同被驚擾的漣漪一般,一圈圈地向外擴散開來,然後又緩緩地平靜下來,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像這杯茶一樣,”柳兒的聲音輕柔而略帶傷感,仿佛這杯茶承載著她無盡的思緒,“我們總是渴望抓住它的溫度,感受那一絲溫暖,但卻常常忽略了一個事實——水,本來就會逐漸變涼。”
    她的指尖輕柔地在杯沿上輕輕敲擊,發出清脆而悅耳的聲響,這聲音在這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為她的話語而屏息聆聽。
    就在某個瞬間,街道上的喧囂聲突然變得異常遙遠,就好像它們被一層厚厚的玻璃所阻隔,隻能隱隱約約地傳來一些模糊的聲響。李明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飄飄的,仿佛失去了重量,如同一片羽毛一般,似乎隨時都可能飄起來,遠離這個塵世。
    “有時候,我會覺得,”李明的聲音低得幾乎讓人難以聽清,仿佛生怕打破這片刻的寧靜,“所謂的‘覺醒’,其實不過是讓我們重新記起這場遊戲最初的規則罷了。”
    柳兒緩緩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瓷器與玻璃桌麵碰撞的聲音在這夜色中顯得格外清脆,宛如一聲短促的歎息,在空氣中回蕩。
    “規則?”柳兒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但這笑容中卻透露出一絲無奈,“規則就是沒有規則。所有我們認為必須要去遵守的那些所謂的規則,其實都不過是我們自己給自己畫下的牢籠罷了。”
    樓下的十字路口,行人匆匆走過紅綠燈,他們的腳步聲被雙層玻璃過濾成模糊的震動。李明注視著那些移動的黑點,他們戴著耳機,低頭看手機,像一群被無形線繩牽引的木偶。\"每個人都在趕時間,\"他說,\"卻不知道要去哪裏。\"
    \"因為他們把地圖當成了目的地。\"柳兒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李明心中某扇緊鎖的門,\"把路標當成了終點。\"
    夜空中的雲層散開,露出一彎新月,銀色的月光灑在房間裏,給一切都鍍上了一層冷冽的銀邊。李明突然想起小時候聽過的童話:\"記得那個追月亮的孩子嗎?\"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恍惚,\"他永遠追不上,因為月亮一直在移動。\"
    \"而我們,\"柳兒仰起臉,月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躍,像是綴滿星辰的黑色天鵝絨,\"在追逐自己投下的影子。\"她的目光穿過李明,落在房間另一側的鏡子上,鏡中反射的月光扭曲成奇異的形狀。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由遠及近又漸漸消失,那聲音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將夜色劃開一道短暫的傷口。李明感覺心髒微微收緊,一種陌生的情緒在胸腔裏膨脹。\"這個世界用痛苦來提醒我們——\"他的聲音有些顫抖,\"這裏不是家。\"
    柳兒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貼的溫度真實得令人心碎。她的手指冰涼,卻有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可我們總要把臨時住所裝修成永久住宅。\"她的微笑裏帶著一絲悲憫,仿佛在看一個沉迷夢境不願醒來的孩子。
    窗台上落下一片樹葉,在夜風中輕輕顫抖。李明拾起它,葉脈在燈光下清晰可見,像一張精心繪製的地圖。\"看,\"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平靜,\"連植物都知道適時放手。\"
    \"因為它們從沒真正抓住過什麽。\"柳兒接過樹葉,看著它在掌心翻轉,月光透過葉片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擁有是幻覺,失去才是真相。\"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聲鍾響,在李明心中久久回蕩。
    街角的路燈突然閃爍幾下,幾隻飛蛾圍著光暈打轉,它們的翅膀在燈光下呈現出半透明的質感。李明覺得眼眶有些發熱:\"我們何嚐不是那些飛蛾?\"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明知會灼傷,還是撲向虛幻的光明。\"
