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嘯的呐喊在耳畔回蕩，萬丈豪情在心中激昂。一遍遍重複的呼喊聲中，蘇牧終於聽清眾生的渴望。
    augustus。即，奧古斯都。
    這是曆史課本上的必修一課，雖然篇幅簡短但意義深遠，它標誌著古羅慕路斯國的貴族共和走向元首帝製。
    開創這一製度的人，則是凱撒大帝的養子：蓋烏斯·屋大維·圖瑞努斯。
    白塔議會的三巨頭，走到一戰挽狂瀾的神明身邊。如果之前他們擔心的是，外來之神爭搶城邦權柄。那麽現在他們要憂慮是，本國主神拒絕加冕。
    “讓一讓，讓一讓。”
    橘桜雪數萬大軍中擠到最前方，她本想直接飛上來，按照目前的局勢，師兄肯定不會說什麽，但這些狂熱分子可不好說。
    說不準就把自己打了下來！
    “砰！”
    有人卻可以肆無忌憚地飛行，夏沫從天空墜落，她要身份有身份，要實力有實力。漆黑玉龍的君王大印浮在身後，沒人敢給自己找不自在。
    “吾神！”
    上將軍走上前，第一個低下頭，他是最沒精神負擔的。東方大帝國本就講究一個實用主義，何況這位最實用的神說的正是東方語。
    “吾神——”
    執政官看清了局勢，如果白塔議會拒絕為眼前神明加冕“奧古斯都”，那麽失去權力的絕不會是神明，而是白塔議會。
    政治是講規則的，塑造規則的則是暴力。
    大祭司走上前。
    數萬騎士吞咽著口水，沒有人希望看見一個分裂的國家，沒有人希望自己與神明為敵，還是無法戰勝的神明。
    她的心情最是複雜，神明降世，這對於任何宗教都是盛世福音。唯獨對城邦的宗教信仰是一種毀滅性打擊，年輕的神明不屬於西方。
    但她還是得承認。
    白塔議會已經做出選擇，20的票形下，宗教的反對票隻會增加分裂與混亂，隻會塑造出一位新的白塔大祭司。
    這對於城邦來說，是巨大的災難。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他與西方強行扯上關係，沒關係也得硬扯！大祭司回頭，看著烏央的數萬藍血軍隊，將目光落在聖山上的雙聖樹。
    大祭司吟唱：
    “天命聖樹，降而育光，星空毀殤殤。”
    “眾神憐滄桑，推明征四方。”
    “……”
    大祭司的業務能力不容置疑，一邊用古羅慕路斯語吟唱，一邊用東方語翻譯。
    夏沫聽完表示，她真專業！
    這熟悉的格律。
    上將軍眼睛一大一小，把頭一撇盯著“老神棍”：這不是我東方《詩經》裏的歌謠嗎？原文是《商頌·玄鳥》，你可真能改編。
    大祭司念著一長串的神名，從遠古到現今，從西方至東方，從多數到少數。其中絕大多數神的名諱，蘇牧聽都沒聽過。
    他知曉的就那老幾樣：奧丁、宙斯、佑比特、雅赫維……哦，還有夏沫特意科普的羽蛇神：魁劄爾科亞特爾。
    “孽龍毀命，眾生罹難。諸神齊聚，共商今朝。聖樹昭明，降生太一。諸神齊聚，賜爾黎明。聖樹悠光，尊神共主。”
    “……”
    蘇牧聽懂了，大祭司的意思是，我雖為新神，但卻是舊日眾神推選出的新生，我不是憑空出現，而是在聖樹見證下，繼承了舊日的神權。
    誰有反對意見，就去詢問舊神。你說找不到舊神，那很簡單，作為見證者的聖樹就在山上，所有反對者都可以去向祂求證。
    顯然，雙聖樹目前站在了蘇牧身邊。
    tree p tree。
    誰說蘇牧不能算是一種“神木”？扶桑神木唯一指定繼承人好不好！
    大祭司念完一大堆後，終於低下頭，既催眠了自己又說服了其餘信徒。
    她獻上自己的虔誠。
    “吾神！——”
    寂靜的戰場瞬間狂熱起來，戰士敲打著兵器，高聲喊著：“augustus！吾神！——”
    “augustus！吾神！——”
    “augustus！吾神！——”
    瑩白的信仰光輝浮現長空，如同盛夏之夜的無數螢火，蘇牧伸出手接住這份信任的感激，接住這份信仰。
    神？
    這就是成為神的感覺嗎？
    大家都無條件相信我，將我的話奉為唯一秩序。
    蘇牧握住漫天的瑩白光輝。
    大祭司在宗教上獻上加冕，執政官當即上前，高聲喊著：“今日今時，城邦不再無主，而是歸於無上的‘奧古斯都’……”
    “不。”
    蘇牧的聲音響起：“城邦不歸‘奧古斯都’。”
    “……”
