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嚴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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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十七年深秋,凜冽的江風裹挾著濕氣撲向巴郡城頭,城垛的青苔上凝著薄霜,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
    年逾六旬的嚴顏拄著那把陪伴他數十載的鐵胎弓,挺直脊背望著嘉陵江上往來的商船。
    江麵水波翻湧,船隻在浪濤中起伏,宛如幾片飄零的枯葉。
    城頭更夫敲響梆子,驚起一群寒鴉,撲棱棱掠過"嚴"字大旗,嘶啞的鳴叫回蕩在空曠的城樓上。
    "老將軍!江州急報!"親衛小旗官氣喘籲籲地跑來,身上的鎧甲還帶著晨露的寒意,懷中竹筒還帶著體溫。
    嚴顏目光如炬,盯著小旗官因奔跑而漲紅的臉,心中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
    他伸手接過竹筒,拆開蠟封,目光迅速掃過劉備入蜀的消息,原本就深邃的眉頭驟然擰成川字。
    自劉璋邀劉備入川抵禦張魯,這半年來益州局勢愈發詭譎,各方勢力暗流湧動,而巴郡作為東川門戶,已然成了兵家必爭的咽喉要地。
    "傳令下去,城門增派三倍崗哨,所有商船須查驗通關文牒。"嚴顏將文書卷好,鐵胎弓在石階上重重一頓,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轉身時,鎧甲縫隙裏露出的舊傷疤又隱隱作痛——那是二十年前討伐黃巾軍時留下的箭傷,每逢陰雨便如蟻噬般鑽心。
    可老將的眼神依舊銳利,仿佛能看穿這亂世的風雲變幻。
    黃昏時分,巴郡官署內燭火搖曳,跳動的光影在牆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嚴顏盯著牆上巨大的益州地圖,布滿老繭的指尖在巴郡與江州之間反複摩挲,仿佛要將地圖上的每一處山川地勢都刻進心裏。
    參軍張肅站在一旁,欲言又止:"老將軍,聽聞劉備麾下有個叫張飛的猛將,萬一來攻......"
    "怕他作甚!"嚴顏猛地拍案,震得青銅燈盞裏的燈油四濺,案上的竹簡都跟著顫動起來,"
    我守巴郡二十載,關隘固若金湯,便是插上翅膀也難飛進來!"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廳堂回響,驚得梁上燕子撲棱棱亂飛。
    窗外秋風卷著枯葉拍打著窗欞,更添幾分肅殺之氣。
    張肅望著老將軍堅毅的背影,到嘴邊的勸誡又咽了回去,隻能默默退下,心中祈禱著巴郡能安然度過這場危機。
    建安十九年春,巴郡城頭突然飄起漫天黃塵,如遮天蔽日的烏雲般壓來。
    張飛的先鋒軍已至離城三十裏的羊角灘,震天的鼓噪聲驚得江麵魚群亂跳,層層漣漪迅速向四周擴散。
    嚴顏登上城樓,手搭涼棚遠眺,見對岸河灘上,黑旗如林,"張"字大旗獵獵作響,在風中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旗下一員黑麵將領橫矛立馬,豹眼圓睜,滿臉絡腮胡如鋼針般豎起,正是傳說中勇猛無比的燕人張飛。
    "老匹夫!早早獻城,饒你狗命!"張飛的吼聲穿透晨霧,聲若洪鍾,震得城頭弓箭手手指發顫,幾人差點將手中的弓箭掉落。
    嚴顏卻不慌不忙,摘下腰間酒葫蘆猛灌一口,辛辣的烈酒順著嘴角流下,浸濕了灰白的胡須:"豎子!巴郡隻有斷頭將軍,沒有屈膝之輩!"
