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張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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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曆682年,春。
    龍華國,東南水岸,波波村。
    一聲清脆的啼哭聲響起。
    “娃兒他爹,生啦,生啦!”
    接生婆高興地從屋子裏跑出來,手上的血水還沒擦幹淨。
    常年被風吹日曬的黝黑男人總算舒展了眉頭。
    他伸長脖子,朝黑黢黢的屋子裏探頭:“男的女的。”
    “唉呀,是個男娃,”接生婆轉身從小床上抱起一個巴掌大的小娃兒,拿給男人看,“要不是我還給你看哩?”
    男人看著黃布子裏裹的孩子,小小的,瘦瘦的,渾身粉嫩嫩,光溜溜的,像個小耗子。
    “好,好。”
    男人臉上的皺子都展開了,他老張家總算是有後了。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接生婆又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回去,跟男人念叨:“趕緊進去看看吧,張嫂一直喊你呢。”
    男人聽完,徑直朝屋子裏邊兒走,路過娃娃的床位,特意屏住呼吸,放慢了腳步。
    “……俺生了個男娃娃。”躺在床上的女人虛弱地喃喃道。
    “我知道,我看見了。”
    男人將粗糙的手搭在女人纖細的胳膊上,輕輕揉搓。
    女人幹巴的眼角滑下一顆淚珠。
    “你歇著,我去買塊兒骨頭,給你熬大骨頭湯。”男人說。
    “別買了,我不喝。今天不出海嗎?”
    “不出去,你生娃我咋能出去。”
    屋外傳來陣陣海浪聲,一下一下敲擊著礁石。
    漲潮了。
    微光透進狹小的窗子,鑽進鹹濕鹹濕的海風。
    海風吹皺兩人的臉,吹出滿滿的皺紋。
    女人抬眼看向屋頂腐朽不堪的木梁,呆呆地說:“等它長大了,我們就在梁上掛一根繩子,牽個木籃子,裏麵鋪上墊子,帶黃花的……”
    然而,還沒等女人繼續說下去。
    本就微弱的鼻息,開始漸漸消散。
    粉耗子又開始哭了。
    大年曆698年,夏。
    小耗子長成了一個小夥子。
    波波村誰都知道,張家的那個娃,聰明伶俐,雖然年紀輕輕,卻已經能幫著家裏操持生計,出海捕魚,分擔家計。
    他懂得觀察海水的顏色,預測魚群的動向,手中的漁網總是滿載而歸。
    村民們對他的稱讚不絕於耳,都說他繼承了父親的好水性。
    “小海哥,今天又整到什麽好貨啦?”
    村裏的孩子們總是喜歡跟在他後麵,好奇地望著他手裏提著的新鮮海貨。
    小夥兒笑著抬起手中的簍子,露出幾尾閃著銀光的魚兒。
    “今天運氣不錯,捉到了好幾條肥美的海魚,待會兒給你們分一些。”
    孩子們聽罷,眼睛都亮了起來,歡喜地圍繞著他。
    嘰嘰喳喳的。
    好生熱鬧。
    小夥兒被村子裏的人念作海哥兒。
    海哥兒不僅在海上的技藝超群,在村裏的口碑也極好。
    他手中的魚簍沉甸甸的。
    比起男人十年前的水平,隻高不低。
    多年時間過去,小破房原本已經破舊的木梁更加腐朽,海風刻在牆上的痕跡也更深了。
    “今年的船網,都換了三茬了。”
    男人的腿腳已經不允許他繼續出海,每天隻能幹巴巴地躲在小房子裏,透過吱呀作響的半扇木門,望著海邊的白浪發呆。
    海哥兒放下背簍,蹲下身,掠過男人空落落的左褲腿,按摩著右邊萎縮的小腿。
    “爹,今天我捕的魚特別多。”
    “村裏人都誇咱們家的魚好。”
    “個頭大,肥,肉多。”
    男人聽了他的話,蒼老的臉上終於露出些許幹澀的笑容。
    靠海吃了大半輩子,終於也被海吃了一回。
    東南海的扁頭鯊,最喜食人。
    可偏偏吃了這一回,下輩子便與海無緣了。
    “爹。”
    海哥兒跪伏在男人腳邊,嘴上叫的生甜。
    “把魚都掛上。”男人說。
    海哥兒細心地將魚穿在繩子上,掛在門口屋簷下。
    “去給你娘磕一個。”男人又說。
    海哥兒依言走到屋角,那裏供著娘親的靈位,他輕輕磕了個頭。
    男人抬頭看看快斷裂的木梁,薄薄的兩片嘴唇輕輕扇動,像振翅的蝴蝶。
    他說。
    等到海哥兒釣不到魚了,就在梁上掛根繩子——
    “爹,你瞎說什麽呢。”
    海哥兒裝作惱狀,無心罵道。
    男人似是沒聽見,繼續看著頭頂木梁發愣。
    梁上沒掛過繩子。
    大年曆701年,秋。
    龍華國東南沿岸遭受倭寇襲擊。
    無數沿海村寨被殺紅眼的賊人屠戮殆盡。
    朝廷的援兵遲遲不來,波波村和附近的村寨組建自衛隊,抵禦倭寇的侵襲。
    “爹!”