    白塔議會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這位新神終究不願加冕城邦元首、東西方的皇帝。如果沒有王座的束縛，單憑一句“奧古斯都”又能留祂多久呢？
    蘇牧將自己的聲音擴散到整個城邦，以確保城內城外都能聽見：“城邦是城邦人的城邦，他是我的，是白塔議會的，但歸根到底……”
    “還是你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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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受你們的敬愛，冠以‘奧古斯都’的榮譽。但我不接受皇帝的鐵王座，更不接受獨裁官的權柄，城邦最高權力將依舊交由白塔議會。”
    嗯？
    三巨頭無不感到意外，但萬千民眾難以接受。
    “專業的事要交給專業的人，執政官的政令難道不好嗎？上將軍的運籌難道不行嗎？”蘇牧故意停頓數秒，看向大祭司。
    “我曾聽聞有人借著神明的名義，售賣天國的門券。其餘天國我不清楚，但我想說的是，黎明神國的大門……”
    萬千光芒加諸一身，蘇牧飛升天空。
    那漆黑的天幕下爆發出璀璨的光華，在城邦萬千民眾的親眼見證下，一座神聖、宏偉、瑰麗、隱秘的聖堂神殿浮現在天。
    祂，淩駕寰宇。
    這片天國的星空純粹、淨透，每一顆星辰都像是無瑕的寶石，引動萬千民眾的無限遐想。他們看到黎明天國的星空，閃耀著幾處璀璨的星係神國。
    “我的天國——”
    蘇牧說：“向每一位心懷光明的凡眾永遠敞開！”
    信仰的瑩白光芒從聖堂灑落，點燃萬千民眾最純粹的赤子之心。他們心向黎明，信仰黎明，天國深空的星辰一顆接一顆點亮。
    星光勾勒成一幅壯麗的畫卷，殿堂之下「虞」赤裸著小腳走出，她終於又見此畫。
    夏沫低下頭。
    眼裏滿是溫柔的笑，無數先賢的教誨在腦海中響起。尋覓學海，她找到了最合適的那句，右手握拳位於心口。
    高聲念著：“吾心，光明！”1
    “嗯？！”
    簡短的一句立即引起整個東方集團的共鳴，他們苦讀聖賢之言大半生，終於找到聽到了這堪比聖人之言的新言。
    簡短，有力，充滿期許。
    “吾心光明——”
    整個東方集團跟著頌念。
    夏沫看著他們，聽著這句由心而念的“吾心光明”，終於知道為什麽一個多世紀後陽明先生可以做到“龍場悟道”。
    聖人之道，吾性自足。
    是啊。
    千葉教授也好，蘇牧弟子也罷，這就是他們一直宣揚的。隻是弟子更進一步，以神明的身份，喊出：神明之道，吾心自足。
    這句口號很快便被翻譯成了古羅慕路斯語，所有人都以福珀的標準為準，譯為：唯心純澄。
    吾心光明？
    蘇牧當然知道這一句，但如果沒有夏沫的提醒，他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總結出這樣精煉的標準，果然能肉身成聖的都是絕對的大能。
    黎明神國漸漸消失在天幕之下，這場凱旋的盛典迎來尾聲。蘇牧再一次宣告他不會坐上城邦的鐵王座，而是繼續傳頌黎明的宣言。
    信仰不需要妥協，但政治需要調和，他已經想好後續的安排，目光不禁落在夏沫身上。
    嗯？
    我？
    夏沫一眼就看出他的想法。
    蘇牧點點頭：就決定是你了，再苦一苦夏沫，誰讓她懂俗世的政治呢？至於小師妹，在三巨頭麵前實力太不夠格，隻能屈居議會之下的部門。
    她不是自詡護法夜叉嗎？
    那就讓她去做個護法夜叉，接下來宗教改革需要一位能代表自己的強權。
    白塔上夏沫周旋三巨頭，白塔下小師妹與福珀並肩作戰。
    “凱旋！”
    蘇牧收回目光，高喊一句，黎明的金光照亮城邦的大門。執政官與上將軍立即上前，安排俗世的具體事務。
    大祭司留在原地。
    看著遠去的大軍，她問：“你們會走嗎？”
    “會。”
    夏沫坦誠回答：“隻是時間問題。”
    “其實我並不認同你們的方式，盡管我自己相信祂的理念。”大祭司目光複雜，“你知道嗎？其實我不是天生的‘天命先知’塵世君王），而是從街頭一點點成長起來的乞丐。”
