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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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鬼的出現如同給全球海運的血管注入了致命的血栓,曾經繁忙如織的國際貿易航線,如今已是不可涉足的死亡禁區。
為了維持文明社會最基礎的運轉,保證如糧食、能源、藥品、關鍵工業原料等這些必需品的供應,各國不得不以一種脆弱且低效的方式來維持自己的生命線定期組織的武裝護航船隊。
用軍艦和尖兵的槍火在深藍中打開一條狹窄的安全通道,護佑著裝載必需品的貨輪如同螞蟻搬家般在圍牆圈定的安全區間艱難往返。
每一次出航都伴隨著巨大的風險,尤其是對於日本這樣一個資源極度匱乏、嚴重依賴進口的島國,這條生命線更是關乎存亡。
然而,需求的迫切也就催生了畸形的生意。
僅憑海上自衛隊的力量,能將船隊護送到東南亞的港口已是拚盡全力,即便如此,渴望擠進這支船隊的貨輪依然多如過江之鯽。
原因無他,在這個海運業幾近癱瘓的時代,能成功跑一趟船將稀缺物資運回國內,利潤之高遠超與貨輪同體積的黃金,足以讓任何商人鋌而走險,
僧多粥少之下,分配機製也變得簡單殘酷。日本全國一都一道二府四十三縣,按照戰前各自對外貿易總額的比例,粗暴地瓜分那少得可憐的貨輪編入名額。
更諷刺的是,明麵上這是日本政府為了維持基本商貿而履行的義務,用日本人的話來說這件事是“無料”的,可暗地裏,“編入費”可不算低,費用之高足以壓垮許多中小型航運公司。
……
愛知縣,名古屋港,某偏僻泊位區。
這裏不像主碼頭那樣充斥著引擎的轟鳴和起重機的忙碌,空氣中彌漫著海水的鹹腥和鐵鏽的沉悶氣息。
幾艘體型中等的貨輪靜靜地停泊著,船體上斑駁的鏽跡如同蔓延的老年斑,無聲地訴說著那些被閑置的時光。
甲板上空無一人,舷窗蒙塵,纜繩鬆弛。這些船都是們是被高昂的“編入費”給拒之門外的棄兒,隻能在這裏一點點腐朽。
海鬼出現了整整八年,像這樣僅靠一口氣吊著的船隻遍布日本列島的各個角落。
港口附近一棟不起眼的寫字樓裏,“海鬥航運株式會社”的社長辦公室內氣氛同樣壓抑。
海鬥洋介,一個年將四十頭發卻已有些花白的男人,正焦頭爛額地揉著太陽穴。
桌上堆滿了文件,大部分都蓋著刺眼的紅色“拒否”印章。他並非什麽航運巨頭,隻是憑借著一股在當今日本社會實屬罕見的責任心和還算不錯的協調能力,被本地那些同樣付不起“編入費”的小公司社長、老船長們推舉出來,勉強充當著大家的主心骨和利益代言人。
然而,這個主心骨自己的公司也早已陷入經營困難。真正義務分配的名額本就一年比一年稀少,如絞索般一點點收緊,更別說這些少得可憐的名額要由他盡可能合理地、一碗水端平地分給大家。
哪個季度要把名額給漁船讓他們維持生計,哪個季度要把名額給海運公司讓他們不被破產……使用的一切竟都由海鬥決定。
在上周與縣知事的會議上,對方更是一臉遺憾地告知接下來的名額還要進一步大幅削減——似乎與海自自己陷入的麻煩有關。這無異於宣判了泊位上那些鏽蝕船隻,以及它們背後無數家庭和小企業的死刑。
海鬥痛苦地閉上眼睛。
付不起費用的公司拿不到名額,經營更加困難,更不可能付得起下一次的費用;而那些財力雄厚的大公司,則能輕易壟斷稀缺的名額,將利潤的雪球越滾越大。
“政治家的兒子將成為政治家,銀行總裁的兒子將成為銀行總裁……”他喃喃自語著戰前流行過的一句話,語氣充滿了無力與嘲諷,“現在還得加上一條,航運寡頭的兒子,將繼續是航運寡頭……”
“咚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海鬥的思緒。
“進來。”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盡量顯得不那麽頹喪。一座公司的社長也就是大船的船長,可不能在下屬麵前露出負麵情緒。
秘書推開門“社長,有自衛官來訪。”
自衛官?海鬥心裏本能地揶揄了一句稅金小偷,但隨即又自嘲地搖搖頭。
自己公司現在這點微薄利潤,連像樣的稅都交不起了,還有什麽資格說別人?
