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榮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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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懿醒來時,已是傍晚,身邊站著一圈人,卻並不是圍著自己。
    不安的說話聲傳來:“阿哥也太大了,這都快十斤了,這孩子太大啊,容易喘不上氣,奶就不好喂,何況這,這鎖骨都給擠斷了,嬰兒骨頭長得快,要是這斷裂處歪斜一點兒就麻煩了,得有十二分小心。”
    如懿聽見自己生下了祥瑞健壯的小阿哥,便舒了口氣。
    夜裏,皇帝和皇後都來了。
    兩人身上還帶著宴會上的酒氣和肉香。
    永璟降生後,皇帝大鬆了口氣,典禮也可以出席了,宴會也願意參加了,人也開始大吃大喝了,但腦子其實一直在盤算。
    如今這個情勢,要一點業債不欠就平安過關是不可能了,隻能把黑鍋甩到太後那兒去。
    於是他先是作出一副大喜的樣子,說如懿給他生下了祥瑞之子,實在是令他心情愉悅。
    之後話鋒一轉:“隻是永璟生下來就有心症,壽康宮的奴才朕也責問了,這次若不是皇額娘那般待你,你就不會早產,也許,永璟也不會出生就帶病了。”
    如懿弱弱道:“永璟生下來就帶著心症,這不是太後的錯,皇上不要責怪太後。”
    瓔珞適時道:“皇上,民間的孩子命賤,才好養活,小阿哥既是欽天監批過的上上祥瑞的命格,又是在天下至尊的富貴堆裏出生,總會有些嬌弱的。”
    皇帝暗道朕怎麽沒想到這個說法呢!當即大喜,賞了瓔珞。
    然而祥瑞之子,並沒有活過這一年元宵。
    一開始是乳母發現即使喂過奶,換了尿布,永璟依然哭鬧不休,不過他生下來時鎖骨斷了,很是遭罪,多哭鬧些也是常事,因此也沒覺出不對。可是永璟哭著哭著,就麵色發紫,甚至渾身抽搐,接著眼睛盯著一邊就不轉了,喂了幾口奶便全噴了出來,最可怕的是原本應該是平坦柔軟的囟門竟然鼓了起來。
    包太醫經過一番診斷,說得讓黃太醫也來診治,黃元禦看過孩子診過脈,讓人提來一盞明瓦燈,略湊近永璟,但永璟的眼睛並沒有跟著轉。
    兩人惶恐向皇帝稟報:“皇上,小阿哥囟填、視瞻歪斜、暗眛無神,這是,這是解顱之症啊!”
    皇帝看向青櫻,青櫻小聲解釋道:“小阿哥畢竟是早產難產,出生時,隻怕擠傷的不隻是鎖骨,還有……”她指指自己的頭部,又道:“嬰兒髒腑嬌嫩,雖然頭骨沒事,裏邊有沒有擠壞了,誰也說不準。而且如答應年歲大了,生上一胎時,便孕中飲食不調,以致風熱,肝腎陰虛,阿哥自然也是腎氣弱了,腎氣一弱,不能補腦髓,何況產程太久了,阿哥一直憋著氣,兩項疊加,如今恐是腦髓不充,才會如此驚厥抽搐,雙眼歪斜。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包太醫道:“皇上,早產難產的嬰兒,確實比較容易罹患此症,一般而言,對這樣的病患,用補腎地黃丸和扶元散內調,再用封顱散外敷,也許還能保一保,但是,這扶元散中有人參、當歸這樣的強心、行血之藥,小阿哥本就心跳過快,若是用此藥,小阿哥恐會心氣大盛,身上就更撐不住了。為今之計,也許……順其自然,小阿哥還能少遭點罪。”
    黃元禦道:“皇上,小阿哥既然是祥瑞之子,出生前白虎星又有異兆,自然是星君轉世,來人間降過吉祥後,就該回歸星位了。”
    皇帝問道:“那麽,若是順其自然,小阿哥還有多久。”
    黃元禦道:“最多,也就是到元宵了。”
    皇帝揮退二位太醫,平靜道:“阿哥若是去了,就按黃太醫的說法把消息傳出去,朕親自給他擬個諡號,他既是來降祥瑞的,諡號就叫榮瑞,喪禮的儀製,就按照親王之禮來辦吧。”
    兩日後,永璟停止了呼吸。
    而皇帝,似乎是被傷心衝昏了頭腦,要用親王儀製舉行葬禮,還要舉辦法會,引得本來應在春節休沐安歇的朝臣紛紛歇不住了。
    現在皇上膝下三名成年皇子中最高的也才是郡王爵位,卻給一個出世沒幾日的皇子以親王之禮下葬,不但於禮不合,還隱隱讓一個繈褓小兒壓過了三位已經封爵開府的阿哥,如此一來,這三位阿哥,還有皇上膝下那些年幼未封爵的阿哥們又該如何自處?