    他的回應同樣響徹雲霄,帶著巴郡男兒的血性與傲骨。
    連續三日,張飛下令輪番攻城。巴郡城牆由青石壘就,三丈餘高,牆體堅固無比。
    城頭滾木礌石如雨下,砸在敵軍士兵的盾牌上,發出咚咚的悶響。
    每當攻城梯搭上垛口,嚴顏便親自揮舞開山斧,大喝一聲,將攀爬的敵兵連人帶梯一並砍落。
    飛濺的鮮血灑在城牆上,與青石的灰褐交織,宛如一幅慘烈的畫卷。
    某日午後,張飛命士卒在城下叫罵,言辭汙穢不堪,城上守軍聽得怒不可遏,紛紛請命要出城廝殺,嚴顏卻按住欲放箭的士卒:"小兒詭計,不必理會。"
    他目光冷靜,深知這不過是張飛激怒守軍的計策。
    第四日黎明,巴郡西南角突然傳來喊殺聲。
    嚴顏心中一驚,快步登上望樓,隻見張飛親率精銳,架起雲梯強攻。
    老將二話不說,抄起鐵胎弓,搭箭拉弦,箭矢如流星般飛射而出,連珠箭射倒三名敵將。
    就在城頭守軍士氣大振時,西北角傳來驚天動地的巨響——張飛竟用衝車撞開了城門!煙塵彌漫中,敵軍如潮水般湧入。
    "隨我殺敵!"嚴顏披掛上馬,手中開山斧寒光閃爍。
    他帶領親衛衝向城門,一路砍殺,斧刃過處血肉橫飛。
    混戰中,他的戰馬被絆馬索掀翻,嚴顏一個翻滾起身,還未站穩,脖頸已架上寒光凜凜的蛇矛。
    抬頭望去,張飛翻身下馬,虎目圓睜,聲如炸雷:"老兒,可降否?"
    地牢裏黴味刺鼻,昏暗的光線中,幾盞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芒。
    嚴顏靠著潮濕的石壁,任由鐵鏈在腳踝上磨出血痕,卻挺直脊背,不肯有絲毫屈服的姿態。
    自從被俘,他已絕食三日,幹裂的嘴唇滲著血絲,麵容愈發憔悴,可眼神依舊堅毅如鐵。
    忽聽得牢門吱呀作響,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張飛大步而入,手中捧著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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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將軍好骨氣!"張飛將酒壇重重放下,甕聲甕氣地說道,聲浪在狹小的地牢裏回蕩,"
    俺老張縱橫天下,還沒見過這般硬骨頭!"
    嚴顏偏過頭去,冷哼一聲:"要殺便殺,何必惺惺作態!"
    在他看來,不過是勝者對敗者的施舍。
    張飛突然放聲大笑,震得地牢嗡嗡作響,頭頂的牆灰都簌簌掉落:"哈哈哈!俺若是想殺你,早把你腦袋掛在城樓上了!"
    他扯開酒壇泥封,濃鬱的酒香頓時彌漫在地牢中,"劉備仁德之君,入川為解百姓倒懸。老將軍守土有責,俺敬你是條漢子,若肯歸降,咱倆便結為兄弟!"
    張飛說話間,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嚴顏的肩膀,眼中滿是真誠。
    嚴顏猛然抬頭,渾濁的老眼裏閃過一絲詫異。
    燭光下,張飛臉上的橫肉因激動而抖動,手中酒壇還在微微發燙。
    這個傳說中魯莽暴躁的猛將,此刻竟如此坦誠相待。
    沉默良久,老將長歎一聲:"罷了罷了,既已被擒,聽憑處置。隻是要我為將,須依我三件事......"
    他的聲音沙啞卻堅定,心中的防線在這一刻悄然鬆動。
    建安二十年秋,葭萌關烽火衝天,滾滾濃煙直衝天際。
    曹操命張合進犯巴西,戰報如雪片般飛向成都。
    劉備急調張飛、嚴顏馳援,軍情十萬火急。
    七十歲的嚴顏得知消息,毫不猶豫地跨上戰馬。
    當他穿上鎧甲時,金屬碰撞聲竟比往日清脆幾分——自歸降劉備以來,這是他第一次重上戰場,胸中的熱血再次被點燃。
    "老將軍,此戰凶險,您......"張飛望著嚴顏略顯佝僂卻依舊挺拔的背影,欲言又止。
    嚴顏卻將鐵胎弓拉成滿月,弓弦發出緊繃的嗡鳴:"燕人!莫要小瞧老漢這把老骨頭!"
