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典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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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漢熹平五年176年),陳留郡己吾縣的深秋,枯黃的蘆葦蕩裏傳來陣陣哀號。
    十六歲的典韋攥著染血的鐮刀,腳邊躺著三個企圖劫掠民女的黃巾軍散兵。
    他喘息著踢開屍體,看著少女驚恐逃竄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父親被亂兵砍斷手臂後,在破窯裏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模樣——那時他抱著父親漸漸冷卻的身軀,耳邊是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號,遠處傳來黃巾軍"蒼天已死"的呐喊。
    "亂世之中,弱者注定要被吞噬。"他對著蒼茫暮色低語,鐮刀上的血珠滴入泥土,洇開一朵暗紅的花。
    自那日後,他每日破曉便至村外山崗,以巨石為靶,練習投擲碎石。
    掌心磨出血泡,結繭,再磨破,如此循環往複。
    鄉人常見他赤膊站在山風裏,肌肉線條如青銅鑄像,汗水順著脊梁溝匯入腰間革帶,遠處的落日照在他背上,仿佛鍍上一層鐵血之色。
    十八歲那年的暮春,己吾縣首富李霸強占佃戶王三的田地,致其投井自盡。
    典韋蹲在王三家破落的草房前,看著王妻抱著繈褓中的嬰兒痛哭,嬰兒的啼哭像一把鈍刀,在他心口來回切割。
    當夜,他潛入李府後廚,偷了一柄剔骨刀,藏在袖中。
    子時三刻,月過柳梢,他踩著瓦當掠過屋脊,聽見東廂房傳來淫靡的笑聲——李霸正抱著新納的小妾飲酒,肥碩的手掌在女子腰間肆意揉捏。
    "你可知王三的孩子今天餓了一整天?"典韋的聲音如冰錐刺破窗紙。
    李霸驚起時,眼前已是一片刀光。
    剔骨刀精準劃過咽喉動脈,鮮血噴濺在雕花屏風上,宛如一幅猙獰的水墨畫。
    典韋擦去刀上血沫,忽聞院外傳來梆子聲,知道巡夜更夫將至。
    他撕開床幃,扯下一幅錦緞,蘸著李霸的血在牆上寫下"替天行道"四個大字,每個字都有碗口大小,最後一筆拖出三尺長的血痕,如同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逃亡途中,典韋晝伏夜出,穿行於荒野之間。
    某日在汝南郡的山林裏,他遇見一位斷了左臂的老獵戶。
    老獵戶見他腰間掛著風幹的兔肉,咧嘴一笑:"小子,想不想學真本事?"
    原來老獵戶曾是度遼將軍麾下的什長,擅使飛戟,因戰傷退隱山林。
    典韋拜其為師,每日在林間練習"五步飛戟"之術——老獵戶用樹皮剪出人形靶,掛在五步外的樹上,要求他必須在呼吸間擲出三戟,戟戟命中咽喉。
    "戰場上沒有第二次機會,"老獵戶用獨臂拍打他的後背,"出手即必殺,這是死人堆裏換來的道理。"
    三個月後,典韋已能在奔跑中擲出飛戟,穿透三丈外的山雞頭顱。
    某日暴雨突至,他在山巔看見一頭斑斕猛虎正在噬咬鹿犢,立刻俯身抓起三塊拳頭大的石頭,暴雨中視物不清,他僅憑虎嘯方位便擲出一石,正中猛虎左眼。
