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你挺喜歡自嘲的。”任君仙有些無奈地瞥了李雲東一眼，聲音略顯幽深，緩緩說道：“自嘲的本質是幽默，是一種有風險的心理防禦措施。它一方麵以自我攻擊的形式，巧妙規避了他人進行攻擊的潛在危險，但另一方麵，也可能導致一個人產生自虐的心態，一麵對壓力就覺得自己是個廢物，極端點的更是會走向自殘和自殺的道路。”
    “怎麽，那我不自嘲，難道還要指著讀者的鼻子罵人嗎？說什麽‘真沒有眼光！’、‘g.s.○隻教你們轉職成瞎子了是嗎！’，那不是罵錯人了嗎。”李雲東神色古怪地擰起眉毛，說道：“一般來說，會看到你的牢騷和抱怨的，反倒都是你的忠實讀者。你真正想罵的那批人，拉上一坨後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哪管你在那邊暴跳如雷。某種意義上來說，你罵得越狠，那些人隻會越覺得自己做得對，而你的忠實讀者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看見你對著無法選中的神秘怪物一頓輸出，又是陰陽怪氣的，又是滿嘴噴糞的，暴露出了你人性中的幽暗麵。結果是什麽？你忠實的讀者難免就會想，哎呀，這個作者人品真差，心態真爛，嘴巴真臭，他不會是在指桑罵槐吧？”
    輿論場中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叫作猜測即事實，懷疑即真相，就是說當輿論場產生某種猜疑的時候，對於置身在輿論中的人來說，事實和真相就已經無所謂了，隻要被猜疑的對象無法給出社會公認的依據，那麽這種猜疑在輿論場中就立於不敗之地。
    換言之，當複數的讀者開始懷疑某個作者在指桑罵槐的時候，這個作者除非能拿出什麽警情通報，否則怎麽解釋都是白瞎，甚至有的時候，狂熱的輿論場連警情通報都不信任。正因如此，那些敢和讀者對罵的作者，如果不是另有後路——比如說創作隻是興趣，主業另有其他的話，那麽必然是個真性情的人，也可以叫急性子。
    往往就是這樣的人，容易在工作中與上司起衝突、與甲方起衝突，就像某些爛片導演，會跟投資人說“非專業人士不要胡亂幹預我的創作”，會跟媒體說“我在培養觀眾的新審美新需求”，還會跟電影觀眾說“你們連我萬分之一的思想深度都沒有，夏蟲不可語冰，中國的電影消費群體已經爛透啦”。但你要說他是真的沒有本事嗎？也未必，大概率隻是眼高手低，文人氣質過剩。
    “所以嘛，能自嘲的時候還是自嘲一下吧，跟別人對罵有什麽意義呢？暴躁隻會讓人的血壓升高，損害長度有限的壽命，冷靜和理性才是人類的終極歸宿。”李雲東的眼神有些悠遠，說道：“就當那些嘴臭的朋友是經曆過什麽非常痛苦的事情，比如被女權打啦，比如分手或者離婚啦，比如考試全都不及格啦，比如車停路邊被貼罰單啦，比如被人插隊啦，比如演唱會門票又被搶光啦，比如小腳趾踢到桌角啦，比如下個月的貸款還不出來啦。”
    “你確定你這是在表示理解，而不是在施加詛咒？”任君仙翻了個白眼。
    “當然是表示理解，你看我都沒詛咒他們炒股套在新高處、明天上班被開除。人嘛，都這樣的，現在這個社會就是戾氣比較重，淡定點比什麽都重要，像佛一樣看開點嘛，《圓覺經》裏怎麽說的？‘當知身心皆為幻垢，垢相永滅十方清淨’，肉身也好想法也罷，都是虛幻的認知，都是偏見，把這些偏見消滅了，才能收獲真正的清淨，知幻即離，離幻即覺啊。”李雲東滿臉超脫自在之色，就差拿串念珠吟誦佛號，但下一秒，他瞅見控製屏上顯示的堵車狀況，忽地一咋舌，罵道：“搞什麽，怎麽突然就堵了，肯定又是哪個白癡不受交通規則，在那邊亂搞事，煩死了！”
    “看來你也隻是嘴上開了悟啊。”任君仙有些無語。
    “哪有，做錯了事就要挨罵就要挨打，犯了罪要接受法律和道德的審判，我就不拿什麽佛儒道的理論來當依據了，就說我們國家是人民當家作主的，那王八蛋在我家客廳裏亂開車，我怎麽就不能罵他了？”李雲東不屑地搖搖頭，邊上的車道這會兒也已經排起隊，指望無人駕駛出租車臨時改道都沒有希望。
    “按你這邏輯，他也是在他家的客廳裏亂開車啊。”任君仙露出幾分好笑的神色。
    “那我更正一下，不是在客廳裏，而是在社區裏亂開車，所以他涉嫌的是違反社區公約，比垃圾不分類、遛狗不牽繩、撞人不道歉、吵架不關門還沒有道德。”李雲東板著臉說道，他是真的很討厭發生計劃以外的變故的，最好一切都像是地球的自轉那樣流暢，不會突然卡頓一下，引發整個大陸板塊的劇烈變動。
    “唉，真的是心累。”李雲東忍不住長歎一聲。
    任君仙這才是意味深長地望著他，說道：“本來心累的是我才對，怎麽突然間你就比我更心累了？你是不是在演我？”
    “——”
    李雲東嘴角微微抽搐，故作鎮定地說道：“我隻是抒發了內心的真實感受而已，隻不過碰巧我能借此告訴你一個道理。”
    “什麽道理？”任君仙眉梢一動。
    “你累我也累，不如一起快活一下。”李雲東剛說完，又馬上改口道：“不是，不如一起放鬆一下。”
    “有區別嗎？”任君仙進一步環緊李雲東的胳膊，像是逐漸收緊的緊箍咒，神色無比淡然。
    “那還是有點區別的，呃，至少字不一樣。”李雲東的伶牙俐齒突發故障，眼角觸電般抽搐著，畢竟他正感覺到自己的手肘引發了某種神奇的彈性形變，但他依舊保持著高度的鎮定，暗自對抗著任君仙的拉扯，不過效果欠佳，封印在他左臂中的神秘力量正在漸漸蘇醒，試圖爭奪身體的控製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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