    柳兒輕輕吹走掌心的樹葉,那片葉子像一隻疲倦的蝴蝶,飄落在地板上。\"但總有那麽一刻,\"她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清晰,\"翅膀會記住天空。\"她的眼睛在暗處閃著微光,像是藏著整個銀河係。
    夜更深了,城市的燈光開始稀疏,像被一隻無形的手一顆顆熄滅。李明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胸口融化,溫暖而疼痛。\"也許回家不需要長途跋涉,\"他的聲音輕柔得像一聲呢喃,\"隻需要轉身。\"
    \"轉身看見自己從未離開。\"柳兒微笑,她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透明感,仿佛能看透世間一切幻象,\"就像夢醒時發現,連"做夢的人"都是夢的一部分。\"她的指尖輕輕撫過李明的手背,那觸感如此真實,又如此虛幻。
    他們沉默下來,遠處的鍾樓傳來午夜鍾聲。第一聲鍾響穿透夜空,像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掀開世界的帷幕;第二聲鍾響回蕩在樓宇之間,讓所有影子都微微顫抖;當最後一記鍾聲消散在夜空時,茶杯裏的倒影忽然變得無比清晰——那不僅是吊燈的影像,更是整個房間,兩個站立的人影,以及窗外無垠的星空。
    李明凝視著那倒影,心中的謎團在瞬間被解開。他緩緩地伸出手,仿佛那倒影是一件易碎的珍寶,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將其碰碎。當他的指尖輕輕觸碰到柳兒的臉頰時,一股溫暖的觸感傳來,這感覺既真實又虛幻,讓他有些恍惚。
    在這一刻,時間似乎都停止了流動。李明忘記了自己的存在,也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他的眼中隻有柳兒那美麗而又略帶憂傷的麵容,以及那如夢似幻的觸感。他不再追問自己是誰,也不再恐懼死亡的降臨,因為他終於記起,自己從來就不是這場戲中的演員,而是那個忘記了自己在做夢的做夢人。
    午夜的鍾聲早已消散,房間裏彌漫著一種奇異的寂靜。那不是空洞的沉默,而是充滿了可能性的靜默,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等待某個尚未被說出的真相浮出水麵。李明和柳兒依然靜靜地站在窗前,他們的身影被月光勾勒出淡淡的輪廓。
    然而,與之前不同的是,他們的姿勢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不再是緊繃著身體,也不再是相互對峙,而是像兩棵在深夜裏靜靜生長的樹,根係在黑暗中無聲地交織。他們之間的距離雖然沒有拉近,但那種緊張的氣氛卻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默契和寧靜。
    李明的指尖還停留在柳兒的臉頰上,那溫度真實得近乎殘忍。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從未真正觸碰過她——或者說,從未觸碰過眼前這個\"柳兒\"之外的任何存在。所有的相遇都是短暫的疊加態,就像量子泡沫在觀測前同時存在於無數可能性中。\"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他輕聲問,聲音裏帶著某種時空錯位的恍惚。
    柳兒沒有直接回答。她鬆開握著茶杯的手,任由它發出輕微的碰撞聲落在茶幾上。\"記憶是最後一道枷鎖。\"她的目光穿過李明,落在窗外某個不存在的點上,\"當我們說"記得"時,其實是在用過去的幻影喂養現在的自己。\"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精細的手術刀,將\"回憶\"這個概念解剖得鮮血淋漓。
    李明感到一陣戰栗從脊椎竄上來。他突然明白,自己執著的不隻是與柳兒的相遇,更是那個\"曾經相信永恒的自己\"。就像孩童緊握著融化的冰淇淋不放,不是因為味道,而是因為拒絕接受變化本身。\"所以萊斯特說死亡是個笑話...\"他的聲音哽在喉嚨裏,\"因為我們早就死了無數次,隻是每次都忘記重新出生。\"
    窗外的月光忽然變得鋒利起來,將兩人的影子切成碎片投在牆上。柳兒轉過身,月光在她臉上流淌,讓她的輪廓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質感。\"看那片雲。\"她指向窗外,夜空中最後一縷雲絮正被風吹散,\"它沒有目的地,沒有形狀,甚至沒有"消散"的概念——它隻是存在著,變化著,然後成為其他東西的一部分。\"她的手指在空中畫出雲朵消散的軌跡,\"我們恐懼的不是死亡,而是停止成為"我們"。\"