    老虎吃痛怒吼,轉身欲撲,第二塊石頭已嵌入其額心,第三塊緊隨其後,擊碎鼻梁。
    待老獵戶拄著拐杖趕來,隻見典韋渾身透濕,站在虎屍旁擦著臉上的雨水,身後是被血水染紅的草地。
    中平六年189年),董卓廢少帝立獻帝,京城洛陽火光衝天。
    典韋在陳留郡衙做雜役時,常聽往來客商講述董卓暴行:"那廝竟將降卒用豬油煎了,說是"以儆效尤"。"
    他捏緊拳頭,指節發出輕響——這樣的世道,或許隻有跟著義兵討賊,才能尋得一條生路。
    初投張邈軍時,典韋被編入斥候營。某日巡邏至定陶城外,發現一隊匈奴遊騎正在劫掠村莊。
    他單騎衝陣,手中馬槊橫掃,三名騎士被掃落馬下,餘下者見狀欲逃,他從鞍側取出三支短戟,甩手擲出,盡皆貫穿敵背。
    張邈聽聞此事,特意召見他,指著帥帳外的牙門旗說:"若能擎此旗而行,便拜你為旗頭。"
    那牙門旗以精鐵為杆,綴滿銅鈴,旗杆底部刻著"陳留義兵"四個大字。
    典韋解開外袍,露出如鐵鑄般的胸肌,左手握住旗杆底部,沉腰坐馬,喝一聲"起",旗杆竟緩緩升起。
    他托著旗杆在演武場繞行三圈,銅鈴叮當聲中,汗水順著下巴滴落,砸在青石板上發出"啪嗒"聲。
    全場將士皆屏息凝視,直至他將旗杆穩穩插回旗座,才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喝彩。
    在張邈軍中的日子,典韋卻過得並不順遂。
    他看不慣校尉克扣軍糧,曾在轅門當眾掀翻糧倉,讓黴變的粟米傾瀉而出;又因拒絕與都尉的小舅子分贓,被誣陷"意圖謀反"。若非夏侯惇及時出手相救,險些被處斬。
    "你這樣的性子,在這亂世要吃大虧。"夏侯惇拍著他的肩膀歎氣,"跟我去曹公帳下吧,那裏或許容得下你這把快刀。"
    興平元年194年),曹操與呂布的濮陽之戰,成為典韋的封神之戰。
    那日清晨,他站在軍陣最前端,看著呂布軍的"赤馬隊"如紅色潮水般湧來——戰馬皆披赤色戰甲,騎士手持丈二方天畫戟,陽光下宛如移動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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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典韋轉頭對身後的十名死士說:"等會兒我擲戟時,你們隻管跟著砍殺,莫要回頭。"
    死士們看見他眼中跳動的火光,忽然想起民間傳說中的刑天,那個斷頭仍要舞幹戚的戰神。
    "十步!"斥候的聲音裏帶著顫抖。
    典韋卻蹲下身,從靴筒裏取出一塊鹿皮,慢條斯理地擦拭手中的鐵戟。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戰鼓擂動,每一下都撞擊著肋骨。
    "五步!"鼓聲驟起,他如獵豹般躍起,第一戟擲出,正中鐵騎咽喉,那騎士連人帶馬轟然倒地,竟將身後的騎兵撞得人仰馬翻。
    餘下鐵戟如連珠箭,在五步之內盡皆出手,七名騎士應聲落馬,戟尖穿透胸甲的聲音,如同冬日砸開冰層的脆響。
    呂布在遠處望見,驚問左右:"此乃何人?"
    陳宮歎曰:"觀其戰法,類古之惡來也。"
    惡來是商紂王麾下猛將,以勇力聞名,能"手裂兕虎"。
    此語傳入曹操耳中,他撫掌大笑:"吾得典韋,如紂王得惡來,惜吾非紂也!"
