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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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皇帝擺駕長春宮。
原本他隻是借機發泄一下對巴林部的不滿,但是罵著罵著真的開始覺得這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傅清用最小的代價為大清減除了西南邊陲的巨大隱患,避免西南再起烽煙,遏製了準噶爾的野心,此功無可爭議。偏偏在他的周年,宮裏有個妃子給他妹妹送去一對細究起來有兄喪妹殉之意的大阿福。
這事若是傳到富察氏那兒……
他想了一下,根本不敢想,隻好先來找皇後,看看她的態度。
好在皇後隻說若不是皇上說出,她都不知道大阿福有這個意思,再說穎貴人和她素無怨仇,想來並沒有膈應她的意思,純貴妃更是不可能有這樣的惡念了。
皇帝這才略放了心,誇了兩句皇後識大體,不會以惡意揣測旁人。
皇後恭敬道:“皇上聖恩浩蕩,聽璟瑟說前兒還讓額駙襲爵,臣妾隻有感激皇上而已。”
皇帝一提到封爵的事情就煩,重重歎了口氣,道:“這色布騰巴勒珠爾是咱們的女婿,朕當然要抬舉。隻是和婉公主的額駙,還不知怎麽樣呢。”
皇後正色道:“皇上,臣妾不懂前朝的事情,可是和婉公主不是您親生的女兒,對待她和額駙就更要小心周到,否則容易彼此落了嫌隙,慎貴妃、和親王的麵子上也不好看。”
皇帝道:“朕何嚐不知,隻是和碩額駙是個庶長子,巴林王妃這回若是生下嫡子,卻仍讓庶長子襲爵……”
皇後道:“皇上,要說嫡長,那璟瑟的額駙不但是庶出,上邊還有幾個哥哥,既不嫡也不長,那不也……”
皇帝沉思起來,皇後這話有理,真要說起來,色布騰巴勒珠爾比和婉公主的額駙還不占優勢,可是科爾沁都接受了色布騰巴勒珠爾為世子的事實,巴林部卻還在拖延,現在皇後這一說,他倒是覺得巴林部有些拿喬的意思了。
科爾沁部比巴林部更加占地廣闊、富庶強大,和皇家的聯係也更加緊密,順治爺還娶過兩任科爾沁的皇後呢,巴林部難道覺得他們比科爾沁部更特殊嗎?
他想著,又聽皇後道:“臣妾不懂政務,不過也讀了些儒家義理,這所謂嫡長,是周公旦製禮作樂,規定天子、諸侯、卿大夫代代世襲,天子之嫡長子繼承天子之位,庶子則繼承小宗,成為諸侯,以此類推,直到士人。
這些條框綱常,說白了,是周天子要把江山傳得穩當,避免諸子爭權奪利,乃至危害社稷,塗炭生靈,而不是讓人互相比是從誰的肚子裏爬出來的。現下江山社稷在皇上之手,您就是最大的綱常,額駙都是您的女婿,在民間女婿就是半個兒,他們繼承了部落和爵位,臣妾不知道這有什麽不穩當的。”
皇帝沉吟,由額駙掌控蒙古諸部,當然比不熟悉的人掌控蒙古諸部來得放心:“皇後這話有理。這一點家事,難道朕還不能做主麽?”
一個月後,宗人府。
巴林王在座位上坐立不安。
履親王允裪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招呼道:“王爺,這是上好的龍井,請嚐嚐吧。”
巴林王立刻端起茶杯也啜了一口。
陪坐一旁的永璜輕笑:“看來您喝得慣清茶。”
巴林王賠笑道:“安王說笑了,到了京中,當然客隨主便。”
巴林王說著,放下茶盞,讓仆從拿來一個錦盒,親自打開,從中取出一枚金嵌翡翠扳指,道:“請王爺看看,這是巴林部的信物,上麵雕刻的是巴林部的標誌,我先祖孛端察兒飼養,用以捕獵的雛鷹。小王此次來,就是要將這枚戒指,傳給小王的長子,願他能夠繼承巴林部的榮光。”
允裪接過去看看,捋須道:“好,好。這和婉公主,是和親王的女兒,從小抱入宮由皇上養著,和親王,從小就和本王親近。本王的嗣孫,又是皇上的四阿哥,也就是和婉公主的兄弟。這樣的親上加親,和婉公主的額駙成了下一任巴林王,就更圓滿了。”
永璜道:“是啊,小王小時候也讓和親王養了半年,與和婉公主也是親厚。不過巴林王,咱們把這事定了,王妃和您的嶽家,不會不高興吧。畢竟王妃這一胎若是個男孩兒,就是嫡子,又是穎娘娘的親弟弟……”
巴林王汗都要滴下來了,心中暗暗埋怨,王妃從前憑著自己是抗準功臣、一等台吉璘瞻的表親,驕縱暴悍,如今皇家明著要捧尚公主的庶長子為下任巴林王,她卻因懷了身孕,有望生下嫡子,便要逼著自己和皇家對著幹。
簡直笑話!巴林部上一次和愛新覺羅家對著幹,還是後金天命十一年私自違背盟約與前明講和,結果被努爾哈赤和察哈爾的林丹汗兩麵夾擊,台吉囊努克被斬殺、牧場全數被焚毀。現在的清國,和當時更是不可同日而語,難道要為了那個悍婦的肚子裏不知是男是女、能不能生下的孩子惹怒大清嗎?