“請他們進來吧。”他打起精神說道。
門再次打開,走進來兩位身著陸上自衛隊常服的軍官。這讓海鬥感到一絲意外,由於業務的關係,與他打交道的向來都是海上自衛隊的人。
多年的職業敏感讓海鬥在看清對方肩章上的軍銜前便迅速通過兩人的站位和神態做出了判斷走在前麵的那位女性軍官才是主導者。
“您好,海鬥洋介社長。”女性軍官走到辦公桌前,聲音清晰有力,主動伸出手,“我是陸上自衛隊北部方麵隊的鳥山咲。由於近期工作調整,我會停留在此地接管海自在愛知縣與您相關的全部事務。今天特意來打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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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鬥連忙起身,伸手與對方相握。就在這瞬間,他近距離看清了對方胸前的標識——尖兵的徽記!緊接著,他的目光才快速掃向對方的肩章——二佐!
如此年輕的女性二佐?而且還是尖兵?
海鬥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陸自的尖兵本就稀少,女性尖兵更是鳳毛麟角,能在這個年紀晉升到二佐,其能力和背景絕對深不可測!
他強行壓下臉上的驚愕,告誡自己在這種場合絕不能先露了怯。
“鳥山二佐,您好!”海鬥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回握的手也顯得有力,“久仰大名,我是海鬥航運的海鬥洋介。真沒想到會是陸自的尖兵軍官來接手,快請坐。”
他側身示意會客沙發,同時迅速給秘書遞了個眼色去準備茶水。
關於剛才話裏的震驚,海鬥並沒有說謊。平時海自裏與他對接名額的不過是一位尉官罷了,甚至某些時候被放鴿子了自己就隻能見到曹長。
海鬥洋介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請鳥山咲和她的副官在會客沙發落座。秘書端上熱茶後,辦公室內隻剩下三人。
“鳥山二佐。”海鬥率先開口,雙手交疊放在膝上,目光直視對方,“海自那邊的工作交接,按理說派個事務官來對接名錄和文件即可。勞煩您這樣……身份特殊的尖兵親自蒞臨我這小小的海鬥航運,想必不僅僅是交接那麽簡單吧?”
他常年以來養成的敏銳直覺告訴他這件事遠沒有那麽簡單,語氣中也帶上了商人特有的試探。
鳥山咲端起茶杯,姿態優雅的反而不像是自衛官。她抬眼看向海鬥,眼神坦然而直接“海鬥社長真是豪爽,交接自然不假,但此行主要目的,是來謀求與貴社的合作的。”
“合作?”海鬥心中警鈴微動,麵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和一點受寵若驚的表情,“不知二佐指的是哪方麵的合作?我們海鬥航運現在的情況,想必您也有所耳聞……”
“我需要從您這裏租用一艘船。”鳥山咲小嘬一口後放下茶杯,開門見山說道。
海鬥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但隨即又被更深的疑慮覆蓋。
租船?在這個節骨眼?恐怕是這位背景深厚的年輕高官有點不方便讓外人知道的小營生急需用船吧?難不成是走私?
這些念頭一閃而過,但海鬥不在乎,管它合不合規,他現在迫切需要開工,需要養活公司裏眼巴巴等著米下鍋的員工,需要給港口那些望著他的老船長們一個交代。
規矩?在生存壓力麵前有時候是可以變通的。
“租船?當然沒問題!”海鬥立刻換上熱情的笑容,身體微微前傾,“二佐您需要什麽樣的船?載重、航程、特殊設備要求?我們一定盡力滿足,隻是……”他搓了搓手,露出一絲商人式的、刻意的為難和坦誠,“為了確保順利完成您的委托,不知道是否方便讓我了解一些更具體的情報?比如航線規劃、貨物性質這些。當然,如果不方便,我也絕對理解,保證把嘴閉嚴實!”
他緊緊盯著鳥山咲,期待著她給出一個暗示,哪怕隻是模糊的方向,他就能把後續服務安排得滴水不漏。
然而,鳥山咲卻輕輕笑了笑,似乎看穿了海鬥的猜測。
“海鬥社長,這件事確實需要保密,不過……”她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看您的反應,您似乎誤會了些什麽。”
海鬥一愣“誤會?”
“是的。”鳥山咲點頭,“我租用的船,其目的地是圍牆之外。”
“牆、牆外?!”海鬥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睛瞪得溜圓,差點失聲驚呼。
圍牆之外?那豈不是得由海自護航的牆外航行?這位二佐尖兵竟然能染指圍牆外的武裝護航業務?
不等海鬥從震驚中回神,鳥山咲繼續說道“而且,我需要您的船在編入護航船隊後,在指定時間點脫離編隊一段時間,前往由我指定的海域。”
“什麽?!你瘋了!”海鬥再也控製不住,猛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拔高,“脫離艦隊?還在圍牆外?鳥山二佐,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嗎?”
