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悲極之際，常常會不吃不喝、失神憂鬱發呆。
    紀小龍說餓了，便是向她表明，他已經想開了，不過，這又何嚐不是他下意識想轉移自己注意力、不敢再去回想曾經那些痛苦的事呢。
    這一點，紀亦仙深知。
    考慮了片刻，她神情微動，柔聲問道：“龍兒，需不需要一個人安靜一會？”
    “不用，都說餓了，去吃飯吧。”紀小龍微微搖頭，語氣輕得像風，“你不用擔心我，我能想明白的……”
    言語間，紀小龍從沙發緩緩坐起，一股悲戚的痛苦從他心中湧起、瞬間蔓延全身。
    眼睛再次失去焦距，帶著空洞無神的眼神，待紀小龍邁步的時候，他被茶幾桌腳絆了一下。
    明明腳上疼痛感傳來，他卻仿佛失去意識的模樣，沒有回過力道站穩身。
    而是，如脫線木偶般，就這樣，身體朝前，腦袋對著茶幾，就要徑直的緩緩倒下去。
    視線從未離開過他分毫的紀亦仙，神色巨變，眼疾手快地湊近身，彎腰快速伸出雙手，手臂從他側身緊緊纏抱住。
    可因動作過於倉促，去攙抱著他也過於急切。
    紀亦仙抱著他，卻扶不起來他那即將倒下的身軀。
    但，又不能讓他摔下去砸到茶幾。
    不做考慮下，紀亦仙一從側身抱住他，便用盡力道，拉著他轉身，往沙發摔去。
    不過電光火石間。
    嘭—！
    一聲沉重的悶響響起，二人摔在沙發上。
    紀亦仙後仰摔下，以身軀當成肉墊，讓他摔在自己身上。
    嚇死我了……
    把他扶著摔到沙發，紀亦仙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
    剛剛紀小龍摔跤的時候都在發呆，如果不攔著的話，腦袋會砸到茶幾邊角上。
    磕到其他部位還是小事，若是磕到眼睛，那將會是多麽可怕……
    紀亦仙不敢往下細想，任由他壓著自己，喘著一口慶幸的長氣。
    往前倒下，再被她拉著往後摔，紀小龍從失神的狀態回過神來，回籠視線中散去的焦距。
    他這才發覺，剛剛自己跟失魂了一樣，連被絆倒都不做任何反應。
    極為柔弱的觸感從側身傳來，看清被自己壓著紀亦仙，紀小龍聲音漸弱，“姑姑……”
    紀亦仙眸光盈著擔憂，看著他那躺在自己懷裏的臉，輕聲問道：“有沒有摔到，沒事吧？”
    “沒……”紀小龍口中輕語道。
    “沒事就好……”紀亦仙微微皺了皺眉毛，對於他剛剛失魂摔跤的反應，加上現在這弱弱的說話聲。
    顯然，前麵他說自己想開的話，都是強顏歡笑的。
    “你是不是忘了、答應姑姑什麽了？到現在還愁眉苦臉的。”看著近在咫尺、他那低落黯然的神情，紀亦仙柔聲輕言。
    先前答應她的，是不管聽到什麽，不能悲傷、要保持臉上的笑容。
    聞言，紀小龍愣了愣，唇角僵硬地搐動了幾下，終於泛起一抹自然的微笑。
    “姑姑，我已經想開了……”
    不知為何，知道那麽多悲戚之事，看到眼前壓著的紀亦仙，紀小龍心裏很渴望說話傾訴，輕聲訴說道。
    “嗯。”紀亦仙輕應，神情凝重，而又輕聲訴說道：“在你親奶奶臨終前，我答應過她，要看好你，不能讓你摔到地上。”
    紀亦仙輕皺著眉，不無擔憂的繼續問道：“不會再摔跤了吧？”
    “不會。”紀小龍微微搖頭，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姑姑，我是真的已經想開了。”
    紀小龍黯然的眸光閃過堅決，聲音弱弱：“不管是爺爺奶奶，還是陳奶奶，他們在遙遠的地方，肯定也是希望，我能健康平安、無憂無慮。”
    “我可以不對自己負責，但卻要對他們負責，我現在能平安的在這裏跟你說話，也是因為他們的付出……”
    紀小龍仿佛大徹大悟般說完，眸光看著她那近在咫尺的眼睛。
    “想開就好。”紀亦仙舒眉而笑，柔聲道。
    把話說完，紀小龍如釋重負的深吐了一口氣。
    可是，他卻仿佛絲毫都沒有意識到，紀亦仙正躺在沙發上，他正壓著她、趴在她的懷中。
    良久之後。
    見他臉上悲戚的神情散去大半，紀亦仙輕瞄了一下他按在自己前身的手，眉毛輕挑，緩緩而語：“怎麽，這麽久都不願意起來，是不是壓著我很舒服？”
    “啊？”聽到她的話，紀小龍輕詫一聲，目光上下移動起來。
    他這才發覺，剛剛被姑姑抱著摔到沙發，自己一直都趴在她身上，趴了好一會了，都沒有起來。
    “不舒服……”紀小龍下意識輕聲回答，緩緩從她身前起身，動作之際，他又覺得說的話不好聽，搖了搖頭，“不對…舒服……”