    李明忽然大笑起來,笑聲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異常突兀。他笑得彎下腰,眼淚從眼角滑落。\"多麽荒謬啊...\"他喘息著說,\"我們花了那麽多時間建造牢籠,卻又為囚禁自己的牆壁哭泣。\"他的目光落在茶幾上——那杯涼透的茶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在月光下像某種未知生物的皮膚,\"連這杯茶都在教我們流動的藝術。\"
    柳兒走過去,將手指蘸入茶水中,在桌麵上寫下幾個轉瞬即逝的字跡。水痕很快蒸發,隻在木質表麵留下極淺的印記。\"文字是最大的謊言。\"她說,\"我們用固定的符號捕捉流動的意義,就像用漁網打撈月光。\"她的指尖在桌麵上遊走,留下更多即將消失的痕跡,\"但正是這種徒勞本身,成了最真實的詩。\"
    李明凝視著那些正在消失的水痕,突然明白了語言的局限性。他們此刻的對話就像試圖用漁網盛住流水——每個詞語都在定義的同時背叛著意義。某種超越語言的理解在他們之間流動,比任何精心組織的句子都更清晰。\"所以覺醒...\"他艱難地尋找著詞匯,\"不是找到答案,而是學會與問題共舞?\"
    柳兒微笑著點頭,她的笑容裏不再有之前的悲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頑皮的清澈。\"就像現在。\"她伸出手,接住一片不知何時飄進房間的落葉,\"我們明明知道它會腐爛,卻還是為它的脈絡驚歎。\"她將落葉舉到月光下,葉脈在光線下呈現出精致的網狀結構,\"看,連死亡都這麽美。\"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可能是醉漢的胡鬧或是情侶的爭吵。聲音碎片穿過層層牆壁傳來,像一場遙遠的雷暴。但在這間房間裏,時間似乎流動得更慢了。李明感到一種奇怪的平靜,仿佛所有緊迫的問題都獲得了無限的延期。\"如果一切都是幻象...\"他輕聲問,\"那為什麽此刻如此真實?\"
    柳兒將落葉放在他掌心,指尖的溫度透過葉片傳來。\"因為幻象也需要被真切地體驗。\"她的回答像一首謎語詩,\"就像彩虹不需要存在也能照亮天空。\"她後退一步,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李明的腳邊,\"也許我們從來就不是觀眾,而是這場演出的...光線本身。\"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李明心中某道緊鎖的門。他想起小時候盯著陽光穿過棱鏡時看到的景象——白光分解成無數顏色,每種色彩都在流動、交融,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某種宏大的理解開始在他意識邊緣成形,像黎明前的第一縷天光。\"所以"家"...\"他的聲音顫抖著,\"不是某個地方,而是允許自己成為光的狀態?\"
    柳兒沒有回答。她隻是站在那裏,在月光與路燈交織的光影中,成為一個完美的悖論——既清晰可見又難以捉摸。李明看著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最初的困惑從何而來:他一直在尋找的答案,從來就不在任何地方,而是存在於提問的過程中本身。就像此刻,這個沒有答案的對話本身就是答案。
    遠處,第一縷晨光開始染紅天際線。城市在睡夢中翻身,霓虹燈一盞接一盞熄滅,仿佛被朝陽吻過的情書被輕輕合上。李明感到一種奇怪的饑餓感——不是對食物,而是對存在的渴望。他伸出手,與柳兒十指相扣,掌心的溫度在晨光中顯得格外真實。\"現在做什麽?\"他問,聲音裏帶著孩童般的期待。
    柳兒指向窗外漸漸蘇醒的城市:\"看,萬物都在重新開始。\"她的指尖在玻璃上畫出一道弧線,\"而我們,終於學會了如何消失在光明裏。\"
    當第一輛早班公交車緩緩駛過樓下時,車輪與地麵摩擦發出的輕微聲響,仿佛是這座城市蘇醒的第一個信號。車窗外,路燈的光芒漸漸被晨曦所掩蓋,街頭巷尾開始有了早起的行人,他們的身影在晨光中顯得有些模糊。
    而在這一切的背景下,李明和柳兒的影子終於完全分開。那一瞬間,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被無限拉長,就像兩根原本交織在一起的線,突然被硬生生地扯開。然而,李明心裏清楚,有一種比影子更為持久的東西,已經在他們之間悄然形成。
    那不是紐帶,不是承諾,而是對變化本身的信任。就如同那杯涼茶,雖然最終會蒸發成空氣的一部分,但它的存在卻在某個時刻給人帶來過清涼與慰藉。他們也將如此,融入這座城市的呼吸,在每一個日出日落中,成為光與影永恒的舞蹈。