他心下不免有些嘲諷之意,王妃從前對妾室和幾個庶出子女百般苛待,如今庶長子長大成人,娶了公主,璘瞻卻早已與王妃這一支疏遠,她這般反對庶長子襲爵,分明就是害怕庶長子一朝得勢報複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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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怕,他可不怕,那些孩子沒有王妃的血脈,身上卻實打實地流著他的血,狼崽還能反過來咬死頭狼不成?尤其是長子尚了公主,應當更加明白高娶的無奈,明白他這個阿布從前對他們的遭遇不管不問,也是因為有心無力罷了。
他胡亂想著,口中答道:“安郡王說笑了,小王的兒子們大多長大成人,一個還在肚子裏的孩子,別說還不知是男是女,就算是個男孩,小王也不能把巴林部的重擔交給這樣一個繈褓小兒。”
允裪滿意道:“好,巴林王果然顧全大局。您的意思,本王會轉交皇上,您就好好準備麵見皇上,還有封世子的禮儀吧。哦還有,本王還有件事得問問巴林王。”
他讓太監拿來一對大阿福:“巴林王,穎貴人說,此物是您從南方搜羅,送給她的。那麽,您給穎貴人說過這大阿福傳說嗎?”
巴林王回憶了一下,這對泥人是從前是一個北上賣茶葉的江南商販帶著的,仿佛是為了感謝自己照顧他生意多年順手送的添頭。
他回答道:“這不過是個小玩意兒,能有什麽傳說?”
永璜看他一眼:“那就沒事了。是這樣,此物是無錫大阿福,傳說當地人為了紀念一對與妖邪英勇鬥爭而犧牲的兄妹,才將這對兄妹的形象捏成泥人。穎娘娘將此物,獻給了皇阿瑪和皇額娘,可是皇額娘的二哥傅清大人殉國於藏地,上個月剛過了周年,這便犯了忌諱。您若是不知,穎娘娘也可說是無心之失,皇阿瑪若問起,照實回話,就不妨事了。”
巴林王這下真的冷汗都出來了,湄若!你可真是為父的好女兒啊!富察氏如今赫赫揚揚,皇後娘娘是何等樣人,你就拿兩個你玩了多年的廉價泥人去送給人家?這禮廉價粗糙就罷了,還剛好戳著皇後娘娘的心,若是傳出去,豈不是連著富察氏一同得罪!