    “都不對！”紀小龍緩緩坐直身，神色糾結古怪，仿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紀亦仙的話。
    說舒服也不是，說不舒服也不是。
    看著他那為難的表情。
    “行啦～”紀亦仙坐直身，抬起右手、輕撫了撫他的腦袋，“一個玩笑而已，你不用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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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間，紀亦仙另一隻手、輕輕捋了捋她自己有些淩亂的衣服跟頭發，輕語一口長氣：
    “龍兒，剛剛你真的嚇死姑姑了，在看到你臉朝著桌角摔去的那一瞬間，我大腦一片空白，都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得虧及時抱著你往沙發摔去了……”
    紀小龍聲音漸弱：“姑姑，剛剛我……”
    “知道這麽悲戚的事情，失魂落魄是人之常情。”紀亦仙輕輕一笑，打斷他的話，無奈的說道：
    “本來想讓你先自己安靜一會兒，你卻不聽話，非要說沒事……”
    “即使你想哭、想傾訴、或者是想被安慰，我都能傾聽跟接受。”
    “脆弱的一麵，你可以毫無顧忌的展露在我麵前，畢竟，我是你的家人，不是嗎？”
    聞言，紀小龍神色微變，輕輕點了點頭。
    紀亦仙輕聲繼續說道：“下次，不準再傻傻的逞能了……”
    “好。”紀小龍點了點頭。
    紀亦仙擔憂的看著他，握了了他的手腕，柔聲道：“需要安靜一會兒，或者發泄一會嗎？”
    紀小龍輕輕搖頭，“不用了。”
    “你曾跟我說過，讓我別逞能，不要什麽事都藏在心裏，需要發泄就發泄，想哭就哭，這樣心裏才會舒服。”
    聽著她的話，紀小龍腦海裏不禁浮現，回到家第一天，姑姑當時抱著自己拍打發泄的畫麵……
    紀亦仙不無擔憂的繼續說道：“怎麽到你自己的時候，反而……”
    紀小龍唇間勾起一抹淡笑，打斷她的話，“姑姑，我真沒事。”
    紀亦仙湊近身，把臉頰貼近他的臉，深深的盯著他的眼睛，追問道：“真沒事？”
    她那雙深邃的眸光，緊緊的盯著他，仿佛隻要他說假話，她就能從他眼睛看出來一樣。
    她說話時、吐息打在他的臉上，紀小龍微微一笑道：“真沒事。”
    見他眼神絲毫沒有波瀾，紀亦仙便不再那麽懷疑他在強顏歡笑，而是真的已經想開了。
    “現在，姑姑告訴了你這些事，你對你父親看法怎麽樣，你會……”紀亦仙神情凝重，正欲柔聲詢問道。
    紀小龍打斷紀亦仙的話，把她即將說的話說出來，“姑姑，你是不是想問，我對我爸的看法有沒有改變，甚至…會不會對他抱有怨恨的心理。”
    紀亦仙輕輕垂首，唇間微微翹起，“若我這麽問，你也肯定不作猶豫便回答，‘我爸是為了我才這樣做，恨他，我沒有資格’。”
    紀小龍輕輕點頭，語重心長的凝重說道：“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我爸會說，這個世界上，真正知我心的，會是姑姑你了……”
    紀亦仙輕笑了下，柔聲應道：“你也一樣。”
    “姑姑，上次帶我去那個樹林，你讓我滋……小便的那個茅坑。”
    紀小龍想起什麽，下意識說道，當話說出口時，又發覺‘滋尿’二字不文雅，趕緊改口繼續問道：
    “那裏麵的人，不僅是造成那場空難的凶手，也是釀造叔叔阿姨人為車禍的真凶，對嗎？”
    “嗯。”紀亦仙輕輕點頭輕應。
    得到準確的答案，紀小龍變得靜默起來，良久未言。
    “對了，以後跟我說話，無需約束自己去嚼字，想說滋尿便說滋尿吧。”紀亦仙唇角微翹，似笑非笑的說道：“我不會嫌你言語粗俗的。”
    話音一落，她明顯能看到，紀小龍緊繃的表情放鬆了許多。
    不說這話還好，真是說什麽來什麽。
    紀小龍感到一股促意、從胯間極速湧起。
    “哦哦。”紀小龍輕輕點頭，從沙發站起身來，“我突然覺得有點急了，現在想去廁所…滋一泡……”
    說完，紀小龍正欲邁步走向廁所。
    “稍等。”紀亦仙輕呐。
    紀小龍頓下腳步，往後看去，“姑姑，怎麽了？”
    紀亦仙從沙發站起，湊近他的身邊，語氣淡然的說道：“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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