    李明緩緩睜開眼睛,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如同一束金色的箭,直直地射在地板上,形成一道狹長的裂痕。那道裂痕在地板上顯得如此突兀,仿佛是一道將世界割裂的傷口。而在那道裂痕之中,陽光中的塵埃如小精靈般歡快地跳躍著,它們的存在讓這道光芒變得如此具體,帶著一種讓人可以觸摸的實體感。
    李明凝視著那道金色的裂痕,一時間有些恍惚,他甚至分不清剛才與柳兒的對話究竟是真實發生過的記憶,還是僅僅隻是一場夢境留下的殘影。他伸出手,緩緩地摸向身旁的床單,那床單的觸感是如此冰涼,沒有絲毫柳兒留下的溫度。
    \"還在做夢嗎?\"他喃喃自語,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裏產生輕微的回音。這個疑問剛出口,記憶便如潮水般湧來:窗外的霓虹、玻璃上的重疊影子、涼透的茶杯、那片被風吹進房間的落葉...所有細節都清晰得可怕。他猛地坐起身,床頭櫃上的手機顯示淩晨五點二十七分——比他們對話結束的時間早了整整兩小時。
    窗外,城市正在從夜眠中蘇醒。遠處建築工地的起重機已經開始轉動,像一隻巨大的機械臂在晨光中劃出緩慢的弧線。李明赤腳踩在地板上,涼意順著腳底爬上脊椎,讓他想起柳兒說過的\"水本來就會變涼\"。他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的動作帶起一陣細微的風,吹動了床頭那本攤開的書——書頁停在某一頁,上麵用鉛筆潦草地畫著一片樹葉的輪廓,葉脈間寫著小小的\"擁有是幻覺\"。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是柳兒發來的消息:\"早安。你窗外的那棵梧桐樹,記得觀察它的影子如何移動。\"沒有問候,沒有署名,就像他們之間所有對話一樣,直接而神秘。李明走到窗前,果然看見樓下那棵梧桐樹的影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東移動,在草坪上畫出一道不斷變化的黑色河流。他忽然明白,這不是普通的晨間問候,而是一個邀請——去驗證夢境與現實的界限是否真的存在。
    浴室的鏡子裏,他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色,卻比往常多了一種陌生的清澈。刷牙時,水流衝擊牙齒的聲音異常清晰,仿佛整個世界都回到了最本真的狀態。他盯著鏡中自己的臉,突然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張臉既熟悉又陌生,就像在看一個正在溶解又重組的麵具。水珠順著下巴滴落,在洗手池裏激起微小的漣漪,他想起柳兒蘸茶水在桌麵寫字的場景——所有痕跡終將消失,但體驗本身已經改變了他。
    廚房裏,冰箱發出輕微的嗡鳴。李明取出牛奶時,發現保質期還剩三天。這個發現讓他愣了一下——過去他隻會機械地查看日期,現在卻突然意識到\"三天\"這個概念本身的虛幻性。牛奶會變質,正如茶水會冷卻,落葉會腐爛,但此刻捧在手中的這份涼意,卻是絕對真實的。他突然很想告訴柳兒這個頓悟,手指懸在手機屏幕上方,卻又停住了。有些體驗,他說出口就會失去魔力。
    當第一縷陽光終於照進房間時,李明發現床頭櫃上的茶杯不知何時被放回了原位。杯底殘留的水漬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像一條微型的銀河。他拿起杯子,發現內側還留著幾不可見的茶漬——就像記憶,無論多麽努力想要抹去,總會留下淡淡的痕跡。窗外,那棵梧桐樹的影子已經移動了大半,樹梢上的露珠在陽光下閃爍,每一滴都包含著整個天空的倒影。
    手機再次震動。柳兒的第二條消息:\"影子移動的速度比我們想象中快。別追趕它,成為它。\"李明站在窗前,看著自己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它隨著陽光的角度微微變形,邊緣處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他忽然明白,柳兒說的\"成為影子\"不是放棄自我,而是像影子那樣靈活地適應光的變化,不執著於固定的形狀。
    廚房的咖啡機突然啟動,發出嗡嗡的聲響。李明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站在窗前二十多分鍾。時間在這裏變得彈性十足,就像夢中那個關於萊斯特的對話——當人真正覺醒時,時鍾就失去了意義。他走過去關掉咖啡機,發現櫥櫃裏那包已經放了兩周的咖啡豆不知何時被換成了新鮮的。包裝袋上貼著一張便簽:\"新鮮的東西會提醒你時間的禮物。\"字跡潦草卻充滿生命力,像是匆忙中寫下的詩。
