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廣陵的記憶中，淩霜少有這麽尖銳的時刻。
    年少時的淩霜是人人稱讚的貴女，貞靜嫻淑，從沒有聽說過她和什麽人交惡，永遠都是一副溫婉的樣子。
    不知道她在教坊司經曆了什麽，等他和徽音公主成親的時候，很少能夠看到淩霜臉上帶著笑意，她永遠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
    現在的她是真實的她嗎？
    他是否從來沒有了解過她？
    崔廣陵倉皇轉過頭，“我和你不一樣，你沒有家人，而我卻不能放棄整個崔家。”
    淩霜眼中閃過一絲受傷，“既然做不到，又何必來給我希望？”
    聽到淩霜的話，崔廣陵心中陡然生出一陣驚喜，希望？難道說？
    他轉過身子，雙目緊緊盯著淩霜，“淩霜，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一次不會再有其他人來打擾我們了。”
    “不能。”
    崔廣陵臉上的欣喜頓時退了下去，恍惚間，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不能。”淩霜神色淡淡，說出的話卻又堅定，“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從我踏入教坊司的那一刻起，崔公子在我心中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麽區別。後來答應你，隻是為了利用你，卻不曾想你是個蠢貨，不僅沒有讓我自由，還害得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崔廣陵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淩霜，你心中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是。”
    淩霜堅定地回答，“崔公子，還是早日忘記我這個卑鄙無恥之人吧。”
    說著，淩霜揮手招來學院裏的護衛，“把崔公子請出去。”
    兩個護衛架著崔廣陵的肩膀把他拖了出去，淩霜沒有多看一眼，轉過身子朝著雲安郡主等人的方向走去。
    夜風吹過，她輕輕揉了揉眼睛，口中說著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可是心裏卻可以坦然放下嗎？
    夜風吹拂著她的發，從她心上破開的大口子呼嘯著而過。
    崔廣陵還在身後不停叫囂著什麽，是咒罵她狠毒還是咒罵她心狠，她聽得並不真切。
    恨好啊，愛使人盲目，仇恨才會給人力量。
    是帶著恨活下去，還是要報仇都好，總歸不會再像行屍走肉一般了。
    她這一生終究還是對不起了太多人了，為什麽她沒有死在那日呢？
    莘棠華遠遠看到淩霜和一個男子交談，她看了好一會，等到護衛架走崔廣陵後，她才朝著淩霜走來。
    “淩霜姑娘。”
    淩霜下意識抬頭看了過去，莘棠華笑吟吟地看著她，“淩霜姑娘，走路要專心，不然會摔倒的。”
    淩霜扯了扯嘴角，對她笑了笑，“多謝提醒。”
    淩霜失魂落魄的樣子太過於明顯，莘棠華不由猜測起方才那個男子的身份。
    她的手輕輕搭在淩霜肩上，“淩霜姑娘，你沒事吧？”
    淩霜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沒事，你可是有事找我？”
    莘棠華看了她好一陣子，最後才說道：“不知道老夫人的身子好了沒有？”
    “祖母已經醒來，想來過些日子就能下床了。”提到慕青沅，淩霜的神情漸漸變得溫和。
    是了，慕青沅又給了她一次新的生命，她怎麽能輕易放棄呢。
    莘棠華問：“淩霜姑娘，聽說你在江南救了一些人，如今那些人還在山裏嗎？”
    淩霜回道：“早已經被周大人派人帶去附近的村中安置。”
    在周錚去江南的時候，祖母就讓她那些人的藏身之地告訴了周錚，周錚也沒有辜負她的期望，仔細調查了附近的村子，沒有什麽窮凶極惡之人，才讓那些人在村上安置，這一切周錚都已經寫信告訴她了。
    莘棠華咬了咬下唇，“這周大人是個好官嗎？”
    逃難進京的一路上，她見識到太多的貪官了，現在聽到當官的名號下意識就以為是貪官。
    淩霜失笑，腦中回想起周錚此人，半晌才回答，“周大人是個難得的好官，有他治下的江南一定不會讓百姓再受苦了。”
    莘棠華皺了皺鼻子，還是不太相信。
    淩霜點了點她的鼻子，“你不信我，總該信老夫人吧。”
    周錚能去江南做官，還是慕青沅暗中使了勁，慕青沅相信他能夠讓江南官場重新煥發生機。
    聽到慕青沅，莘棠華立馬點頭，“那我信了。”
    兩人一路走到門口，淩霜的心頭漸漸輕鬆。
    莘棠華：“淩霜姑娘，我回去了。”
    淩霜看著她的背影，無聲笑了笑。
    雲安郡主輕聲問道：“淩霜，你還好嗎？”
    淩霜回：“四嬸，沒事了，咱們回家吧。”
    雲安郡主仔細看著她，拉著她上了自己的馬車。
    雲安郡主解釋孟氏先回的原因，“時間晚了，怕你祖母在家著急，你大伯母便先回去了。”
    淩霜歉疚地看著雲安郡主，“四嬸，勞煩您等這麽久。”
    雲安郡主笑著看她，“一家人說這些做什麽。”
    淩霜想要扯出一個微笑，卻又覺得沒有什麽力氣，苦澀一笑，“四嬸，人若是做錯了事情該怎麽辦？”
    她想她這一輩子做錯了太多事情，死後是不是要下阿鼻地獄，再也不能與家人團聚。
    雲安郡主看著她，一個十三歲就失去家人，去教坊司當奴婢的姑娘，一時行差踏錯是不是真的就永遠都是一個罪人呢？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聖人都會犯錯，何況咱們這些平常人呢？淩霜，你要記得，犯錯不可怕，怕的是不自知，不彌補。”
    淩霜啞聲說道：“可有些錯誤是彌補不了的。”
    “你也為此付出了代價，不是嗎？”雲安郡主反問道。
    淩霜的心思漸漸清明，“四嬸說的是，侄女受教了。”
    回到家中，慕青沅的臉上果然不高興，她仔細端詳淩霜，“明日那個衰貨再來，就讓護衛把他趕出去。”
    娘地，死渣男，怎麽陰魂不散了。
    淩霜好不容易能夠像個正常姑娘一樣生活了，他非要來橫插一腳。
    淩霜笑著應下，“都聽您的。”
    慕青沅見狀，拉住她的手說道：“淩霜，有些人是不值得的，你不要再對他心存僥幸......”
    慕青沅還要傳授給淩霜一些經驗時，淩霜把頭靠在她肩上，“祖母，孫女省的。”
    一滴淚悄悄從她眼中墜落，滑進慕青沅脖間。
    慕青沅拍了拍她的背，“沒事，沒事，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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