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紅茅染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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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紅茅染霞
一、紅茅初綻
卯時三刻的靈山還浸在靛青色的霧靄裏,海拔一千三百米的褶皺間浮動著鮫綃般的晨嵐。青灰岩石上垂掛的苔蘚剛抖落夜露,向陽麵的紅茅草已在第一縷金箔似的光線裏睜開了眼。這些生長在頁岩縫隙中的草本植物有著火焰般的宿根,長橢圓形葉片邊緣細密的鋸齒還凝著冰晶,卻在晨光拂過時泛起琉璃般的虹彩——那是葉片表皮的蠟質層在折射光線,像無數碎鑽綴滿連綿的山坡,遠遠望去,整座山體仿佛在晨曦中燃燒。
山腳下的石板路上響起細碎的腳步聲,二十七個村落的采茅人正沿著千年石階向上匯聚。青壯漢子背著漆繪竹簍,簍沿插著係著紅綢的竹鏟;婦人的彩衣是用去年的紅茅染就,袖口繡著三疊茅葉紋,行走時衣袂翻動,恍若群蝶追逐著霞光遷徙。最前頭的孩童們攥著短柄木鋤,羊角辮上別著母親連夜編的茅葉哨,跑過濕潤的山徑時,鞋尖踢落的露珠在枯草間蹦跳,驚醒了蟄伏的草蛉。
“阿囡慢些跑,當心滑了石階。”陳阿婆拄著棗木拐杖站在青石橋邊,望著孫女秀秀蹦跳的背影含笑叮囑。七十八歲的老人眼角爬滿皺紋,卻掩不住年輕時被紅茅汁染亮的瞳仁,她腕間戴著用紅茅纖維編的護腕,那是女兒臨終前最後一件手作。秀秀突然停住腳步,蹲在一叢半人高的紅茅前——葉片中央蜷曲的嫩芽剛頂開碎石,新葉邊緣的絨毛還沾著粉白的晨霜,像嬰兒攥緊的小拳頭。
“奶奶你看!紅茅寶寶睡醒了!”小姑娘的指尖剛觸到嫩芽,三滴露珠便順著葉脈滾落,在陽光裏碎成七瓣彩虹。陳阿婆走過來,粗糙的手掌撫過茅葉時帶出沙沙的響聲:“五十年前你娘采第一株紅茅時,也是這樣的天氣。那時候啊,山風裏都飄著甜津津的草香,連石頭縫裏冒的泉水都帶著胭脂色。”老人從竹簍裏取出棉布袋,裏麵整整齊齊碼著十根刻著符文的竹片,“每株紅茅都要在根旁插上記歲簽,這是你太姥姥傳下來的規矩。”
晨霧逐漸被陽光蒸散,漫山遍野的紅茅在風中起伏,像流動的熔岩湖。采藥人分散在各個向陽的坡地,竹鏟入土的輕響與孩童的笑鬧聲交織成曲。當秀秀把第十株嫩芽放進簍子時,山腰間的望京台突然傳來銅鈴聲——那是提醒采茅人前往三清殿的訊號,晨霧中,百十個彩衣身影正沿著“之”字形山道向上移動,宛如五線譜上跳動的彩色音符。
二、采茅儀式
三清殿的飛簷在雲海中若隱若現,八根朱漆廊柱上纏繞的金箔茅葉紋在陽光下流轉,仿佛活物般隨風舒展。殿前的圓形祭台由九塊磨盤大的青岡石拚成,每塊石頭上都刻著不同年代的采茅圖:商周時期的先民跪著采摘,唐宋的匠人背著竹簍,明清的女子抱著陶罐——時光在石紋間凝結,唯有紅茅草的紅光始終未變。
卯時五刻,鍾聲從殿內銅鍾發出,聲波震散了最後一絲晨霧。八十一歲的章長老身著絳紅色雲紋法袍,袍角繡著二十八宿星圖,每走一步,衣擺上的茅葉紋便與地麵石紋相映成輝。他手中的桃木杖已有三百年曆史,杖頭雕刻的茅葉紋路裏嵌著細碎的紅寶石,那是初代長老從火山岩中尋得的“茅魂晶”。當他踏上祭台的第七級台階時,東方恰好躍出完整的朝陽,金光照在他霜雪般的長須上,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
“庚子年三月廿六,靈山紅茅初綻之期。”長老的聲音像山澗中滾動的圓石,清越而沉穩,“自太昊氏教民采茅染衣,至今已曆三千七百零七載。紅茅生而映霞,是天地賜福之兆;采茅以誠,方不負靈山精血。”他舉起桃木杖,杖頭的茅魂晶突然發出虹光,照亮了祭台上擺著的七件法器:青銅酒樽、陶製茅盞、絲帛手卷、刻紋玉刀、七星燈台、龜甲占卜盤,還有用紅茅根雕成的神農氏像。
當長老的桃木杖輕點祭台中央的太極圖,三聲鍾鳴如春雷滾過山穀。百姓們在殿前三層平台上依次跪下,最前排的孩童學著大人的樣子磕頭,額頭碰在溫熱的石板上發出“咚咚”聲。秀秀跪在陳阿婆身邊,偷偷抬起眼,看見祭台邊緣的銅燈裏飄著紅茅絮,火焰竟是胭脂色的,火苗跳動時,仿佛有無數小茅葉在火光中舒展。
“紅茅紅,映靈山——”長老開始吟唱采茅古謠,聲音忽高忽低,如同山風掠過茅梢,“露珠晶,潤心田——”隨著歌聲,桃木杖在祭台上畫出複雜的軌跡,每一道光影劃過,石麵上的古老采茅圖便泛起微光,仿佛先民們從畫中走出,與現代的采茅人重疊。當唱到“染霞錦,佑萬民”時,整座山峰的紅茅草同時泛起金光,葉片上的露珠竟懸浮在空中,形成一片閃爍的光霧。