    海哥兒抓著魚叉從外頭走進來。
    還是那個熟悉的小破屋,隻是被海風侵蝕得更顯破敗。
    男人看著完好無損的兒子,沒多說什麽。
    “沒去捕魚?”
    海哥兒爽快地把魚叉丟在地上,驕傲地擼起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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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麵赫然有道深深的口子。
    “我今天殺了倆個海賊呢!”
    “胡鬧!——”
    男人頓時紅了眼,他掙紮著想站起來,可下半身的空虛,讓他無法起身。
    “我怎麽跟你說的?”
    “可是大根他們幾個都去了。”
    “我叫你去捕魚!——”
    男人一邊大聲吼著,腦袋一歪,抓起喝水缸子就朝海哥兒身上砸。
    海哥兒敏捷地躲過,缸子砸在泥地上,碎片飛濺。
    “大男人不保家衛國,光去捕魚算什麽本事?”
    察覺到兒子壓抑不住的情緒,男人本想繼續辱罵的心思,軟了。
    “哎,小海兒也在呢?”
    村長突然出現在門口,身上套著件破襖子,算是暖和的。
    “去把魚取下來,放靈台上,給你娘磕個頭。”
    男人瞅了眼村長,又出聲兒吩咐海哥兒做事。
    年輕的海哥兒受不了父親的指責,默不作聲地轉身取下魚,走向靈台。
    十幾年如一日,靈台上的灰都積的滿滿一層,男人卻從沒擦過一下。
    海哥兒有時想擦,都被男人厲聲嗬斥。
    “出去,去給我打點酒來。”
    男人指了指地上的酒壺。
    海哥兒看看男人,再看看村長,最終還是出去了。
    村長見海哥兒走了,這才走進屋內。
    “明天叫俺家丫頭跟你家小海兒一塊兒吧。”
    “倆人一起。”
    “指不定回來的晚。”
    男人聽罷,眼神複雜地看了看村長。
    他瞅瞅身旁空了許久的小床。
    上麵還繡著黃花兒。
    第二日,男人早早的便叫海哥兒出去捕魚。
    海哥兒一臉不情願地收拾漁網。
    昨夜村長來後,將門口的幹魚都拿走了,害得他今日隻能出海。
    男人還指名要到南邊去,整整要走兩個時辰的水路。
    就因為他想吃許久沒吃過的香鯿。
    “你想吃我便去捕,可為什麽還要我帶上村長家的丫頭?”
    海哥兒瞪直了眼睛。
    他不知道父親為何提出這般要求。
    “讓你帶上你就帶上。”
    男人嚴厲極了,不容海哥兒有任何反駁。
    “對了,去給你娘磕個頭再走。”
    海哥兒看著屋簷頭空落落的麻繩,暗自咒罵了村長一番。
    “我不要!你把魚都給了人家,我娘吃什麽?”
    海哥兒說完扭頭走了。
    帶上村長家的閨女,兩人坐上漁船,往南邊兒走。
    海麵波光粼粼,海哥兒與村長家的丫頭相對無言。
    “俺爹說了,拿了你家的魚,得給錢。”
    丫頭紅撲著臉,將揣在懷裏的半袋子錢囊遞給了海哥兒。
    “要不了這麽多。”
    海哥兒看著那個錢袋子,裏麵的半袋子銅錢,足夠他們換一個新房子了。
    “俺爹還說了。”
    “讓我啥都聽你的。”
    丫頭害羞地低下頭,什麽話都沒再說。
    海哥兒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丫頭。
    海風輕拂過兩人的臉龐,帶來了海的鹹濕和幽香。
    南海的風浪今日格外猛烈,若不是海哥兒經驗豐富,穩住船身,與丫頭相互扶持,怕不是要掀在裏邊兒。
    “晦氣,直接丟了十幾條香鯿。”
    海哥兒心疼地看著船艙裏剩下的幾條魚。
    兩人架著小漁船緩緩往回走。
    黃昏落日的餘暉灑在海麵上,波光閃爍,像是破碎的金片。
    可金中偏偏摻了紅。
    “海……海哥兒……”
    丫頭的眼睛好,看著遠處岸上的波波村,突然語塞。
    海哥兒剛清點完網裏的魚。
    一抬頭。
    竟是屍橫遍野。
    “爹!——”
    海哥兒瘋了似的往岸上劃,撕心裂肺的朝自家屋子跑。
    半扇木門虛掩。
    一根麻繩子,終於係在木梁上。
    黝黑的男人,麵色慘白地掛在下邊兒,一動不動。
    海哥兒的眼淚瞬間湧出,他撲上前去,雙手緊緊握住那冰冷的腳踝。
    “爹,你下來!你下來!”
