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陸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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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四年的冬夜,建業城頭的銅漏聲與江麵的浪濤聲交織成一曲沉重的樂章。
寒風呼嘯,卷著細碎的冰碴撲打在城牆上的士兵臉上,也拂過倚在青石板上的陸遜。
他身著一襲藏青長袍,在夜色中幾乎與城牆融為一體,唯有腰間那枚刻著陸家紋章的玉佩,在月光下偶爾閃過一絲微光。
陸遜望著對岸若隱若現的烽火,手中攥著呂蒙送來的密信,羊皮紙上\"白衣渡江\"四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仿佛帶著某種神秘的力量,預示著即將到來的巨變。
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二十年前,那個在廬江城外目送祖父棺槨入土的清晨。
彼時陸家還是江東望族,陸遜自幼便在詩書禮儀的熏陶中成長,聰慧過人的他深得長輩喜愛。
然而,命運的巨輪無情轉動,戰火的蔓延打破了這份寧靜。
父親在病痛的折磨下日漸衰弱,陸遜永遠記得父親臨終前的咳嗽,帶著鐵鏽味的血沫濺在素白的布帕上,就像後來荊州城牆染血的夕陽。
吳侯孫策殞命時,他正在顧雍府上研讀《孫子兵法》,窗外驚飛的寒鴉掠過殘陽,恰似命運轉折的預兆。
家族的重擔驟然落在少年肩頭,他不得不帶著家眷避難吳郡,從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變成了在亂世中求生存的流亡者。
呂蒙的病榻前,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病榻上的呂蒙形容枯槁,往日的英氣早已被病痛消磨殆盡,但眼中仍閃爍著對荊州的執念。
就在這時,陸遜第一次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吳侯孫權。
孫權身著玄色錦袍,目光如炬,舉手投足間盡顯王者風範。
他的指尖輕輕叩擊著案幾,發出有節奏的聲響,仿佛在丈量著每一個決策的分量:\"子明病重,江陵之事,非卿不可。\"
年輕的書生垂眸,袖口繡著的雲紋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陸遜的心中湧起複雜的情緒,既有被信任的激動,又有對即將肩負重任的忐忑。
他想起祖父陸紆教導的\"臨事而懼,好謀而成\",這八個字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中,成為他處世的準則。
於是,他定了定神,緩緩開口:\"某願獻奇策,使關羽首尾難顧。\"
聲音沉穩而堅定,仿佛已經胸有成竹。
為了實施\"白衣渡江\"的計策,陸遜精心籌備。
他親自挑選了一批精明強幹的將士,將戰船偽裝成商船,招募了眾多熟悉長江水道的船夫。
在出發前的那個夜晚,他站在江邊,望著整裝待發的船隊,心中默默祈禱。
月光灑在平靜的江麵上,波光粼粼,而船隊就像潛伏在夜色中的巨獸,等待著出擊的時刻。
當商船隊滿載精兵,在迷霧籠罩的江麵破浪而行時,陸遜站在船頭,神情冷峻。
霧氣彌漫,能見度極低,這既是天然的掩護,也增加了航行的難度。
他緊緊盯著前方,不放過任何一絲異常。
當荊州城門緩緩開啟時,他望著城頭飄揚的青龍旗,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書寫曆史。
這一刻,他等了太久,為了江東的大業,為了家族的榮耀,也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
月光下,他撫摸著腰間新賜的玉具劍,劍鞘上的蟠螭紋在夜色中泛著幽光,仿佛在訴說著古老的傳說。
夷陵的盛夏,酷暑難耐,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燥熱。
蜀軍連營七百裏的火光映紅了整個長江南岸,宛如一條燃燒的巨龍橫臥在大地上。
陸遜站在猇亭的高台上,望著遠處密密麻麻的蜀軍營帳,眉頭緊鎖。
他的身後,是嚴陣以待的江東將士,他們的目光中既有對敵人的警惕,又有對主帥的信任。
陸遜看著漫天飛蝗般的箭矢穿透蜀軍營帳,心中思緒萬千。
