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南笙雨中追那抹墨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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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笙抱著琴匣在雨中疾走,冰涼的雨水順著後頸灌進亞麻襯裙。她忽然想起十三歲那年,父親握著她的手教她辨認雷氏琴的冰裂紋。
    “真正的風骨是裂而不碎。冰紋要斷在徽位,才成絕響。”父親的手指撫過琴麵細紋。
    而今她的尊嚴卻碎得毫無章法,像被暴雨打落的銀杏葉,零落在沃爾沃車轍碾過的柏油路上。
    琴譜匣上的銅飾菱紋割破掌心,血珠順著“宮調三歎”的朱砂批注蜿蜒,與母親手術同意書上按過的紅指印遙相呼應。
    “南小姐的琴聲,像浸過雪水的銀針。”記憶中葉淩嶽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他當時夾著雪茄在虛空畫圈,“可惜紮不穿應縣木塔的鬥拱。”
    那夜在金瀾酒吧,陳逾明的崖柏珠串曾隨著她的《幽蘭》在水晶茶幾叩出節拍,珠紋裏嵌著的古建塵埃,此刻想來都是許悅萱京大歲月抖落的星屑。
    南笙躲進便利店簷下擰幹發梢。玻璃櫥窗映出她抱著琴譜匣的倒影,像抱著父親骨灰盒那日,旗袍上的蘇繡纏枝蓮被暴雨澆成灰撲撲的藤蔓。
    自動門開合的機械音驚破雨簾,她望著暖光裏旋轉的關東煮熱氣,摸出兜裏最後的五元紙幣。
    “要來個包子嗎?剛出爐的。”收銀台後,老板娘遞來一條幹毛巾,“淋成這樣,會感冒的。”
    南笙搖搖頭,目光落在熱食櫃最便宜的飯團上。
    “拿去吃吧。”老板娘突然塞給她一個熱乎乎的肉包,“我女兒也學古琴,上次比賽還彈過你改編的《幽蘭》。”
    南笙愣住,包子熱氣熏得眼睛發酸:“謝謝……我能……為您女兒指點一下指法,就當……”
    “傻姑娘。”老板娘笑著打斷她,“快吃吧,都要涼了。”
    店裏的收音機正放著老歌,南笙咬了口包子,肉汁混著淚水滑進喉嚨。
    “贈品。”便利店小妹遞來塑料袋裝的雨衣,透明薄膜上印著褪色的櫻花。她指了指標簽被撕掉後留下的膠痕,“反正放著也是積灰。”
    南笙道了謝,小心地用雨衣裹住琴匣。掌心的血漬在“宮調三歎”上洇出暗梅。
    地鐵通道裏流浪藝人的二胡聲飄來,南笙忽然聽出是《酒狂》。腳步一頓,琴囊裏的冰弦突然共振。她想起陳逾明說過,應縣木塔的風鐸會在暴雨夜自鳴,那些深埋卯榫裏的秘密震顫,原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共鳴。
    擠進車廂時,南笙護著琴匣靠在門邊。
    車窗倒影裏,穿月白苧麻長裙的少女與錦衣華服的南家大小姐重疊——那架九霄環佩琴,音色清越得能穿透澹園的百年霧靄,而今她指腹琴繭卻蹭著地鐵扶手的不明汙漬。
    琴譜匣突然震顫。此刻冰弦感應著地鐵軌道的轟鳴,在她胸腔蕩出《瀟湘水雲》的泛音。
    南笙她終於讀懂父親朱砂批注的“宮調三歎”:一歎風骨易折,二歎知音難鑄,三歎那些藏進卯榫深處的悸動,終究要等千帆過盡才能顯露榫頭。
    出站時,雨下得更瘋了。雨水順著地鐵口的霓虹燈牌往下淌,在積水的路麵上砸出無數水花。
    南笙把雨衣裹著的琴譜匣緊緊摟在胸前,卻聽見街角奶茶店傳來熟悉的旋律。
    那沙啞的女聲唱著“灰色的天,你的臉……”,是王心淩的老歌——《第一次愛的人》。
