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〇、不忍猝睹的回眸(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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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以後,我坐在辦公室裏看著窗外的風景,入冬以來,難得有這麽一天豔陽高照,樹枝上的麻雀在枯枝上駐足,也在享受著陽光帶來的溫暖。
    我的悠閑被辦公桌上的手機震動打破,我瞥了一眼,張平民的名字躍入眼簾,我指尖微顫,迅速按下接聽鍵。
    “小老弟,最近忙不忙?”他的聲音裹著笑意從聽筒傳來,尾音拖得悠長。這句看似隨意的問候,卻像精準的暗語,讓我瞬間捕捉到背後的信號——約見沈鶴序的事,怕是有了轉機。
    “不忙不忙!老哥有吩咐盡管說!”我攥緊手機,喉結不自覺滾動。
    “要是有空,來我這兒坐坐。”他頓了頓,笑聲裏帶著幾分老友間的親昵,“咱們也該喝兩杯了,怪想你的。”
    “好!下午就到!”掛斷電話的瞬間,窗外的麻雀撲棱棱飛走,驚起滿樹碎金般的陽光。
    我盯著手機屏幕,思忖著該帶些什麽伴手禮——年關將近,拜訪這位牽線人,禮數自然要周全。
    正盤算著,手機再度震動。這回來電話的人是王雁書,接通的瞬間,她簡短而不容置疑的聲音傳來:“來我辦公室一趟。”
    話音甫落,聽筒裏已傳來忙音,餘韻在寂靜的辦公室裏嗡嗡作響。
    穿過灑滿陽光的走廊,我不緊不慢地推開王雁書辦公室的木門。她這種短促幹脆的傳喚方式早已成了慣例——若哪天她突然客客氣氣,反倒要讓人心驚肉跳。
    我在她對麵的客椅上坐下,隔著紅木辦公台與她相望。她指尖轉著鋼筆,目光像掃描儀一樣上下打量我,末了將一疊文件“啪”地甩在我麵前的桌麵上:“讓你秘書填了。”紙張邊緣擦過桌麵,發出刺耳的聲響。
    我挑眉掃了她一眼,伸手拿起文件。白花花的打印紙上印著幾個大字——全省“五四”獎章推薦表。陽光透過百葉窗,在表格的橫線間投下斑駁陰影。
    “這不是縣團委的活兒?”我晃了晃文件,“怎麽勞動您大駕?”
    她冷哼一聲,靠向真皮椅背:“別忘了,全縣群團組織都歸我管。他們不敢直接遞給你,隻好讓我當這個二傳手。”
    “這麽重的榮譽,我可擔不起。”我將文件推回去,“還是留給更合適的年輕人吧。”
    “原本我也這麽想。”她突然傾身,指尖敲了敲文件,“可團縣委說,這是團省委‘帶帽’下達的指標,指名道姓要給你。他們怕說不清,才把燙手山芋扔給我。”
    說完,她又將表格推到我的麵前。
    我捏著推薦表的指尖微微發緊,抬頭迎上她意味深長的目光:“這種榮譽不是該層層選拔推薦?怎麽會直接‘空降’指標?而且還精準定位到我頭上。”
    王雁書用責備的眼光看著我:“關宏軍,少在我麵前揣著明白裝糊塗。”
    其實在開口詢問前,沈夢昭的名字已在我心底翻湧。但我仍擺出困惑的神情,攤開雙手:“姐,我這人腦子笨,就怕誤讀了領導意思。您就別賣關子了。”
    “還裝?”她猛地在桌上拍了一下,震得鋼筆都跳了起來,“整個省裏,能悄無聲息給你鋪這條路的,除了她還能有誰?”
    我立刻堆起討好的笑,身子前傾:“姐可別這麽說!除了她,惦記我的不還有你嗎?”
    王雁書再也繃不住了,如果讓她再憋下去非得憋出內傷不可,她笑得前仰後合,把麵前的鋼筆拾起來,結結實實地扔到我身上:”關宏軍,讓你一天跟我沒有正形。“
    我假裝吃痛,揉著被砸到的肩膀,指著推薦表問:“姐,這表我有必要填嗎?”
    她斂住笑容,神色轉為凝重:“這是實打實的省級榮譽,以你的政績表現,也算受之無愧。”
    接著,她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我:“何況,你忍心辜負小沈的一番心意?真沒想到,她對你竟是這般長情。”
    我長歎一聲,將沈鶴序與林蕈會麵、我計劃省城之行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王雁書聽完,靠向椅背沉思片刻:“老沈升任省政協主席並不意外,從省委副書記轉崗二線,也算組織的常規安排。但你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她突然坐直身子,食指重重叩擊桌麵,“他動動手指,捏死你這個處級幹部就像碾死隻螞蟻!”