他想起周瑜在赤壁的談笑風生,那場以少勝多的經典戰役,成就了周瑜的威名,也奠定了江東的根基;想起魯肅榻上策時的目光如炬,為江東規劃了宏偉的藍圖。
此刻,這些先輩的身影都化作江風,在他耳邊低語著江東的命運。
\"火攻!\"他擲出令旗,聲音如洪鍾般響徹戰場。
刹那間,火焰騰空而起,風助火勢,火借風威,迅速蔓延至蜀軍營地。
火光照亮了蜀軍將士驚恐的麵容,慘叫聲、呼救聲此起彼伏,整個戰場陷入一片混亂。
石亭之戰的捷報傳回建業時,陸遜正在府中教侄子陸抗習字。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書案上,陸抗專注地臨摹著字帖,一筆一劃都透著認真勁兒。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寧靜,宣旨的宦官高聲宣讀吳侯的嘉獎。
陸遜單膝跪地,神情莊重地聆聽著詔書內容,然而,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紛飛的柳絮。
那些潔白的柳絮在空中輕盈飛舞,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流逝。
當年那個在廬江城外哭泣的孩童,如今已成為令曹魏膽寒的大都督,曆經無數戰火洗禮,他的心境也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案上墨跡未幹的《六韜》旁,放著孫權親賜的紫髯將軍印,鎏金的紋路在陽光下閃爍,見證著他的榮耀與功績。
黃龍元年,是東吳曆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一年。
這一年,孫權身著華麗的冕旒,在隆重的登基大典上接受群臣朝賀。
整個建業城張燈結彩,洋溢著喜慶的氛圍。
陸遜作為丞相,位列百官之首,身著繡有日月星辰的朝服,站在最前方。
當他抬起頭時,望見朱雀門外蜿蜒的秦淮河,河水泛著粼粼波光,倒映著新建的宮殿飛簷。
這座承載著無數人夢想與希望的都城,在這一刻顯得格外輝煌。
他忽然想起建安二十四年那個冬夜,想起呂蒙臨終前的托付,想起自己在烽火中寫下的每一道軍令。
一路走來,曆經艱辛,如今終於見證了東吳的崛起,他的心中感慨萬千。
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平靜的表象下逐漸暗流湧動。
暮年的陸遜時常獨坐書房,摩挲著孫權賞賜的青銅錯金帶鉤,眼神中滿是疲憊與憂慮。
窗外的梧桐葉隨風飄落,在案上堆積成山,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太子孫和與魯王孫霸的爭鬥日益激烈,朝堂之上分成兩派,各方勢力明爭暗鬥,局勢變得愈發複雜。
陸遜懷著對東吳未來的擔憂,多次上書勸諫,希望能平息這場紛爭,維護國家的穩定。
然而,他的奏章卻石沉大海,換來的是孫權的責問詔書。
孫權的責問詔書送來時,陸遜正對著一幅荊州地圖發呆,地圖上用朱砂標記的各處關隘,早已褪去了當年的血色。
那些曾經激烈戰鬥的地方,如今在地圖上隻是一個個沉默的符號,卻承載著他太多的回憶。
他不明白,為何曾經信任自己的主公,如今卻對自己產生了如此深的誤解。
赤烏七年的秋夜,寒意漸濃。陸遜在病榻上聽到建業城外的更鼓聲,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在他的心上。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蒼白的臉上,恍惚間他又回到了白衣渡江的那個夜晚,回到了夷陵之戰的戰場,回到了那些激情燃燒的歲月。
彌留之際,他仿佛看見祖父陸紆站在雲端,向他伸出手,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
而遠處,夷陵的烽火、石亭的旌旗、建業的宮闕,都化作點點星火,消散在江東的暮色裏。
最後一縷月光熄滅時,丞相府的銅鍾悲鳴著敲了九下。
長江水依舊奔湧不息,帶走了一個時代的風雲,卻帶不走那些刻在青史裏的傳奇。
陸遜的故事,永遠留在了江東的煙雨中,化作後人吟誦的詩篇,化作史書裏濃墨重彩的一筆,訴說著那個英雄輩出的年代。
他用自己的一生,詮釋了忠誠與智慧,為東吳的穩定與發展立下了不朽的功勳,成為了江東大地上永不磨滅的傳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