他現在是真的有些後悔,從前覺得女兒反正不能繼承部落,何必費心教導,當小貓小狗一般寵著就是了。再說這個女兒麵對她時天真嬌憨,他隨手漏點什麽,這孩子就撒嬌撒歡,比總是因妾室爭風吃醋、與她激烈爭吵、整天沒個笑影的王妃,更能讓他感受到身為男子的尊嚴。
及至喀爾喀部首領超勇親王策棱在京城舉行盛大葬禮,與固倫純愨公主合葬,也象征著蒙古諸部落與滿清的聯係更進一步,他想著女兒年紀輕輕,相貌明豔,送進宮,說不定能討皇上喜歡,將來也能給巴林部多掙點好處,令他不至於如從前一般對著大部卑躬屈膝,連女兒被喀爾喀部的格格打了,他都不敢怨,不敢氣,還得上趕著送自己和馬奴的種給喀爾喀部,以免寵愛敖登格格的超勇親王問責自己。
沒想到如今,好處沒掙到,反而因為湄若的愚蠢,眼看著就要給自己惹禍。
看來花瓶終究是隻能在自己家賞玩的,在別人家反而有弄破的風險。
他忙請罪道:“這是小王和王妃教導有失,還請您在皇上那兒美言兩句啊。”
允裪道:“穎貴人入了宮就是皇上的人,是您的主子,您也論不上教導不教導的話。既然不是有意誅皇後娘娘的心,事情倒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您,總得做個知錯認錯的姿態吧。”
於是在四月底,和碩和婉公主的額駙順利被冊立為巴林部世子,並且經由安郡王奏請,在一個月後,額駙以世子的身份回到巴林部,正式接管巴林部戶籍、稅收等事務。巴林王更是直接宣布, 若是王妃生下男孩,必定將這最尊貴的嫡子送到廟裏,讓他領受無邊佛法,成為高僧大德。
巴林湄若對此一無所知。
她已經被皇帝晾了快兩個月,她本想著背後有巴林部為靠山,就算皇上惱了,也還是得給她麵子。
再加上她心裏也有火,明明她是為皇上盡心,皇上卻是那樣的態度,就不怕得罪了她,寒了蒙古四十九部的心嗎?
但這段時日,皇帝根本沒踏進過儲秀宮一步,並且到了月底,貼身侍女阿寶回來稟報,內務府說,從前穎貴人每個月的牛奶份例,常有超額的,如今天熱,鮮奶易壞,供給恐怕受影響,所以份例之外的牛羊肉和鮮牛奶,得另行奏請,否則,內務府是不會給的。
她一向隻慣蒙古飲食,茶隻喝奶茶,吃的糕點也多是奶豆腐、奶皮子、奶渣之類,對牛奶的消耗極大。而所謂的一日兩頭奶牛份例,也不是每日都實打實地送足五六斤鮮奶到儲秀宮,多是在熬奶茶、做那些零嘴時,折合到份例裏的。她從來沒算過到底用了多少牛奶,有沒有超過份例。
從前皇後也說過份例之外的東西要另行奏請,可那時根本不用她主動說,內務府也不敢多計較她多用了牛奶,美其名曰照顧蒙古妃嬪,如今這些隱形優待卻是說沒就沒。
她當然拉不下臉去奏請,但阿寶有一次看見,有人抬著幾瓶鮮奶往承乾宮去。
她讓阿寶到內務府問,秦立親自去了趟儲秀宮,解釋道炩貴妃原本每日的份例就有快十五斤牛奶,再加上她那兒養著兩名阿哥一名公主,其中十二阿哥還沒斷奶呢,內務府當然緊著承乾宮了,不然把皇嗣餓著了算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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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找恪貴人來抱怨,恪貴人卻信心滿滿:“炩貴妃生了兒子才有這優待,她盼著生兒子,我從來不盼。”
穎貴人被她說得也安心幾分,回想起皇帝還常常眷顧她的時候,一時有些恍惚:“皇上和咱們在一起時,喜歡喝奶茶,吃烤肉,聊草原上的事。”
恪貴人回憶了一下:“炩貴妃……”旋即“噗嗤”一聲樂了:“會唱昆曲。”台詞引用自原劇)
她們這樣說著,也不覺得牛奶不夠的日子難過了。
過了六月,因著如今滿清與蒙古聯係進一步加深,皇帝攜眾妃嬪、皇嗣以及部分近臣到承德避暑山莊避暑,到了夏末,又從承德避暑山莊出發前往木蘭圍場,等到達木蘭圍場時,已是初秋,正好舉行秋獮大典。
各項儀式舉行完畢,皇帝和眾皇子、親貴大臣遠走行獵。
在秋獮大典上,湄若見到兩個人。
博爾濟吉特敖登,和她身邊那個馬奴所生的野種。
即使過去十多年,她還是記得,當日敖登的拳頭和巴掌落在她身上的感覺。
她看著和二阿哥站在一處、排在晚輩行列的敖登,心下不禁浮現一絲得意:當年敖登不過是仗著超勇親王寵愛,如今風水輪流轉,她成了皇上的妃嬪,也就是敖登的庶母,且超勇親王已死,敖登的阿布是夾在超勇親王兩個嫡子中間的那個庶子,本就矮了半截,也不是喀爾喀部的繼承人,如今還有誰能給她撐腰?