    當年順治爺的榮親王,便是如此逾越禮儀,以親王禮製葬繈褓之子,偏偏這位榮瑞皇子的諡號中也有個“榮”字,眾臣不禁心生猜測,難道皇上如當年順治爺盛寵董鄂妃一般,盛寵此子生母,愛屋及烏,連帶著要給這孩子也當成榮親王那般半步封太子的待遇?
    然而那位榮親王,好歹還過了百日,且追封了個親王之位,起碼算是名副其實,而這個榮瑞皇子,甚至還沒滿月,也沒有追封王爵,這更是於禮不合。
    弘晝原本是個萬事不入心,隻想安閑度日的,如今幾位朝臣和履親王都找上門來,大過年的也不能靠活出喪躲過去,隻得小心翼翼地帶著安郡王去找皇帝。
    兩邊人拉扯一番,皇帝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就坡下驢地妥協道:“如今還在年節,若真要百官隨行,還要設路祭,百姓回避,確實擾民,那這兩項就免了。他額娘性子超然出塵,不喜奢華,這孩子的隨葬祭品和棺木,也不要太奢侈了,但是,這孩子是如答應所生的祥瑞之子,對朕意義非凡,一應事務,朕還是想盡善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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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璜垂眸道:“其實兒臣倒是有個章程。皇阿瑪可追封十三弟為榮瑞郡王,不過因為十三弟早夭,所以喪儀從簡,不用金棺,不設路祭,不輟朝,不另開陵寢,隻葬於皇子園寢,如此,既能示皇阿瑪愛子之心,又不違背祖宗規製,不至於勞民傷財,朝野也不至於說皇上如當年的順治爺般逾越禮法。”
    皇帝抬眼看向他:“早夭小兒與你這皇長子封了一樣爵位,你甘心嗎?”
    永璜道:“皇阿瑪一片愛子之心,兒臣亦不可失了孝悌之義。”
    皇帝盯了他片刻,淡道:“朕讓內務府撥三百兩,你們倆去把榮瑞郡王的喪事辦了,過年了,宮裏也不好見白事,辦低調些。”
    兩人行禮告退,進忠上前問道:“皇上今兒,還是去如答應那兒?”