儀式進行到“分茅”環節時,長老用玉刀割下七株最粗壯的紅茅,茅根處滲出的汁液竟呈琥珀色,滴落在青銅酒樽中,與米酒混合後發出虹彩。“此乃茅之精魄,”長老將酒樽遞給排頭的老匠人,“飲之者當銘記:紅茅生於瘠土,長於風霜,其色愈烈,心愈純。”當酒樽在人群中傳遞時,秀秀看見老匠人們飲下後閉目頷首,仿佛在與百年前的先輩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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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染色秘術
位於中靈山腰的染坊是座懸空的吊腳樓,三十六根鬆木柱紮根在岩縫中,屋頂的青瓦上常年飄著淡紅色的霧氣。采回的紅茅被分門別類:嫩芽用來染最鮮亮的“朝暉紅”,成熟葉片染“晚霞絳”,老根則熬製“丹砂紫”。七十二歲的染匠吳師傅正在指揮學徒清洗茅葉,他布滿老繭的手掌撫過葉片時,能準確辨別出哪片適合哪種色度——這門手藝,他從十二歲跟父親學起,至今已整整六十年。
“頭遍洗用山澗活水,二遍洗加鬆針汁,三遍洗要在月光下。”吳師傅的聲音在木樓中回蕩,學徒們小心地將紅茅放入半人高的木盆,清水沒過葉片時,水麵立即泛起細碎的紅光,如同撒了一把碎珊瑚。陳阿婆帶著秀秀站在染坊門口,看著浸泡紅茅的木桶被漆成朱紅色,桶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那是防止色素流失的古老咒印。
七天後的子夜,染坊迎來最關鍵的時刻。吳師傅親自點燃灶下的栗炭火,三十六口染缸按八卦方位排列,中間最大的“天樞缸”裏,浸泡了七日的紅茅已經化作絳紅色的濃湯,表麵浮動著金箔似的光膜。當更夫敲響子時的梆子,吳師傅手持棗木攪拌棒,開始按順時針方向攪動,每攪動三圈,便往缸裏撒一把磨成粉的白雲石——這是讓紅色更沉穩的秘訣。
“起帛!”當東方泛起魚肚白,吳師傅一聲令下,七名染匠同時提起浸在染缸中的素帛。原本雪白的絲帛在出缸的瞬間綻放出驚人的光彩:靠近缸麵的部分是朝陽般的橘紅,中間是燃燒的赤霞,靠近缸底的竟帶著紫晶般的光暈。絲帛滴落的染汁在青石板上濺起小火苗,轉瞬即逝,卻在地麵留下淡淡的茅葉紋。
“快看!是二十八宿圖!”不知誰喊了一聲,眾人抬頭,隻見染匠抖開的絲帛在晨風中舒展,天然形成的色暈竟勾勒出北天星空的圖案。秀秀看見陳阿婆眼中泛起淚光,老人喃喃自語:“你娘當年染出‘星軌霞’時,也是這樣的天象。”原來,真正的靈山錦從不需人工繪製,紅茅汁與絲帛的自然反應,便會織就獨一無二的雲霞圖譜。
長老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染坊二樓,他望著眼前的景象,緩緩開口:“世人皆道紅茅染霞是秘術,卻不知真正的秘訣在於‘心有靈犀’。紅茅生於靈山岩縫,吸日月精華,承風雨淬煉,唯有心懷敬畏之人,才能讓它的精魂在絲帛上重生。”他轉身望向遠處的山巒,朝陽中,紅茅海洋正翻湧著金色的波浪,“當年太昊氏教民染織,不是為了華麗衣裳,而是讓人與天地相連——每一匹靈山錦,都是靈山寫給人間的情書。”
染坊外,百姓們跪在地上,額頭貼著染過紅茅汁的石板,感受著大地的溫度。秀秀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茅葉,葉片上的紋路竟與絲帛上的星圖隱隱相合,她突然明白,為什麽奶奶總說“紅茅會說話”——當人們用虔誠的心傾聽,靈山的草木,從來都不吝惜自己的饋贈。
晨霧散盡,陽光鋪滿整座靈山,紅茅草在風中沙沙作響,仿佛在哼唱古老的歌謠。這一天,三十六匹靈山錦被鄭重地收進樟木箱,它們將被送往山外的各個村落,成為新生兒的繈褓、待嫁姑娘的嫁衣、長者壽辰的賀禮。而留在染坊的紅茅殘渣,會被埋回靈山的泥土,化作明年春天的養料——這是靈山與人類最古老的約定,取之有時,用之有度,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當暮色降臨,秀秀跟著陳阿婆走在回家的山路上,回頭望時,三清殿的飛簷在晚霞中勾勒出金色的輪廓,染坊的煙囪飄著最後一縷淡紅的煙。山風掠過茅梢,帶來若有若無的草香,小姑娘知道,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就像紅茅草每年春天都會重新綻放,靈山、紅茅、人與土地的故事,也會在每個朝陽升起的清晨,繼續書寫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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