    李明突然很想出門。他隨意套上一件外套,抓起手機就往樓下走。電梯下降的過程中,他望著樓道裏靜止的消防栓和滅火器,第一次注意到它們鮮豔的顏色裏包含著某種警示的美感——不是為了恐嚇,而是為了喚醒對生命的珍視。走出公寓樓時,清晨的冷風迎麵撲來,他深吸一口氣,肺裏充滿了草木清新的氣息。
    梧桐樹下已經聚集了幾隻麻雀,它們跳躍時爪子與樹枝接觸的聲音清晰可聞。李明站在樹下的陰影裏,抬頭望著枝葉間漏下的光斑。那些光點正在緩慢移動,就像他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動的數字時間,但這裏的移動帶著某種神聖的韻律。他想起柳兒說過的\"成為光線本身\"——也許覺醒就是學會在陰影中依然能看見光,在黑暗中依然保持對黎明的信任。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柳兒的第三條消息:\"現在轉身,看你的影子指向哪裏。\"李明猛地轉身,晨光從背後照來,他的影子投向前方,在地上拉出一道修長的形狀。影子的頂端正好指向那棵梧桐樹的主幹——就像昨夜對話開始時,他們的影子在窗玻璃上重疊的情景。這個發現讓他胸口發緊,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某種宇宙尺度的巧合所帶來的震撼。
    他沿著影子指引的方向走去,腳步不自覺地放得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麽重要的東西。轉過街角,一家早餐鋪的蒸籠正冒著白霧,在晨光中像一團柔軟的雲。老板娘正在往蒸籠裏擺放小籠包,動作熟練得像一場精心編排的舞蹈。李明站在路邊看著這一幕,突然明白柳兒為什麽總說\"萬物都在重新開始\"——因為每個清晨,每個嶄新的時刻,世界都在以最樸素的方式展示著永恒的奧秘。
    當他小心翼翼地咬下第一口小籠包時,那滾燙的湯汁像是被壓抑已久的火山一樣,在他的口腔裏瞬間爆開。一股濃鬱的香氣頓時彌漫開來,充斥著他的鼻腔和味蕾。然而,就在這美妙的瞬間,李明的眼眶突然濕潤了,淚水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這並不是因為被燙傷而疼痛,而是因為一種純粹的喜悅。他從未想過,在這個看似平凡的早晨,一個小小的小籠包竟然能給他帶來如此巨大的感動。這種感覺,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了許久,終於看到了一絲曙光。
    李明緩緩地抬起頭,望向天空。不知何時,原本還略帶一絲陰霾的天空已經完全亮了起來,呈現出一種清澈的藍色,宛如被水洗過的亞麻布一般。幾朵潔白的雲朵悠悠地飄過,它們投下的陰影在地麵上緩緩移動,仿佛是時間本身留下的足跡。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再次震動了一下。他打開屏幕,看到了最後一條消息:“現在你明白了吧?我們從來就不需要醒來,因為真正的我們從未睡著。”
    李明靜靜地站在早餐鋪前,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感慨。這些人,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悠然自得,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活軌道上前行著。而他,也在這一刻,真正地領悟到了生活的真諦——即使是最平凡的事物,也可能蘊含著最偉大的奇跡。
    人們都行色匆匆,似乎都有各自忙碌的事情要去處理,沒有人會停下腳步,去留意那溫暖的陽光是如何在他們的臉上移動,也沒有人會去關注那影子是如何在他們腳下生長又消逝。
    李明突然覺得,或許柳兒和他一樣,也不過是這場大夢中的兩個覺醒者罷了。他們並不是比別人更清醒,而是比別人更願意去記住這場夢的本質。
    他默默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著屏幕上柳兒發來的信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回複。有些答案,其實不需要去確認,就如同那陽光,不需要被證明,它自然就會溫暖大地。
    李明慢慢地吃完了最後一個包子,然後將紙巾仔細地折好,放進垃圾桶裏。當他邁步離開早餐鋪時,那清晨的陽光恰好照在了他的鞋尖上,在地麵上投下了一個清晰的光斑。
    那個影子,正堅定地指向前方,仿佛在指引著他,走向那下一個尚未被書寫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