    皇帝煩悶地吐出一個“去”字。
    他這幾天一直在渺雲閣,把畢生的功力都拿了出來,好好地表演了一把深情的父親和丈夫角色。
    但如懿好像並沒有多麽為她早夭的兒子心痛,也就是初時幹嚎幾聲,眼淚都擠不出一滴,之後便是淡淡的。
    說她是傷心得麻木吧,可皇帝今日去告訴她永璟的後事時,如懿的表情又生動起來,仿佛藏著得意。
    尤其是聽見兒子被追封為榮瑞郡王一節,她先是撇嘴,又故作嬌羞道:“永璟是庶出,比不過皇後所出嫡子,您給他郡王之位太高了吧。”
    皇帝麵無表情地握住她的手:“這孩子是你的孩子,又是祥瑞之子,雖然他為大清降下了祥瑞後離開了,但是朕還是把他當作朕最重要的孩子。”
    這時進保來報:“皇上,方才儲秀宮的阿寶姑娘來,說小公主有些不好,穎嬪娘娘想請皇上過去看看。”
    皇帝立刻換上一副不耐的表情道:“這都第幾次了?上回皇後不是去了,也請了太醫,怎麽又來了?原想著公主早產,一時不能見風,才暫時留在儲秀宮,既然穎嬪這樣攜女爭寵,那孩子不必留在她身邊了,即刻送到擷芳殿去,嬤嬤們總會知道孩子病了該去找誰吧。”
    如懿這時候又大度起來,道:“皇上,穎嬪身後是蒙古四十九部,您待她總要多一份體麵的。”
    皇帝冷道:“朕就是看在蒙古,還有她生了公主的份上,才給她一個嬪位。至於你,朕不忍心你位分過高,木秀於林,反而受人嫉妒陷害。”
    這般演戲,皇帝也是身心俱疲,出了渺雲閣後立刻擺駕承乾宮。
    永璟下葬後,永璜和永璉代其他阿哥公主去上了香。
    畢竟這個弟弟隻活了幾天就去了,他們見都沒見過,又是如答應生的,論起感情是幾乎沒有。
    但是永璜、永璉都已經是當阿瑪的人了,聽見一條小生命就此逝去,心裏總是有些遺憾的。
    上了香,永璜便邀請永璉到府上坐坐。
    到了安郡王府,永璜屏退了仆役,開門見山:“二弟,皇阿瑪給咱們的弟弟追封了郡王,你怎麽想的?”
    永璉沉默半晌,道:“畢竟欽天監說這孩子是來降祥瑞的……”
    永璜打斷他:“好吧,我知道,天家父子兄弟,總要互相提防些。不過為兄知道你不是那等背後告狀的小人,就給你透個底,要我看啊,皇阿瑪,未必就多麽傷心難過。
    皇阿瑪一開始要以親王之禮下葬,作出一副把弟弟當成董鄂妃的榮親王的態度,引發朝臣反對,後來改為追封郡王,喪儀從簡,不過是為了顯出拳拳愛子之心,又能標榜從善如流,肯聽勸諫的名聲罷了。
    更甚的,這孩子是如答應見逐於皇瑪嬤之後動了胎氣早產,這事早就傳遍前朝了。太後把皇上的妃妾弄得早產難產,生下來的兒子沒幾天就薨了,皇上又著意給這個兒子逾越禮製的待遇,朝臣和天下人怎麽想?
    雖說以仁孝治天下,但太後不慈,間接害死了孫兒,弄得皇上這個兒子悲痛欲絕,險些失去理智,這樣的說法傳出去,沒臉的是哪邊?皇阿瑪越顯出看重這孩子,太後的不慈就越顯得刺目,既是太後不慈在先,將來端淑姑母的事情,無論皇上如何裁斷,朝臣也不好拿孝悌的名目來規勸了。
    至於咱們,一個答應生的皇子,沒幾天就薨了,爵位卻與你我一般,將來要是有個生母位分高的、人沒薨的,也這般呢?這也是一重敲打,是告訴咱們,別以為封王開府就萬事大吉,隻要他想,隨時可以捧一個弟弟出來跟咱們打擂台,要咱們都馴順聽話些。”
    永璉愣了半晌,這些事情他不是沒有揣測過,可是這樣明晃晃地說出來也太大膽了。忙道:“大哥,慎言啊!”
    永璜擺手:“我說過,我知道你是不會傳出去的。再說了,就是隔牆有耳,傳出去又怎樣?”