    我鄭重點頭:“所以這次會麵非去不可,我得當麵表決心,不然始終懸著把刀。”
    “你和小沈,真徹底斷幹淨了?”她目光如炬,似要穿透我的表情。
    “國慶之後,就隻發過幾條短信。”我攤開手,“她婚期都定在四月了,我還能不懂分寸?”
    王雁書卻連連搖頭,眼中滿是憂慮:“事情沒這麽簡單。若真是徹底斷了,老沈何必見你?堂堂正省級幹部,哪來閑工夫?還有這推薦表,”她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小沈若真想和你撇清關係,何苦再送這份大禮?”
    我覺得她分析的有道理,但我仍然要表明態度:“姐,你也知道,我現在和徐老師雖然沒談婚論嫁,可也算是到了那一步,我也不可能腳踏兩隻船,和沈夢昭糾纏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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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卻反駁說:“你別自欺欺人。感情這東西最是難測,就怕你見了她,之前的決心都成了空話。時間和距離,真能隔斷刻骨銘心的情分?“
    她的這句靈魂之問我無法回答,因為在我心裏真的沒有答案。
    帶著這種百感交集的心緒,我自己開車前往省城,去赴這場不知是柳暗花明,還是暗藏鋒芒的“攤牌”之約。
    搶在晚高峰之前,我駕車駛入省城。避開漸次擁堵的主幹道,拐上通往郊外的小街道,來到了郊外張平民那幢別有格調的別墅。
    車剛停穩,張平民已從門內快步迎出。他身著藏青色唐裝,腕間和田玉串碰撞出清響,見我從車後備箱裏拿出大包小裹的土特產品,不禁埋怨道:”小老弟,我又不開雜貨鋪,你帶這麽多東西幹嘛?"
    我舉起油紙包裹的木盒,“山裏采的野生羊肚菌幹,燉湯最是鮮美。您和宋阿姨嚐嚐鮮。”
    他轉頭吩咐司機:“收下吧,不然倒顯得生分。”待司機提著東西進了屋,他突然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眯起眼打量:“常委的擔子沒壓垮你啊!這精氣神,比上次見著還足!”
    我笑著搖頭:“現在大多是統籌協調,具體事務自有下麵的人操持。”
    “這就對了!”他撫掌大笑,目光透著讚許,“善將將者,方為帥才。事事親力親為,反倒失了格局。”
    “每次來您這兒,都像上了堂人生課。”我由衷感歎。
    他攬過我的肩,踏著青石板往裏走,廊下地燈次第亮起:“那你就經常來嘛!這扇門,永遠為你敞開著。”
    推開雕花木門,暖意裹挾著沉香撲麵而來。挑高六米的天井式客廳裏,水晶吊燈傾瀉而下的光瀑中,我下意識掃過空蕩的主位——宋阿姨慣坐的紫檀太師椅上,隻擺著一方素色錦帕。
    "宋阿姨這次沒一起回來?"我撫過雕花扶手坐下,羊絨沙發將整個人溫柔托住。
    張平民往紫砂杯裏斟茶,熱氣氤氳間笑道:"她呀,被東北的幹冷折騰怕了。前陣子去了三亞,說等開春再回來。"
    茶湯琥珀色的光暈裏,他忽然湊近,慈祥的目光帶著長輩般的了然,"沈主席臨時有外事接待,要晚些過來。咱們先喝幾杯再說?"
    我攥緊茶杯,指節泛白:"要不...還是不喝了?我怕喝多了詞不達意。"
    "瞧你緊張的!"他爽朗大笑,拍著我肩膀往餐桌引,"他一時半會兒來不了。這樣,咱們以茶代酒!"