    “底層的人民聽不懂‘吾心光明’，更做不到‘唯心純澄’。這些連飯都吃不飽的苦難民眾，唯一相信的就是誰讓他們吃飽。”
    “誰能讓他們吃飽飯，誰就是‘奧古斯都’。”
    “嗯。”
    夏沫點頭，她認同大祭司的話，卻問：“那您認為誰會相信‘吾心光明’，誰能做到‘唯心純澄’？”
    “藍血們都相信，藍血們都做不到。”
    “那麽……大祭司呢？大祭司您也做不到？”
    “……”
    颯迦·古斯塔夫沉默良久，說：“我的老家很冷，什麽都沒有。我的祖上是海盜，海盜的祖宗還是海盜，我搶過麵包，也偷過錢財。”
    “那麽現在呢？您還需要搶麵包，偷錢財？”夏沫問。
    颯迦搖著頭：“當然不需要。”
    “那您此時此刻是否‘吾心光明’？”
    “當然！”
    “當然。”
    “……”
    “可……”
    她眼神猶豫：“未必明天就可以。我們終要掉進世俗的泥淖，我知道奧古斯都不做皇帝，但一定會讓你進議會。”
    “你也未必永遠‘吾心光明’。”
    夏沫則說：“對，我承認這一點，但我親愛的大祭司，您過於看重無瑕的純白。衣服不可能永遠不髒，白塔不可能永遠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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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因為你搶過麵包，偷過錢財，就去否定大祭司的所有貢獻嗎？你統合了雜亂的信仰，梳理了紛亂宗教，曆史會記住你的貢獻。”
    “終有一天，我們死後，孩子們提起他們的前輩，不會說這是個小偷，而是說，看，小偷也能成為大祭司，強盜也能普度眾生！”
    “我們從不奢求所有人在所有時間都能記住‘吾心光明’，但我們要求黎明的信徒在有能力時做到‘吾心光明’。”
    “今天是你，明天是我，隻要這個世界還有人相信黎明，那麽不管前進的有多麽苦難，曆史依舊會向更好的方向前進。”
    “而不是在猜疑與仇殺中，無盡輪回！”
    “我們隻需要做到，在閉眼前的一刻，能夠說一句：‘雖未至美，但吾心光明’！”
    “這就是為什麽我的祖國，總能出逆天改命的聖人。無論當時亂局有多苦難，哪怕上帝做不到，他們也能做到！”
    “還有……”
    “我和你一樣，不是天生的天命先知，也是從紅血一點點掙紮上來。所以我從不相信什麽天定血統，如果有，那一定是有人在製定固化的規則！”
    她拍拍大祭司的肩膀，轉身離開跟上入城的大軍。
    上帝做不到的，他們能做到。
    這一句話反複在大祭司的腦海中回響。她仰頭看著天空，看著被隱藏起來的神戰，又看向被新神帶走的子民，閉上雙眸喟然長歎。
    人，真的能達到神的高度嗎？
    她是位俊傑，超越了城邦百分百的民眾，是三巨頭中最接近神·深紅祭司的存在。但她又是一位愚庸，因為城邦的曆史，沒有誕生過逆天改命的“太陽”。
    大祭司不曾見過東方的驕陽，自然也就不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有從黑暗中升起的“太陽”。
    盛典的音樂從城邦中飄揚而出，那是號角的激昂，回蕩在天幕下的是人類譜寫的豪情。
    人類總是將功績歸於神明，殊不知《創世紀》也好，《聖經》也罷，都是人類智慧的結晶。
    “唉——”
    大祭司回過神歎口氣，邁出步伐，重新走向她的城邦。年輕人的思想她雖不理解，但那顆庇護眾生的心卻是相同存在。
    純白的駿馬逆向跑出，來到主人身邊，親昵地蹭著她。
    “希望有那麽一天城邦不再需要我，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遠行，這個世界那麽大，我還從沒去過別的地方，聽聞別人的故事。”
    她抱著馬，親昵地親吻它。
    “現在，他們還需要我，我們一起回家吧。”
    颯迦騎上馬，大祭司回到城邦。
    ……
    ……
    1：出自王陽明的臨終遺言：吾心光明，亦複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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