    戰後論功,曹操解下自己的錦袍披在典韋身上,錦袍落在他血跡斑斑的鎧甲上,宛如一朵盛開在荒地上的紅梅。
    建安元年196年),曹操迎獻帝至許都,定都大典那日,典韋奉命率虎衛軍拱衛皇宮。
    他身著明光鎧,手持大斧,站在德陽殿前,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文武百官。
    當獻帝從轎輦中走出時,他注意到皇帝的衣袖微微發抖,臉上雖塗著脂粉,仍掩不住眼底的驚懼——那是被董卓、李傕嚇破了膽的眼神。
    "陛下萬安。"曹操上前行禮,聲音裏帶著幾分刻意的溫和。
    典韋卻在心底冷笑,他見過太多上位者的虛偽——就像李霸被殺前,也曾拉著他的手說"賢侄何必動怒"。
    獻帝賜曹操節鉞時,殿外忽然傳來烏鴉的怪叫,典韋猛地轉身,大斧在石階上劃出火星,驚得群臣紛紛後退。
    他知道,這許都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就像平靜的河麵下,藏著無數噬人的鱷魚。
    夜裏宿衛曹操寢帳,典韋常坐在帳外的胡床上,借著月光擦拭兵器。
    他的兵器庫裏,除了常用的鐵戟、大斧,還有十二柄特製的短戟,每柄都刻著"衛"字——那是他親自督造的,戟頭淬了劇毒,見血封喉。
    某夜,他聽見帳內傳來曹操的夢囈,斷斷續續說著"奉孝...呂布...",便起身在帳外踱步,直到東方既白,才發現自己竟在原地踏出了一個淺坑。
    與許褚的結識,充滿戲劇性。
    那是建安三年198年),許褚率宗族數百人來投,曹操命典韋與之試武。
    校場上,兩人先比臂力,共舉三百斤石鎖,典韋舉過頭頂後還能旋轉三圈,許褚卻麵不改色,石鎖在他手中如耍流星錘。
    再比步戰,典韋使戟,許褚用刀,你來我往,戰至五十回合,典韋忽然賣個破綻,待許褚刀至麵門,竟用戟杆夾住刀刃,大喝一聲:"且住!"
    "汝刀快,我戟沉,再鬥下去必分生死。"典韋抹去額頭汗水,伸手握住許褚的手腕,"但汝我皆為主公效力,何不當兄弟相看?"
    許褚哈哈大笑,聲如洪鍾:"正合我意!"
    二人遂在曹操帳前結為異姓兄弟,典韋年長兩歲,為兄。
    此後宿衛時分班輪值,一人休息時,另一人必在曹操左右,時人稱為"雙鐵衛"。
    建安二年197年),張繡屯駐宛城,賈詡在城樓上遠眺曹軍陣營,看見典韋的大斧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不禁皺眉對張繡說:"曹操身邊有此猛將,不可輕忽。"
    張繡卻不以為然:"吾有胡車兒,力能負五百斤,日行七百裏,何懼典韋?"
    曹操入宛城那日,張繡率部眾迎於轅門。
    典韋騎馬緊隨其後,目光如刀,掃過張繡身後的胡車兒——那漢子身形矮壯,眼神陰鷙,雙手布滿老繭,顯然是練家子。
    "此人必為隱患。"他低聲對曹操說。
    曹操卻笑著擺手:"張繡鼠輩,能奈我何?"
    當晚大擺筵席,曹操喝至半酣,竟拉著張繡的手說:"聞賢侄有寶劍名"斷水",可借吾一觀否?"
    張繡臉色微變,卻不得不命人取劍呈上。
    典韋站在帳後,看著曹操把玩寶劍時誌得意滿的模樣,心中警鈴大作。
    他注意到胡車兒始終站在張繡身後三步處,右手按在刀柄上,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鐔——那是隨時準備拔刀的姿勢。
    散席後,他跟著曹操回帳,途中忽然停步,對親衛說:"去把我的鐵戟拿來,今夜宿營,不可解甲。"
    七月十五,中元節。
    曹操在鄒氏帳中飲酒,忽聞帳外傳來喊殺聲,緊接著一支流箭破空而來,釘在帳柱上,尾羽猶自震顫。
    典韋本能地撲向曹操,用身軀擋住可能的箭矢,同時大喊:"主公快上馬!"