    保姆端上的鬆茸燉遼參騰起白霧,龍井蝦仁在青瓷盤中泛著瑩潤光澤。
    可碗筷碰撞聲裏,我隻覺喉間發緊。窗外暮色漸濃,牆上的鎏金掛鍾滴答作響,每一聲都似重錘敲擊心鼓。這桌珍饈美饌,此刻在我舌尖竟比木屑還幹澀。
    用過晚飯,我和張平民又坐在沙發上散聊起來,話題還是圍繞達迅集團上市的事展開,不知不覺,牆上掛鍾的時針已經轉過了羅馬數字"9"的位置。
    這時候,院外突然傳來低沉的引擎聲,劃破了寂靜。張平民的司機利落地按下電動門遙控,金屬門緩緩滑開的聲響中,我與張平民同時起身,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回響。
    廊下的燈光將庭院照得亮如白晝,一輛黑色奧迪緩緩駛入。司機三步並作兩步拉開後座車門,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掌護在門框上方。沈鶴序在光暈中現身,雪白襯衫領口筆挺,藏青色行政夾克襯得身形愈發挺拔。另一名隨從迅速將羊絨大衣披在他肩頭,衣擺垂落時帶起細微的風聲。
    "沒喝多吧?"張平民迎上前,熟稔地握住對方的手。
    沈鶴序的黑發在燈光下泛著不自然的烏亮,顯然經過精心焗染。他晃了晃交握的手,語調帶著幾分疲憊:"應酬場上,身不由己。好在還能站穩。"
    說話間,他眼角餘光如冷電般掃向我,嘴角勾起一抹公式化的微笑。
    我快步上前,掌心沁出的薄汗洇濕了掌心。他的手掌幹燥而有力,輕輕一握便轉向張平民:"這位就是你常提起的有忘年之交的小兄弟?"
    "正是晚輩。"我話音未落,沈鶴序突然輕笑出聲:"年紀輕輕,手卻這麽涼?"
    "還不是見著您緊張的!"張平民適時打趣。
    沈鶴序的笑意瞬間凝固,目光驟然變得淩厲:"緊張?該緊張的可不應該是小關縣長"他頓了頓,語氣冰冷如霜,"應該緊張的是我才對。"
    庭院裏忽然有一股寒風掠過,使我渾身激起雞皮疙瘩。
    張平民突然誇張地抖了抖肩膀,像是被寒風穿透了脊梁,卻掛著刻意的笑:“這風鑽骨頭,咱們進屋聊!”,看得出,他這是在打圓場。
    話音未落,沈鶴序已率先轉身,呢子大衣的下擺掃過門框,帶起一道淩厲的弧線,而他的司機和隨從則鑽回到了車子裏。
    保姆接過沈鶴序的羊絨大衣時,動作輕得像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瓷器,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書房暖和,也清靜。”張平民的提議更像是請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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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鶴序不置可否,靴跟叩擊地板,徑直朝書房走去,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大理石地板的中央,仿佛丈量著某種隱秘的刻度。
    張平民突然扯住我的袖口,眼神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我指了指書房,用口型問:“你不......”他卻猛地搖頭,後退半步雙手交疊,儼然一副將我推向戰場的架勢。
    我三步並作兩步搶到門前開門,黃銅把手在掌心沁出涼意。門軸轉動的瞬間,檀木與雪茄混合的氣息撲麵而來。
    沈鶴序坐到張平民平日坐著的那張真皮轉椅上,隨心所欲地轉動了兩下,轉軸發出的吱吱聲,與牆上的古董掛鍾齒輪咬合的哢哢聲形成了緊張而詭異的共鳴。
    他下巴微抬,示意我坐到對麵的客椅上,目光像x光一樣,仿佛要看透我是何方妖魔鬼怪的化身。 我誠惶誠恐地臨危襟坐,膝蓋頂在桌腿上,生怕坐不穩跌倒,手已經不不知道放在什麽位置上合適。
    他緩緩開口道:“你處心積慮地想見我,到底是為了什麽事?”
    我喉結滾動,硬著頭皮開口:"有些事產生了誤會,我覺得有必要當麵向您說清楚。"
    "誤會?" 他的目光依然淩厲無比,"你說得倒很輕鬆。好,我倒要聽聽,這是一個什麽樣的誤會。”
    我深吸口氣,強迫自己直視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我和沈夢昭第一次見麵是在她到縣開發區采訪我的那一次,後來她到開發區掛職,我並沒有什麽非分之想。但隨著接觸日益頻繁,那時候我正好單身,異想天開地就對她產生了非分之想,經過我的軟磨硬泡、死纏爛打,或許是她一時心軟,或許是孤身在外太寂寞,才...... 才答應了交往。”
    聽到我的話,他轉動的轉椅突然戛然而止,緊繃的下頜線鬆了鬆,目光褪去幾分銳利。
    燈影在他眼角溝壑間遊走,竟顯出幾分罕見的疲憊,像是忽然被抽走了所有鋒芒:“還算有幾分擔當。”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指節在太陽穴處重重按壓,“敢把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倒是我沒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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