    歌聲混著雨聲砸在耳膜上,南笙踉蹌著扶住路燈杆,看見櫥窗裏模特身上的霧藍高定禮服,蠶絲麵料流淌著月光般的釉色,恰似她及笄那年,母親從蘇杭老鋪子訂的旗袍料子。
    南笙將冰冷的手貼上去,隔著玻璃與曾經那個穿真絲旗袍的自己掌心相抵。水霧在櫥窗上蜿蜒出兩道清痕,分不清是雨是淚。原來有些愛注定要隔著千年鬥拱相望,像應縣木塔那些深埋的燕尾榫,再精妙的咬合也觸不到彼此的溫度。
    雨水順著發梢流進嘴角,鹹澀得像那日醫院走廊咽下的淚。
    她數著玻璃櫥窗上滾落的水珠,每一顆都映著陳逾明車裏的片段:他調試安全帶時袖口掠過的崖柏香,後視鏡裏白玉簪搖晃的弧度,還有那句未完的“令尊的《虞山琴譜》……”
    “小姐,要進來看看嗎?”店員撐著傘探出頭,“新款打八折……”
    南笙搖搖頭後退半步。
    奶茶店的歌聲陡然拔高:“總以為,愛是全部的心跳……”南笙望著櫥窗裏禮服腰間的珍珠鏈,想起陳逾明腕間那串崖柏珠子。它們曾在她彈《幽蘭》時隨節奏輕叩茶幾沿,如今想來,每一聲都是丈量雲泥的尺。
    “喧鬧的街 沒發現我的淚 被遺忘在街角……”奶茶店音響突然炸響副歌,南笙踉蹌著後退。
    帆布鞋踩進水窪中,裂開的鞋尖露出凍紅的腳趾。十五歲那年穿著蘇繡軟緞鞋踏過澹園青苔的少女,此刻正站在汙水橫流的街角。
    雨幕深處突然亮起車燈,墨綠沃爾沃p1800的輪廓在櫥窗玻璃一閃而過。
    雨絲突然斜飛著撲進眼眶,她錯覺那輛p1800在路口減速。後視鏡上的崖柏珠串晃過一抹暖黃,像極了那夜他俯身調試琴弦時,袖口掠過她手背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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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櫥窗歌聲陡然淒厲:“第一次愛的人他的壞他的好,卻像胸口刺青是永遠的記號……”
    南笙突然抱緊琴譜匣衝進雨幕,帆布鞋踩碎水窪中禮服櫥窗的倒影。
    墨綠沃爾沃的尾燈在十字路口洇開血色光暈。
    雨水灌進開裂的帆布鞋,南笙追著車尾燈狂奔,琴譜匣撞在肋骨上生疼。雨水灌進領口衝刷著醫用膠布,父親臨終前攥著她的手說“要清清白白地還”,此刻卻像在催她將最後一點尊嚴也典當。
    墨綠沃爾沃消失在泰康街拐角時,南笙跌坐在霓虹水窪裏,看著血水在雨窪裏綻成虞山派減字譜。
    忽然看清那些藏匿在卯榫深處的真相:他給的從來不是施舍,而是將真心切割成學術讚助、醫療援助和就業幫扶,妥帖地藏進所有她能挺直脊背接受的理由裏。
    發間的白玉簪終於不堪重負地斷裂,半截蘭花紋簪頭滾進下水道柵格,像極了她不敢言說的心事,永遠卡在黑暗的縫隙裏。
    十五歲那年,母親用蘇繡帕子包著冰裂紋玉佩說,虞山派的女兒就算落難,脊梁也要像冰弦般挺直。
    可此刻她發間的白玉簪早已斷在下水道,徒留碎發黏在滾燙的淚痕上。
    南笙忽然笑出聲來,笑得肩膀都在顫抖。某些愛還未啟封就已過了保質期,像母親藥盒裏那些來不及拆封就失效的進口抗凝劑。
    藥店小妹隔著玻璃窗偷偷拍下這荒誕一幕:濕透的布裙貼在單薄脊背上,宛如一隻被暴雨打落的墨蝶。
    街角的電子屏突然亮起,播放著古建築紀錄片的預告。陳逾明的側臉在雨幕中浮現0.3秒,腕間崖柏珠串壓著測繪圖紙,像鎮著半闕未盡的《瀟湘水雲》。
    南笙終於把臉埋進淌水的袖口,放聲痛哭。原來有些眼淚,比虞山派的多變的“鎖”技法 ,更難自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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