想到這裏,她覺得這幾個月來莫名的煩躁終於有了一個出口。
然而,她還在想怎麽給敖登一個下馬威,敖登就被和敬公主邀請著上馬,與和敬公主、眾阿哥一同跟隨皇帝狩獵去了。
甚至皇帝還特意誇了一句:“二福晉弓馬嫻熟,這一遭,不知能打多少獵物回來。”
皇帝的態度這般熱切,倒是讓她愣了愣。
這時耳邊忽然響起一道沙啞的女聲:“皇上禮重蒙古,又重嫡出,二阿哥是嫡出,二福晉又是嫡福晉,皇上自然看重。”
是如懿,湄若想到她給的消息拖累自己受了一頓斥責,白了她一眼,徑自走了。
皇帝如今身子已經不好了,且自從出了野馬的事情,他也不敢像之前一樣恣意,因此隻是在圍場附近跑馬一兩圈,象征性地打點獵物,便回來了。
午後,眾女眷到靶場看皇帝射箭。
皇帝射出一箭,正中靶心,嬿婉立刻讚道:“皇上神勇!”
湄若有心表現,便道:“皇上,臣妾是蒙古女子,讓臣妾試試吧。”
皇帝想著這樣的小事無謂下嬪妃麵子,便將弓箭遞給湄若。
湄若一箭射出,同樣正中靶心。
恪貴人忽道:“皇上,穎貴人騎術不差,射箭亦佳,不知炩貴妃姐姐如何啊?”
嬿婉已經習慣了恪貴人時不時找事的行為,行了一禮,軟綿綿道:“皇上,臣妾隻是幾年前練習時得二福晉指點過一回,今日少不得獻醜,若射得不好,皇上可別笑話臣妾。”
皇帝笑道:“沒關係,本是玩意兒嘛。二福晉的射術比阿哥們都不輸,你讓朕看看,是不是名師出高徒。”
嬿婉舉起弓,雖然有些不熟練,但姿勢準確。
她拉開弓,射出一箭,射在靶子邊緣。
容音看穎貴人、恪貴人麵露嘲諷之色,道:“幾年前學過一回,看著就有模有樣的,真是不錯。”
皇帝也有些驚喜:“炩貴妃隻是準頭差了些,其他的倒是差不離了。你本是漢女,從前沒碰過弓箭,能射成這般,也是下功夫了。”
嬿婉道:“滿洲以騎射定天下,臣妾不擅射箭,這是臣妾的不足,臣妾還需多加練習,才能侍奉皇上。”
阿箬道:“喲,炩妹妹可別這麽說,否則臣妾這個什麽都不會又懶得學的,可真要羞愧無地了。您呐,還是歇歇,給咱們這起子懶人,還有蒙古來的妹妹們留條活路吧。”
她說著一撇嘴:“兩個馬背上長起來的蒙軍旗女子,倒是拿箭術考校起一個漢人嬪妃,可見她們呐,除了射箭這等蒙古人人都會的,已經沒別的拿得出手了。炩貴妃妹妹已然是個多才多藝的了,仔細連射箭都學得比她們還好,把她倆氣得在被窩裏哭。”
純貴妃先前被皇上斥責,想著都是穎貴人攀扯之故,如今對穎貴人也沒好氣,笑了笑道:“雖說蒙古嬪妃總是免不了思鄉之情,不過穎貴人和恪貴人在宮裏時,今天喝牛奶,明日吃烤肉,姐妹們都說啊,鹹福宮和儲秀宮再搭個蒙古包就和蒙古大草原一樣了。如今到了木蘭圍場,更是自在了。”
這幾句話一出,兩人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恪貴人沒忍住,道:“炩貴妃姐姐會的,咱們也不會啊,唱起昆曲來,誰能比得上炩貴妃呢。”台詞引用自原劇)
她本意是說炩貴妃隻會如戲子一般賣藝娛人,不想一旁的揆常在沉下臉來,道:“恪貴人您不會是瞧不起嬪妾是個唱花部的,比不過炩貴妃娘娘唱昆曲雅樂吧!花部怎麽啦,花部就低人一等嗎!皇後娘娘都誇我唱得好!”
雖然揆常在顯然是會錯意了,但是其他人都感受到了恪貴人的惡意。
容音麵色微沉,道:“恪貴人,炩貴妃位分遠在你之上,你言辭語氣,要謹慎恭敬,不可失了上下尊卑。”
皇帝也覺得穎貴人、恪貴人自從入了宮,就常常無緣無故給嬿婉找不痛快,心下也是不滿,便說:“嬿婉啊,你過來,朕教教你怎麽瞄準。其他人,沒事就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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