    海哥兒悲痛欲絕,肩頭顫抖,淚水模糊了雙眼。
    可即便解開繩子,男人摔落在地上,也是沒有呼吸。
    海哥兒癱在地上。
    “爹!”
    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回蕩。
    丫頭站在門外,淚眼朦朧。
    “海……海哥兒……”
    丫頭站在門口,眼中含著淚,聲音哽咽地輕喚著海哥兒的名字。
    “村子裏的人都沒了……俺……俺回家,就看見……爹被劃了脖子……肚子都被掏沒了……”
    丫頭的話在風中飄散,海哥兒的心如同刀割。
    “俺爹……俺爹留了一封信……就放在桌縫縫裏……上麵寫著你的名兒。”
    “你拆開,你念給我聽。”
    海哥兒不識字,村子裏唯一念過書的,就隻有村長一家。
    丫頭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手指顫抖著展開紙張。
    【海哥兒,村中遭遇此劫,非人力所能抗拒】
    【倭寇通妖,前幾個寨子都被屠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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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派人來說,要祭出百人,湊夠海妖的食物】
    【波波村不肯,他們便要按時日來屠村】
    【跑是跑不了的,朝廷的官兵下不來,自己打也打不過,索性留些活口,給波波村留個後】
    【俺念你水性好,就跟你爹商量,讓你帶上丫頭】
    【錢袋子裏是俺一輩子的積蓄】
    【就當是丫頭的嫁妝】
    【別怪你爹】
    海哥兒伸手搶過信,緊緊攥著。
    信紙發出沙沙的響聲。
    “海……海哥兒……”
    丫頭聲音越來越低,用力咬住嘴唇。
    海哥兒看著角落裏的靈位,因無人打理而被無視,逃過倭寇的破壞。
    “咱們把剩下的村民——埋了吧。”
    海哥兒抱著男人的屍體,丫頭捧著女人的靈位。
    兩人失神地走出屋子。
    “轟——”
    腐朽的木梁終於斷了。
    繡著黃花兒的床布,還是沒能做成墊子,深深埋在廢墟裏。
    殘陽如血。
    映照著海哥兒和丫頭滿是淚水的臉龐。
    大年曆705年,冬。
    距離倭寇侵襲已經過去了四年。
    朝廷派兵鎮壓沿海,多名修士同大海妖作戰,持續了整整兩年之久。
    “天可憐見!夫人沒保住!”產婆哭喪著向海哥兒喊道。
    海哥兒宛若失了魂。
    丫頭因難產去世。
    “孩子呢?肚子裏的娃呢?”
    產婆遮了遮床上的血跡,上麵掩著一塊粗糙的布料。
    娃娃的輪廓依稀可見。
    不哭。
    角落裏的靈台,刻著從未見過的娘親之名。
    海哥兒不識字。
    他不知道這上麵的字念什麽。
    如今又要多一副靈台,刻上丫頭的名字。
    海哥兒這下識字了。
    大年曆706年,春。
    海哥兒變賣了剩餘的家產,孤身一人往波波村走。
    沒了牽掛。
    這條路反倒走得慢了。
    重建後的波波村變成了海城,用以抵禦倭寇的小範圍劫掠。
    新任的城主覺得波波村不好聽,就改叫泊泊村,然後成了泊城。
    結果抄錄城名的是個半吊子秀才。
    於是便成了洛城。
    村子沒了。
    可墳還在。
    海哥兒循著記憶找到城外的一處大土堆。
    當年正是他和丫頭一點一點地刨土挖坑,才不至於讓大家變成孤魂野鬼。
    海哥兒站在土堆前,手中捧著兩塊靈牌。
    一塊是丫頭的,另一塊是娘親的。
    “咦,你這人真奇怪,怎的還往這塊兒地方走?”
    路過玩耍的孩童盯著他好奇地問。
    “有什麽奇怪嗎?”
    海哥兒看著這不怕生的孩子反問道。
    “此處名為野魂坡,相傳可飄著不少鬼呢,晚上可沒人敢來這兒溜達。”那孩童嬉念道。
    海哥兒不顧那孩童說什麽,低下身子,徒手刨開泥土,將兩塊靈牌給埋了進去。
    “娃娃,我問你,這旁邊可有什麽好去處?”海哥兒問道。
    “好去處?你想要什麽樣的好去處?”
    孩童笑著問他。
    “我倒是知道一個好去處。”
    “什麽?”
    海哥兒好奇問道。
    “龍華國以北,玄玉得道,而建神宗。”
    海哥兒看著那孩童直發愣,可那孩童卻是笑嘻嘻地朝他伸出手。
    “本座乃玄玉宗東舵道人。”
    “汝可願入我門下?”
    海哥兒失神,沒有說話。
    “汝姓甚麽?”孩童問道。
    “……張。”
    張洛城愣在原地。
    “此地名曰洛城,便叫你為張洛城。”
    “記住,修煉者切不可妄念俗世。”
    “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玄東舵的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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