    他看向永璉:“我說這話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的心思,並不在儲位上。”
    永璉垂眸:“大哥這幾年醉心方術,究竟是示人以不爭,還是當真不爭,弟弟並不能全然確定。可是如今,大哥如此坦誠,的確可見心在方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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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璜笑道:“你有疑慮,那是自然的。先帝爺潛龍在淵時,不也是潛心佛法?然而坐天下者,當有德行。你大哥……”他笑著搖搖頭:“自知是無德之人。”
    永璉勸道:“大哥何必如此妄自菲薄,這幾年大哥雖說總跟道士在一塊兒,但也並沒有勞民傷財,更沒有荒廢了差事。”
    永璜道:“關於此事,我還是放到最後再說吧。倒是三弟,他之前找過我,也說起過,儲位之事。他嘛,也不想爭。”
    永璉知道永璜曾經被永璋生母純貴妃收養,因此永璋待他更為親厚,且永璋性子直,往往有什麽說什麽。
    隻是這樣大的事情……
    他還在思索,永璜便開口道:“二弟還記得兩年前,你們去南方巡視河堤的事情嗎?他就是在那時候,熄了這個心思。”
    “他說,那時傳來桂鐸大人快不行了的消息,你們倆都去了衙門探視,但是他在門外時,忽然心生懼怕,所以沒有進去,他事後覺得,十分慚愧。”
    永璉沉默了一瞬,輕聲道:“他那時才十五歲,一位前幾天還一同議事的官員,又是宮中娘娘的阿瑪,說去就去了,他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永璜道:“他說,他在江南待了幾天,雖然巡視河堤時,侍衛會清場,可是平日裏,總是免不了看見災民,看見餓殍,看見滿是淤泥的荒蕪田地。他便在想,隻是江南的幾個縣而已,便是如此蜩螗,甚至一個有才能的官員操勞過度,重病不治,又有許多人上下奔忙,才勉強挽救局麵,那麽整個天下是一副怎樣的擔子?以他之才,真的可以肩負這樣的重擔嗎?真的能不被後世唾罵嗎?
    及至後來到了造辦處,他發現連造辦處的事情他都擺不平,這種感覺便一日更勝一日了。隻是他從前總想著純娘娘,想著七弟,想著璟妍妹妹,總覺得他得對得起純娘娘的期待,也要為弟弟妹妹多謀劃些,所以許多事,很是為難。但如今,幼弟的爵位高過了他,他便開始擔憂,純娘娘會想左了。”
    永璉不禁暗暗佩服起永璋,這樣的心性,是很難得的。
    不世出的人才終究是極少數,而且就算再怎麽才華橫溢的人,都免不了有一日江郎才盡、泯然眾人,能力平平、不上不下,才是大多數人的常態。永璉自覺也不過是大多數人中多得了栽培才略顯出來的人罷了。但他們身在皇家,身邊天然都是捧的誇的,諳達、哈哈珠子難道還能說皇子不行?在這種環境下待久了,完全可能變成自視甚高,眼高手低之人,隻有一分本事,卻自以為有十分才能,而不知道另外九分都是皇家幾乎無限供給的資材堆出來的。
    若是一個普通人自矜自誇,無非搏世人一笑,可是一個掌著權勢的人拎不清自己能到哪一步,前明的英宗就是下場。
    再說了,永璋雖然不是個才高八鬥的,也不至於就到了下愚之輩的地步。他那差事辦不好,說到底不是他沒有能力,而是這差事本就給得不合適。造辦處裏都是勢力盤根錯節的老油條,永璋年輕沒經驗,就是有甘羅之才也壓不住這幫人。且他看自己辦不好差事,便讓賢於王叔,而不是任由差事砸自己手裏,這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本事。
    他轉了幾個念頭,問道:“那大哥是怎麽說的?”
    永璜道:“我告訴他,純娘娘是最疼他的。其實純娘娘這人吧,她可能有些糊塗,但是待她膝下幾名親生兒女的用心,是挑不出不是的。母子之間,又哪裏有說不開的事情,與其如此母不知子,子不知母,兩相猜測,不若及早分說明白。隻是如今皇阿瑪也才過不惑,奪嫡這兩個字,決不能在宮中說出,要他小心謹慎罷了。”
    永璉想了想,問道:“那麽,大哥今日同我說這些,又是何意呢?”
    永璜收了笑臉,嚴肅道:“二弟,其實你我都清楚,對於那個位置,你,我和三弟,是最有一爭之力的。現在我和三弟都準備放棄,那麽你最大的對手,不是咱們這些兄弟,而是,皇阿瑪。”
    他深呼吸一下,吞了口唾沫,才道:“二弟,皇阿瑪從前是最疼你的,你對皇阿瑪也是有孺慕之心的,即使你們中間似乎發生過不愉快,但以你重情義的性子,你不會輕易站到皇阿瑪的對立麵。可是,如果我說,我和皇阿瑪,曾經算計過皇額娘,讓她吃下了相克之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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