    曹操驚醒時,隻見典韋已披掛整齊,鐵戟在手中劃出寒芒:"賊軍由寨門入,我去阻敵,主公從後帳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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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寨門外,胡車兒率五百精兵猛攻,卻被典韋一人擋在營門。
    他的鐵戟上下翻飛,如收割麥子般砍倒一片又一片敵兵,地上的屍體很快堆成了小山,鮮血順著營門的縫隙流出,在月光下泛著黑紅色的光。
    胡車兒見久攻不下,命弓箭手從兩側包抄,頓時箭如雨下。
    典韋棄了鐵戟,抓起兩具屍體作為盾牌,擋在身前,箭矢釘在屍體上,發出"噗噗"悶響,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戰至寅時,典韋身上的鎧甲已千瘡百孔,露出的皮膚上插滿箭支,唯有雙眼依舊明亮如炬。
    胡車兒見狀,親自持斧來戰,兩人在營門前惡鬥二十回合,典韋忽然露出破綻,胡車兒一斧劈中其左肩,卻見他竟反手抓住斧柄,硬生生將胡車兒拉近,用斷戟的尖端刺入其咽喉。
    胡車兒臨死前,驚恐地發現典韋的瞳孔裏映著自己扭曲的臉,那眼神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近乎平靜的決絕。
    "殺...盡...爾等..."典韋的聲音越來越低,卻字字如重錘砸在敵兵心上。
    當他終於倒下時,雙手仍緊緊攥著半段戟杆,指甲縫裏嵌著敵人的血肉。
    張繡軍沉默著圍上來,直到確認他不再動彈,才敢上前割下首級——那張臉上的表情,依舊是怒目圓睜,仿佛下一秒就會重新站起來。
    曹操在逃亡途中得知典韋死訊,跌坐在馬下,淚水奪眶而出。
    他想起典韋初投時,在演武場單臂擎旗的雄姿;想起濮陽之戰中,那如天神下凡般的一擲;想起許都宮中,那始終守護在自己身後的身影。
    "吾折長子、愛侄,俱可忍;獨典韋之死,不能忍也!"他捶打著馬鞍,鮮血從指縫滲出,滴在荒草上。
    回到許都後,曹操下令全城素服七日,為典韋舉行國葬。
    靈柩運抵那日,他扶棺痛哭,竟至嘔血。
    送葬隊伍綿延數裏,虎衛軍將士皆步行護靈,每走十步便跪地叩首。
    葬於襄邑時,曹操親自為其覆土,命工匠在墓前雕刻石像,石像手中所持鐵戟,與典韋生前所用分毫不差。
    此後,曹操每次出征路過宛城,必繞道至典韋墓前祭酒。
    據《魏略》記載,某歲冬日,他在墓前哭祭時,忽然狂風大作,將酒盞吹落在地。
    曹操俯身拾起酒盞,見地麵竟有霜花凝結成戟形,不禁長歎:"卿雖死,猶護吾也。"遂解下身上的狐裘,覆於墓碑之上。
    典韋的兒子典滿,在曹操庇護下茁壯成長。
    曹丕繼位後,追封典韋為"忠武侯",典滿襲爵,官至光祿勳。
    魏明帝曹叡在位時,曾夢見典韋持戟立於殿前,醒來後下令擴建典韋祠,賜良田百頃,歲時享祭。
    祠堂落成之日,有白鷹盤旋其上,三日不去,時人皆謂"典韋英靈不昧"。
    陳壽著《三國誌》時,將典韋與許褚合傳,開篇即言:"許褚、典韋,折衝左右,抑亦漢之樊噲也。"
    宋代學者洪邁在《容齋隨筆》中感歎:"典韋之忠,非為爵祿,乃為知己者死,此等氣節,千古罕見。"
    而在民間傳說中,典韋更被神化為"鐵門星君",掌管人間兵器庫,每逢戰亂,必有百姓向其禱告,祈求"鐵戟鎮宅,邪祟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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