海鬥的質問不無道理,海自的護衛隻限於固定航線上,擅自離隊、哪怕是故障掉隊,海自也不會停下,而在牆外落單,那就是海鬼嘴邊的肥肉,搭上的是一整船人的性命啊。
就算運氣好沒遇到海鬼,事後也絕對會被追究責任,連現在這點可憐的名額了都別想保住。
巨大的憤怒讓海鬥渾身發抖,他本以為對方是來送生意的,沒想到是來讓他送死的!
海鬥指著門口,聲音帶著顫抖大喊著,顯然氣昏了頭“不行!絕對不行!您的這些小營生……恕我海鬥洋介不奉陪了!”
鳥山咲並未因海鬥的激動和逐客令而動怒,她依舊穩穩地坐在沙發上,甚至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等海鬥發泄完,胸膛還在劇烈起伏時,她才平靜地繼續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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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鬥社長,我自然明白其中的風險,也理解您的顧慮和憤怒。”她放下茶杯,目光如炬地看著海鬥,“但是,在做最終決定之前,您不妨先了解一下報酬的內容,再做決定也不遲。”
“報酬?”海鬥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尖利,“無論多少錢我都……”
“不是錢。”鳥山咲直接打斷了他,向身旁的田中伸出手,後者立刻從公文包中取出一份裝訂好的文件,恭敬地遞給她。
鳥山咲接過文件,沿著光滑的茶幾表麵穩穩地推到了海鬥麵前。
海鬥喘著粗氣,目光掃過那份文件,封麵沒有任何特殊標記。他帶著強烈的不信任和抵觸,並未伸手去碰。
鳥山咲也不催促,隻是清晰地說道。
“我可以向您保證,隻要嚴格按照我的指令行事,無論最終成功與否,您都不會受到任何形式的追究責任。”她頓了頓,確保海鬥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同時,作為報酬,我將保證以個人名義轉贈您至少兩年、每年兩次、每次不超過三艘船共計25萬噸的圍牆外武裝護航額度。”
“什、什麽?!”海鬥洋介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整個人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或者對方瘋了,總得是一個。
武裝護航並不按船隻的數量而是按其載貨後的噸位來計算的,而轉贈這一行為也確實可以這麽操作——所以壟斷現象也更加嚴重。
每次25萬噸意味著他能孤注一擲通過馬六甲海峽到更遠、利潤更豐富的地方;也能分成三艘船的量從而分給港口裏那些鏽跡斑斑、苦苦掙紮的同行們,救活一大批像他一樣的小公司和小船長!
無論怎麽選,不是一步登天,也是絕處逢生!
海鬥有些頭暈,顫抖著、幾乎是撲過去般一把抓起了桌上那份輕飄飄卻又重如泰山的文件。他急切地翻到關鍵頁,看到了轉贈方一欄那清晰無比的落款和鮮紅的印章。
他最後的疑慮也煙消雲散——那裏赫然寫著“鳥山織造”!
他猛地抬起頭,再次看向眼前這位年輕的女軍官,眼神裏充滿了後知後覺的懊惱——鳥山二佐,鳥山咲,他早該想到的這其中的關聯。
鳥山咲平靜地迎著他的目光,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海鬥用力咽了咽口水,喉嚨卻幹澀得發疼,他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說道“鳥、鳥山二佐……我隻有一個問題。為什麽是我?”
他指了指窗外港口那些停泊的船隻,“這裏有很多船,很多公司,有的船比我多,有的船比我大,為什麽……您要選擇海鬥航運?”
鳥山咲的目光也投向窗外,看著那些在陽光下沉默鏽蝕的貨輪,緩緩說道“我需要經驗最豐富的船長和最可靠的船隻來做這件事。目標海域的水文條件複雜,存在大量非標準航道和潛在的淺灘、暗流。
“我調查過,海鬥社長您本人年輕時就常走那片海域,對那裏的海況了如指掌,這也是您白手起家的開端。您的這份經驗和應對突發情況的能力是我需要的。正因為風險極大,我才需要最熟悉那片水的人。”
窗外,陽光下,那些停泊了不知多少天、承載著無數人希望與絕望的貨船,此刻在他眼中仿佛重新被注入了生命力。
他仿佛看到了那些老船長們期盼的眼神,看到了公司員工們臉上的陰霾被希望驅散。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整個港口的腐濁空氣都吸入肺中,然後猛地轉回頭,目光灼灼地看向鳥山咲,聲音雖然還有些沙啞,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鄭重和力量
“鳥山二佐,我代表海鬥航運株式會社,以及本地所有信賴我的夥伴……同意您的合作請求。‘海鳴丸’號,隨時聽候您的調遣!”
“海鳴丸”正是海鬥手上最好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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