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東是個熱愛平衡藝術的人，這並不是說他像個渣男那樣擅長拿捏多位女性的好感度，而是說他認為一個真正自由的人，活在世上不該背負任何形式的負債，不管那是車貸還是房貸，不管那是情債還是孽債。要想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隻有想辦法將那些負債全部償還幹淨。
    問題在於，具象的負債容易應對，但抽象的負債卻難以放在天平上衡量。當一個人在你快要墜入懸崖之際，順手拉了你一把，這份救命的恩情要如何回報？當一個人總是溫柔地對待你，包容你的錯誤，接納你的衝動，這份厚重的情誼要如何回報？當一個人每天為你帶來快樂，不給你任何情緒低落的機會，還說這隻是自作主張而已，這份真假難辨的心意要如何回報？
    人們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說明償還善意會麵臨嚴重的通貨膨脹，否則內心總是難以念頭通達——當然，前提是這個人得有著基本的道德水平，如果這人是個溺水後，以救人者的性命為代價僥幸活下去，回頭不但不感激犧牲的救人者，反而主張什麽自己又沒求對方來救命，進而規避責任的社會渣滓的話，那麽自然不需要像李雲東這麽煩惱。
    畢竟這樣的人隻會覺得世界對自己溫柔以待，是一件極其理所當然的事情，隻會覺得地球是真的圍著自己轉的，屬於是道德敗壞的典型代表，是連李雲東都自愧不如的精致利己主義者。至少李雲東自己的話，認為麵對善意應當回饋善意，如果能量化善意的話，最理想的狀態是這道方程式的兩側互相抵消，而如果無法量化，那就回以明顯更有份量的善意，寧可讓天下人負疚，也不要讓自己負疚，寧可讓天下人欠自己，也不要去欠天下人的恩情。
    正因如此，麵對任君仙日積月累的善意時，他根本找不到以身相許以外的回報選項，但這又偏偏違背他的原則與理念，導致他和任君仙的關係一直處在藕斷絲連的狀態。
    就李雲東個人而言，當初決定與任君仙分手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是期待著她對自己由愛轉恨。說來說去，在他的認知當中，相比難以償還的善意，還是冷冰冰的惡意更容易應對。被網友怒懟的時候，他可以無視也可以反擊；被人扇巴掌的時候，他可以還手也可以衝對方吐口水；被人拿菜刀刺的時候，他可以放棄抵抗也可以抓起椅子就往對方腦袋上用力砸。
    你會發現，對抗惡意的選擇項遠比回報善意的選擇項更為明確，因為惡意的本質是人類獸性的對抗，說極端點，惡意的終點必然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善意卻截然相反，它屬於人性的升華，它的終點是人類締結為利益共同體。熱力學的熵增定律告訴人們，世界是注定走向無序與混亂的，所以掠奪比分享更容易，破壞比建設更簡單，惡意比善意更輕鬆。
    如果可以的話，李雲東更希望麵對任君仙的惡意，而不是她的善意，償還不了的善意隻會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就想當個冷漠無情的漢子，當個背對蒼生的大帝，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因果不加身，業火不焚心，哪怕被後世諷刺，哪怕被曆史曲解，他隻求內心的平靜，隻求念頭的通達——他隻是個希望地球公轉和自轉的時候不要帶上自己的利己主義者而已。
    “差不多走了吧，還是再坐會兒？”任君仙伸了個懶腰，視線轉向不遠處蹲在地上的李雲東，他正拿著逗貓棒勾引著一隻佩戴鈴鐺的狸花貓，那鈴鐺就是對方野性猶在的象征，但不管李雲東怎麽搖晃逗貓棒，這頭狸花貓都隻是淡然地舔著自己的毛發，甚至有種輕蔑的眼神，仿佛是在瞧不起李雲東這種低劣至極的挑逗手法。
    聞言，李雲東下意識地瞅了外頭的天色一眼，由於接近五點的緣故，天色已經頗為昏暗，據說這個時間點開始貓咪會趨於活躍，貓咖的客流量也會漸漸變多，他便站起身來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頸，頷首應道：“也是，在這兒也待挺久了。”遂又扭頭俯瞰著那頭冷淡的狸花貓，說道：“哼，愚蠢的小貓咪，如果你放下身段來討好朕的話，朕本可以賜你一個甜美無比到饞哭隔壁小孩的貓罐頭，但你因為無聊的自尊而錯失了這個絕好的機會，你這樣的蠢材就隻配吃那些豬都嫌棄的幹巴巴的貓糧！”
    “你跟隻貓玩什麽角色扮演，它又聽不懂人話。”任君仙緩步走到李雲東的身旁，聞言不禁露出幾分無奈的神色。
    “聽不懂可以去學，要學會理解。”李雲東忍不住搖頭，像極了被公務掃興的皇帝。
    “你不是說人與人無法互相理解嗎？”任君仙瞥了李雲東一眼。
    “人和人當然無法互相理解，但它是貓啊。它在人類社會的地位遠遜色於我，它要想活下去，過得幸福安康，就得想辦法討好我，就得試圖理解我的想法，而我不需要去理解它，就跟員工和老板的關係一樣，老板哪需要考慮員工在想些什麽，你不幹有的是人幹，但員工要考慮的就多了，這要是每個月有什麽房貸車貸要還，那不得每天過得提心吊膽，生怕被裁員供不起貸款了。”李雲東撇撇嘴，隨手甩了甩那根逗貓棒，沒想到這會兒那狸花貓卻是突然高高跳起，一把抓向了逗貓棒的羽毛部，如同在急流中躍出水麵的鯉魚。
    “哦？看來你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很好，我心甚慰。”李雲東堪稱是龍顏大悅，一甩根本不存在的龍袍，對著不遠處玩手機的女店員頤指氣使地說道：“那邊的，給朕的愛妃來一個貓罐頭！”
    “什麽？”女店員下意識地揚起頭來，摸魚時刻被打擾，她的神色有些躁動。
    “哦，麻煩來一個貓罐頭。”李雲東瞬間化身縮頭烏龜，露出無比和善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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