    他的話語中帶著不服老的倔強,眼神中滿是渴望戰鬥的光芒。
    話音未落,遠處已傳來馬蹄聲,張合的先鋒軍如黑雲壓境,塵土飛揚。
    嚴顏領五千精兵繞道而行,在宕渠山設下埋伏。
    深秋的山風裹挾著落葉,將蜀軍的蹤跡掩得嚴嚴實實。
    枯黃的樹葉在風中打著旋兒,落在戰士們的鎧甲上。
    當張合軍進入峽穀時,嚴顏一聲令下,滾木礌石傾瀉而下,如暴雨般砸向敵軍。
    山穀中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混戰中,老將縱馬揮斧,直取張合副將。
    斧刃劈開敵軍鎧甲的瞬間,二十年前的熱血仿佛又在胸中沸騰,他大喝一聲,勢不可擋。
    "老將軍當心!"張飛的吼聲從身後傳來。
    嚴顏側身避開偷襲的流箭,反手一箭射穿敵將咽喉。
    箭矢破空的呼嘯聲與敵軍的哀嚎交織在一起。
    夕陽西下,蜀軍大獲全勝,張合僅率殘部狼狽逃竄。
    慶功宴上,張飛將最大的酒碗推到嚴顏麵前,聲音中帶著敬佩:"老哥哥!今日之戰,當真痛快!"
    洪武元年春,成都郊外的桃花開得正豔,粉白的花瓣隨風飄落,宛如一場花雨。
    嚴顏躺在竹榻上,望著窗外紛飛的花瓣,思緒卻飄回了遙遠的戰場。
    自從漢中之戰後,他的舊傷愈發嚴重,連握弓的力氣都一日不如一日,曾經強健的身軀如今已被歲月和傷痛折磨得羸弱不堪。
    "老將軍,丞相派人送藥來了。"親衛捧著藥碗,聲音哽咽。
    藥香彌漫在屋內,嚴顏擺了擺手,目光落在牆上的鐵胎弓上。
    那把跟隨他征戰四十載的寶弓,弓弦已經開裂,弓身也布滿裂痕,正如他垂垂老矣的身軀。
    曾經,這把弓伴隨著他射殺敵將,守護疆土,如今卻隻能靜靜掛在牆上,見證著歲月的流逝。
    夜深人靜時,嚴顏強撐著起身,取出珍藏的開山斧。
    月光灑在斧刃上,映出無數細小的缺口——那是曆次戰鬥留下的印記,每一道缺口都訴說著一段驚心動魄的往事。
    他輕輕撫摸著斧柄上的刻痕,那些刻痕裏仿佛還殘留著當年的鮮血與汗水。
    突然,他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點點鮮血,染紅了斧柄。
    三日後,嚴顏在睡夢中安然離世,手中仍緊握著半卷兵書,臉上帶著平靜的微笑。
    出殯那日,成都百姓自發前來送行,道路兩旁擺滿白菊,素白的花朵在風中輕輕搖曳。
    張飛哭得聲嘶力竭,渾濁的淚水順著粗糙的臉頰滑落,親自為老將軍執紼。
    當棺木緩緩落入墓穴時,天空突然飄起細雨,仿佛天地也在為這位傳奇老將垂淚。
    多年後,巴郡百姓在城樓上立起嚴顏的雕像。
    雕像栩栩如生,嚴顏手持鐵胎弓,目光堅定地望向遠方。
    每到陰雨時節,嘉陵江上便會傳來若有若無的戰鼓聲,仿佛那位斷頭將軍,仍在守護著這片他深愛的土地,他的故事,也在巴蜀大地代代相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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